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明罗看他嬉皮笑脸,本来还想关心下眼睛的伤口,立马又正色道:“说正事呢,少笑嘻嘻的。”
她避开了楚泱的问题,直言问起袁司尉。
扶黎顿了顿,手上拿着镜子,随便使了个法术,总算把头发收拾好,疑惑地想了想。
“你说袁肃啊,他前段时间被指挥使调走,听说是去保护安阳郡主,就是那个宣王的女儿。镇妖司里都说他运气不好,宣王求了好久,原本指挥使打算敷衍一段时间,谁知道宣王直接来衙内挑人,刚好撞上袁肃。”
“他为人如何?”
明罗跟在队伍后面,树林里的虫鸣聒噪,连扶黎那都能听到。
扶黎用帕子擦了擦脸,不小心蹭到眼下乌青,疼得嘶了一声。
“我和他不熟。听镇妖司的前辈说,他性格孤僻,全靠出色的刀法进的司衙。少言寡语,平时私底下的聚会也不去,常常坐在司衙里,抱着刀就是一天。”
实际上他通过镇妖司考核的主考官就是袁肃,当时可是被狠狠揍了一顿,这种没面子的事他才不会告诉明罗呢。
“被宣王叫去半个月了吧,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扶黎无所谓的调笑,拈了点膏药,仔细地抹在眼下。
“嗳,不对啊。你突然问他做什么,他得罪凌霄宗了?”
明罗看他抹药都龇牙咧嘴的,无声地把镜子侧了侧,正好照到马背上袁肃的背影。
扶黎仿佛发现新大陆,眨巴着眼睛,一脸不知所措。
“倒霉遇到郡主,直接被拉壮丁了。”
她把镜子摆正,扶黎已经穿戴整齐,在套鞋子,明罗努了努嘴:“这么看,袁肃应该还算个好人。可我感觉,他是不是和凌霄宗有过节?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架势,真想揍他一顿。”
扶黎笑了笑,“我支持你打他,反正在镇妖司他都用鼻孔看人,大家忙起来懒得和他计较,倒是有看不惯的,可惜打不过他。我看你那里吵得很,郡主把你拐去哪了?”
说到这个,明罗就来气,簪子越靠近湘西,越是发烫,根本戴不上发髻。
她只好把发簪收在盒子里。“我正在向苗疆出发。”
她偏过头看了看前面,见袁肃依旧打马走着,慢慢停了脚步。
等马车过去一段距离,才认真对扶黎开口。
“有件事要拜托你。”
扶黎受宠若惊,看她不像开玩笑,想起原先明罗和楚泱那叫一个形影不离,这次却完全不见楚泱。
他生出个隐隐的猜测,提前问道:“和楚泱有关?”
明罗沉吟片刻,也没有点头,只是说着:“镇妖司奇闻繁多,扶黎,你能不能帮我找下,关于白玉虫的……”
光是虫子大概不好找,想了想她退而求其次,“或者美人镇的。”
苗疆这地方毕竟名声在外,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现在贸贸然就像无头苍蝇,袁肃她打心底信不过,还是扶黎靠谱点。
“可以是可以,不过司衙内的记载太多,有没有更具体的内容?”
扶黎随意糊了几口米粥,带着件厚实的毛茸茸斗篷出门,外头风雪很大,镜面上蕴起白雾,视线模糊。
明罗喊了几句扶黎,得到他的回答,才确定对话没有中断。
“相关的小线索都行,最好能查一查,镇子里是否有灵力强大的东西。”
簪子带来的预兆梦境,把她最近的情绪搞得乱七八糟,心里忐忑不安,但结合楚泱的灵力,除非是比他更强大,不然伤不到他。
“尤其是,比楚泱更厉害的。”
扶黎哈了口气,擦干镜面的白雾,拧着眉毛,试探得问道:“该不是,你那小师弟出事了?”
他一步一个脚印,声音听着像是踩雪。雪花落在他的眼睫,顷刻就化为水珠。
“楚泱的能力我见识过,苗疆传承断了几百年,真要有强势的妖怪,镇妖司不该袖手旁观啊。”
明罗轻轻摇头,嘱咐扶黎别多想,“我还不确定。总之,你帮我注意下。”
她看扶黎走得挺艰难,这会儿才九月份,京城不该下雪,忍不住关心,“冰天雪地的,你是又接了什么任务?”
