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扶黎委决不下,明罗等得直犯困。
李清野就留下句话,又忙着宗门事务去。
楚泱陪着明罗等,却发觉她打瞌睡,差点把下巴磕在石桌上。他无奈地抱起明罗,把她安置在床上,细心地掖好被子,专门留出单独的空间给扶黎思考。
刚碰到床,明罗恍惚就摔了一下,失重感极强,小腿往前蹬,猛然惊醒着。
楚泱的脸在面前放大,她笑了笑,楚泱有些小心翼翼道:“吵醒你了?”
明罗摇摇头,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揉了揉额头,本来是生着闷气,可楚泱露出点讨饶的意味,心下就软塌塌的,索性也不计较,“我睡了多久?”
窗外还是一片白亮,今儿个太阳正好,光晕里糅杂着暖阳,让人泛起懒洋洋的情绪。
楚泱沿着床边坐下,探手给她拢了拢头发。
“还是正午呢,没多久,是做噩梦了吗?”
从清晨睡到正午,这一觉睡得真沉。明罗勾着嘴角,最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仿佛从湘西开始就没停过,许是真的累狠了。
她还想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又拍了拍门,李清野顿了顿,不确定道:“明罗,你在屋里吗?”
明罗一个激灵,张惶得跳下床,地上还摊着床铺被褥,楚泱怔怔得,没什么反应。
还是她一面轻手轻脚得卷着床铺,一面又装作刚醒来的声音,压低嗓子道:“师父你不是去看小师叔嘛,现在什么情况?要如何处理呀。”
“小徒弟,你房里有人?”李清野漫不经心反问。
明罗吃了一惊,忙开了后窗,把楚泱往那里推。
她做着嘘的手势,凑到他耳根边,悄声道:“师父要是知道你睡在我房里,肯定要大发雷霆,说个没完。”
气息喷在楚泱耳边,有些发痒,他单脚踩着窗口翻过去,侧身躲着。李清野得不到回应,不敢贸贸然推门进去,便把耳朵靠在门上,凝神听着。
不想明罗直接拉开门,鼻子差点撞上去,明罗堪堪后退两步,见师父手里托着个木盘,上面放着碗长寿面。
脸颊却是侧着想靠近,他整个动作停着,显得很窘。
她抱臂挑眉,“不是我说,师父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明罗说得很是调笑,尾音拖延得很长,李清野面子上下不来,双手拿着东西,腾不出手。
好在他一向脸皮好,只在喉咙里发出一点“啃”的咳嗽。他把面递过去,明罗头发乱蓬蓬的,想来是在睡觉。
他遂放下心,探头又瞄了两眼房里。
明罗摊开手,做出过邀请的姿势,手捧着长寿面,鸡汤的香味刺激着味蕾,上面摆着一圈的牛肉。
宗门里不得空,又遇上小师叔的事,明罗都快忘了,今儿是她的生辰。难为师父每年都记得,她心下感动,卖乖地给李清野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师父,累不累,要不我给你捶捶腿。”
她此番举动,李清野很是受用,和悦得点了点明罗的额头,笑道:“现在晓得献殷勤了,我看你不是和那傻小子很亲昵吗,到最后,也就你师父我还记得,给你恭贺生辰。”
他从腰间抽出把扇子,自得得挥了挥。
“是是是,师父说得是。”
她遮掩着朝窗边看,小木棍支撑着窗棂,微微开着口子,一时间不知道楚泱走了没有,明罗打岔着闲谈。
“都说是我生辰,那师父你准备礼物没,还有这长寿面,我都从五岁吃到现在,看着好像也没什么进步。”
用筷子捡起快牛肉,厚度适中,就是表面泛着绿色磷光。
她嫌弃得把肉搁在面旁边,换来李清野不满地说道:“我都一百二十岁了,还没给谁下过厨,有的吃就不错了。哎,徒弟翅膀硬了,都知道嫌弃师父,真是伤心呐。”
明罗看这架势,忙嗦嗦吸了两口面,举起大拇指夸赞道:“嗯,好吃。师父的手艺,那是没话说。主要是食材吧,不算新鲜,您老是不是去后山小厨房做的。那里虽然人迹罕至,但是食材都堆了半个月,我看师父你不是给我贺生辰,你是想谋杀我。”
“瞎说,我这都是刚去城里买的新鲜食材。”
李清野凑过去闻了闻,明明很香啊,鸡汤他可是炖了好些时辰。
明罗一番话,让他颇有点明珠蒙尘的失落感,脸上堆着哀愁,用一种装模作样的语气道:“不过最近事情多,这生辰礼物吧,师父也是手头紧。徒弟你看,要不下次?下次师父肯定给你备个大礼,保证你看了心花怒放。”