扶黎苦笑地扯起嘴角,总算有个人可以倾诉。
“别提了,镇妖司竟然能跑出个妖怪,还是黄字号牢里的,出动一批人去找,老手手上各个有活计,懒得管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不,轮到我头上。”
他指指眼睛下方的乌青,叹道:“看到没,昨天刚伤的。追着那鬼东西跑了几百里,到头来自己给摔了一跤。”
眉头皱起来,好像是脚底的鞋子进了水。
“你说我是不是倒霉催的,进了镇妖司,只配干点杂活。”
他的模样倒是难得逗笑了明罗,可怜得让人想安慰。
“好好的天山不呆,非要来镇妖司,你看,知道人间险恶了吧。”
扶黎摊手无奈,眼看前面是更广阔的冰雪,他朝明罗微微挥手,解释道:“等我回镇妖司,再和你联系。”
镜面一边的身影消失不见,独留光滑的镜子,映照出明罗的面容。她垂着头叹口气,心里一团乱麻,好像习惯了楚泱跟在身边。
这段时间见不到他,总觉得空落落的。
“道长在此处,看风景?”冷冽的男声,明罗回过头,是袁肃骑着马,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佩刀在他的腰间动了动,明罗终于看清,这是柄精铁打造的宝刀。刀鞘上雕刻着清晰的虎纹,在很久前,她听过打铁师的故事。
传说百年前京城城东街市上,有个打铁师。
姓甚名谁没传下来,只知道他生来就是为了锻造刀剑,一身蛮力,对于火候十分敏感。
他活了五十年,留下的精品刀剑,总共有二十一柄。其中十柄被一个神秘人买走,另外的十柄则是流落各地。
唯有最后那柄,被收入皇家大内。
皇家向来只要最好的,据传那柄不知刀剑的武器,削铁如泥,鞘上镌刻虎纹。打铁师用最后的岁月,将自己化为灵魂锻造入内。
因此武器生灵,是为万中无一的宝贝。
“道长耳朵不好?”
袁肃又嘲讽似的说着,明罗踱步到马旁,置若罔闻,指着他的佩刀,有些赞叹地说道:“没想到袁司尉在镇妖司短短几年,竟然都能拿到白虎宝刀,看来指挥使很看重您。”
她故意把白虎宝刀四个字拉长,袁肃变了脸色,手握着刀鞘。
“道长不仅耳朵不好,眼神也不行,你认错了,这是我家祖传的佩刀,凑巧刻了虎纹。”
欲盖弥彰,明罗心里发笑,也不和他争辩。
倒是对于他的怀疑多了一层,若传闻是真,这把刀应该藏在皇宫大内。以袁肃在镇妖司的地位,不该有使用这把刀的特权。
他此番跟在安阳郡主身边,真的就是为了保护她?
明罗带着疑惑,钻进马车里,袁肃盯着马车看了好一阵,才缓缓牵着马转过去。
夜里雨大,恍然有道闪电划过,惊得楚泱眼前模糊的光亮。
他挪了挪手臂,身体不再麻木,有足够的感知。
头顶是木制的天花板,透过窗口,外头清清凉凉,雨滴偶尔被吹进来。他应该是被人背回寨子里,太阳穴隐隐作痛,好像做了个冗长的梦,但都记不清细节。
楚泱撑着手肘,侧躺在枕头上,房间里没有烛火,桌子上摆着烛架和碗筷。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使了使劲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有股难闻的气味。
碗里的粥冰凉,吃在嘴里没什么味道,好在垫了垫肚子。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饥饿。
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肚子,有着咕噜咕噜的反应,看来灵力还是没回来。
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能直接困住他。
雨声潺潺,楚泱推开门,迈着轻柔的步伐到了一楼。头顶有盏小竹灯,是用竹子编成的外壳,里面放着木架子和蜡烛。
有人在说话,是个中年女声。
“我是不是说过很多遍,别随便带人进寨子,现在的年月,饿死在外头的人,多了去了,你哪里救得过来。”
像是在数落什么人,楚泱靠近了点。
“我看他实在不行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再说等他好些,送他走也不是难事。咱们家最近为祭祀准备那么多,总不会因为一两个人出问题的。里阿,你以前还教导我们,要做好事当好人,现在自己都开始忌讳。”
“你小子翅膀硬了,我的话可以不听。族长的话总要听吧,你上次救回来的那个,成天在村里逛,听说和前头的诺玛走得太近。现在赶也赶不走,族长都问过我好几次。”
声音稍微小了点,带着语重心长。
“朗达啊,最近几年不比之前,收成一年差过一年,你也知道寨子看重祭祀,这些个外乡人,不懂咱们的信仰,里阿是怕他们冲撞神灵,到时候遭殃的是我们家。”
看来苗寨里有对神灵的信仰,楚泱凝眸深思,莫非困住他的东西,就是寨子里祭祀的神灵?