明罗挥挥手,喝了口鸡汤,倘然道:“我还不知道您啊,每年都是碗长寿面,就没见准备别的礼,要我说你那些银子,都拿去贴补皇室了吧。”
她不小心咬到舌尖,一阵钻心的痛。
五官堆得龇牙咧嘴,好半天缓过来,还不忘继续说:“反正您老答应我的事,就没办成过,哎,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我早就习惯自力更生了。”
李清野鼓着下巴,没好气得用扇子打她的头。
“师父哪里亏待你了,少你吃还是少你穿,我那些银子不早就拿去补贴你了吗?噢,你以为你那些个朱砂黄纸,法宝丹药不要钱呐,再说,师父什么时候不守承诺,你倒是说一说。”
“这可是你叫我说的。”
明罗夸张地伸出手,摊开手掌,开始掰手指,数落道:“七岁生辰,我说要看雪,师父你说你的下山除妖。十二岁,送我的莲花灯,半天就给你折腾坏了。十六岁,我从后山抓的仓鼠,你给我养撑死了还要我继续说嘛。”
李清野苦着张脸,眉毛都撇下来,“得得得,我认输,你就别翻旧账了。”
他看明罗把面吃完,想来还是满意自己的手艺,莫名就嘚瑟起来。
“师祖闭门不出,其他弟子都在养伤,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如你下山去看看父母?”
他记得明罗一向放不下亲人,不免就提到这回事。
偏生她摆摆手,叹了口气,“看了也没用,徒增烦恼。”
带着点看穿的落寞,似乎是觉得情绪明显,她又朝李清野挤眉弄眼。
“师父你不是劝我放下凡尘嘛,怎么今日良心发现,开始做起撺掇的事情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清野喃喃着。
明罗收敛神色,询问起扶黎来,“他该不会还在院子里坐着吧,这都快过晌午了,师父你也不多劝劝他。”
李清野有些无奈,满腔怨气道:“我劝他做什么,又不是我爹娘的事。他自己想不通,那是谁劝都没用,只有自己先想通,那才有点用处。说起来也真是,得是多大的事,能闹成这副局面。”
他对于乔合一的印象,停留在九十年前,那时候他为了凤族圣女,离开的决绝。
多年来,也未曾踏足人间。李清野有时候会产生错觉,仿佛凌霄宗从来没有过这名弟子,自己也从来没照顾过他。
一瞬间他有些怅惘,不想再明罗面前露出凄苦的情绪,就把扇子弄得哗哗响。嘴上说着要去处理事务,其实心下凌乱,什么都看不进去。
明罗待得李清野走了,跑到窗边张望,却不见楚泱的人影。
她有些奇怪,但想着也许是楚泱是怕被师父发现连累她,顾自回去炼药房。何况昨天晚上谁也没睡好,他方才还陪着自己,恐怕此刻也是累了。
她从桃花树底下挖出两坛酒来,黑黝黝的瓷瓶,束口挂着深青色的布带,上面写着千日醉,埋与景佑三十一年,年份够厚。
她摇摇瓶身,听得里头清澈的撞击声,这才开了口子,醇厚的酒气伴着枣花香。
经过桃花仙的温养,更是蕴含灵力,入口清透。
扶黎呆愣愣地坐在走廊上,屋檐多出来的角刚好遮住晒人的阳光,点点光斑落在附近的竹子上,形成灰乎乎的影子。
他倒是会找地方,明罗晃悠着酒壶,踩中一块跳动斑驳的光斑,遮住扶黎的视线。
“喏。”她把另外一瓶酒递过去,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懒懒得往后倚着。
“到底是有什么上古难题,想了半天都还没想好呀?”
她倾身靠了靠,“扶黎,你该不会是担心,回去后被爹娘打一顿吧。”
扶黎呛了一口,吃吃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爹娘还跟你们人族似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看不顺眼就打两下。你少埋汰我,正烦着呢。”他灌着酒,品鉴道,“这酒不够烈,喝起来没意思。”
“你还挑。”
明罗埋怨不解,试图想把酒壶夺过来,又被他轻易躲开。
“你喝的可是我师父特地存的酒,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我说,你就回去天山一趟,反正小师叔是你大伯,长辈总不能为难你。”
“你不知道我娘的脾气。她从来不准我问这些,小时候就随便提两句,都能被她拎起来用火烤,你可饶了我吧。”
他似乎回忆起那个场景,肩膀抖了抖。
明罗挑挑眉,稍微产生点好奇,“师父说,乔合一师叔是因为凤族圣女,离开宗门。你娘是圣女,那你不就是少主?”
她眼睛亮闪闪,略一吃惊,“放着好好的少主不当,怎么去镇妖司吃糠咽菜啊。”
扶黎把手搁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地面,呈现出低微的姿态,“少主有什么好的。”
他嘟囔一句,接着高声道:“你问这些没用。反正是你小师叔和妖怪共生,我大不了就放弃这案子,镇妖司顶多骂我两句。到时候再派人过来,可不会像我这般好说话。”
“说你行你还真喘上了。”
明罗无可奈何地笑笑,“别岔开话题,知道你是怕回去,跟我面前还装呢。不过有个问题,打从刚刚,我就疑惑。”
她有点贼兮兮的,扶黎缩着身子,反问道:“什么问题?”
明罗挪动一步,离他更近,“你爹离开凌霄宗,都快九十年,那你不也快九十岁,看不出来啊,扶黎。”
“起开。”
扶黎不情不愿地往里坐了坐。
“我们凤族可不像你们,怀胎十月生的。光在蛋里我就呆了几十年,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岁,少把我说得像个老头子似的。”他把酒壶倒过来晃晃,一下子就喝光了。
“我就说你们是鸟吧,还得从蛋壳里出来。人家孙猴子石头里蹦出来,有本事去大闹天宫。你从壳里出来,也只能闹闹我们凌霄宗了。”
她顺着话开玩笑,果然得到扶黎不慌不忙的嫌弃。
她惦念着小师叔,不免就把师父说的话串起来,略带猜测惊呼:“你说,小师叔和你爹娘,该不会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吧。”
戏文里不都那样唱,感情纠葛不能少,尤其是这种上一辈的故事,那是怎么铭心刻苦怎么来。
扶黎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脑子里都装得什么。按你的意思,乔知行喜欢我娘,我娘喜欢我爹,那他应该为了我娘死去活来啊,何必要救剑灵。”
也是哦,明罗附和地点头。
“平常见你和楚泱形影不离,怎么这会儿他不见了。”
扶黎向周围探头探脑,“别是躲在角落偷看吧。”
“他去补觉了。都和你一样,闲的没事发慌。”明罗毫不留情地反驳,专门刺他的死穴。
扶黎也不生气,瞧见远处的楚泱,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忽而起了点逗弄得心思,朝着明罗问道:“我说你在湘西时,急着找我,原来是为了楚泱。”
明罗腮颊上爬上片红,眼底是柔情,扶黎嘴里涩涩的,依旧不依不饶。
“哎,我就奇怪,你看楚泱什么了?长得好看?我这个风流倜傥的放你面前,也不见你对我好一点呀。”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明罗身后的楚泱使眼色。
幸好明罗是低着头,没瞧见他们的不约而同,只是反驳道:“我小师弟才貌非凡,人又可爱,还听我话,哪里像你,有事没事要给我找不痛快。你还是多省省吧,就你那张嘴,多好的姑娘都要被气走。”
扶黎撇撇嘴,虚横了眼得意的楚泱,自讨没趣地唱和着。
“对,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反正楚泱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好的。真是羡煞我也,哎。”
他故意把音调说得七拐八弯,惹得明罗扯下酒壶上的布条,作势要打他。
下一秒眼前却被一双手覆盖,他的掌心微热,明罗握着他的手背,听得后头问道:“猜下我是谁?”
她扑哧的笑出声,真的细心摸起骨节。
“嗯,声音有点熟,手也好像很熟悉,不会是扶黎,他就坐我对面。难道是师父?哎呀呀,也不对,是谁呢?”
“明罗。”
楚泱略带不满,跨到她身前,这才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脸庞,得知是被她调戏,既是无奈又觉着好笑。
扶黎在旁边添油加醋,啧啧叹道:“小情侣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也没见你感谢我这个打掩护的。”
明罗把布条系在楚泱的手腕上,恶狠狠道:“你再不吭一声走掉,我就直接把你扯回来。”
楚泱浅浅地盯着她,柔声道:“明罗,你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他说得突然,明罗讪讪地望一眼扶黎,便见他识趣得站起身,两只手空空得往他们身边推了推。
“我这就走,坚决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楚泱可顾不得他,只管拉着明罗往山门口走去。布条上有些细线脱落,蹭着明罗的手指,连带着她心里都痒起来。那种“痒”,是一种雀跃的奇异的喜悦。
在慢慢暗下去的日光里,偷偷笼罩在他们之间,让她自心底生出股欢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