眼下要说离开,也走不了,但这家人对他的态度,定然是警惕的。
他犹豫着,躲在门板后面,刚要往前一步,脚尖好像踢到个罐子,发成沉闷的响声。
罐子歪着倒在地上,瓶口原本是泥土密封,估计放得时间太久,干裂出口子,有虫子从里面爬出来。
在烛光下蠕动,一些跑到楚泱的脚上,被他抖了几下,全掉在地上,看着直犯恶心。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推开门,朗达楚泱是认识的。
他率先走过来,踩到地上的虫子才反应过来。
后面的中年女人大惊失色,蹲在地上把虫子捡回来罐子里,言语里带着不善,抱怨道:“你看看,带人回来就是没好事。”
借着光,罐子是密密麻麻的虫子。楚泱厌恶得后退,雨丝吹到他的后背上,打湿一片。
朗达把他往里面拉了拉,红着脸向母亲赔罪,看起来全家除了朗达,没人欢迎他。
中年妇女是朗达的母亲,正把罐子重新密封,偷着用余光瞄他。
朗达的妹妹倒不接话,蹬蹬蹬跑到二楼把碗筷收拾好,又给他倒了杯水,递过来。
楚泱堪堪接过,指节在烛火映照下,修长干净。
他想了想,翻手中,掌心多出几颗金色珍珠,把珍珠放在喝光的茶杯里,重新还给对方。
“我要在寨子里待一阵子,这些就当做报酬。”
楚泱说得轻巧,朗达一家从来没见过色泽如此完美的珍珠。
中年妇女对着光瞧着,面容换上喜气。
这两年寨子里不好过,虫子产不出太多,家家户户原先习惯了好日子,现下来一遭,只能勒紧裤腰带。
她把眼神放在楚泱身上,上下打量,看他的衣服缎子都不常见,打扮举止像个南方人,立马就语气里带着点恭敬,倒是不碎碎念,指使朗达再给他去盛碗粥。
她把珍珠放在贴身口袋里,“我们寨子规矩多,小公子留下来,要多注意些,没事别出去乱跑。”
楚泱点点头,没有接话。他走到门外,雨水断断续续落下来。
深夜里寂静一片,对面也是吊脚楼,在门口点着好几盏竹灯,门扉紧闭。
整个苗寨好像都很正常,楚泱却觉得心底烦躁,灵力不能使用,对事情发展没有掌控,实在是让他头绪混乱。
雷声轰隆,水珠撞到石头上,溅起雨花。
有人踏着水塘过来,一身斗笠也在滴水,差点就撞到明罗身上。半路马车撞到路边石头,陷进泥土里。
安阳郡主比她反应更大,对着谁都没好脸色。
小厮在旁边支了个顶棚,明罗和安阳都站在下面躲雨。
苗疆的天气瞬息万变,明明早上晴空万里,夜晚就下起暴雨。马车越陷越深,安阳郡主闹着脾气,非要修好才肯走。
明罗懒得插嘴,镇妖司的人忍着气给她帮忙抬马车,袁肃顶着斗笠,气冲冲得走过来。
“等雨停,我们直接过去。”
正常人都能听出里面的不容拒绝,可安阳郡主骄纵惯了,哪能听袁肃的命令。
“不行,马车里都是我的衣物,随便扔在路上,要是丢了怎么办?”
袁肃瞥她一眼,“派几个人照看,等天好再说。”
他把佩刀指向前方,那是条窄长的吊桥。
去美人镇必要经过这条路,就算是马车,估摸堪堪能走过去。
雨天就更别提,人走在上面都摇摇晃晃,浸水马车更沉,光是木板吊桥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袁肃的考虑是有理由的,郡主不领情,赌气似的别过头。
“本郡主不管,反正马车也得过去。”
“爱走不走。”
“袁肃!”
安阳郡主上去推了推他,衣袖打到他的脸上。
袁肃的手又按在了佩刀上,明罗挡在安阳面前,插嘴道:“用玉船过去就行,不必为了这些事争吵。”
她挑挑眉,“何况郡主金枝玉叶,受不得这些委屈。”
“就是。”
安阳郡主在后面给明罗加油,袁肃吃了瘪,哼了一声,讥讽道:“一路上道长窝在马车里,在下都快忘了,凌霄宗还会法术。”
镇妖司底下的人,大多不是正统修士,要不就是功夫高深的普通人,依靠法器行事。
明罗敷衍地笑了笑,手中符咒打出。黄色的符咒变幻成点点灵力,汇聚成玉船的形状。
安阳郡主眼睛都看直了,袁肃依旧面色深沉,小厮把马车里的行李装上玉船,明罗对着袁肃直言不讳道:“袁司尉,是要和我们一起,还是?”
“我有脚,自己能走。”他双手抱肩,没给明罗好脸色,谨慎地走过去。
安阳郡主坐在玉船上,雨水被明罗的灵力阻隔在外。她注入灵力,忽而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一踏踏像是踩在泥里,飞快地朝他们跑来。
“这位道长,等一等,顺便载我一程。”
林间的树影里跑出来个大活人,穿着破旧的黄色布衣。
道袍上的阴阳鱼洗的褪色,他手腕上系着长串的铃铛,走一步路,叮铃铃摇响一群。
等他走得近了,原来在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清一色的白色衣服,头顶贴着黄符,全被他的铃铛缠着,跟着他的动作,各个蹦着走,脚落地无声。
在夜里,他们的脸色青白异常,安阳郡主被吓得扯住明罗的衣袖。
好家伙,连赶尸都给他们遇到了。
明罗真是对他们这趟苗疆行,充满了未知的期待。
卡东一声,马车的齿轮被推出来。小厮把从泥土里摸出个东西,原来刚刚卡着动不了,都是因为石头底下还有个硬物。
袁肃接过盒子,似乎被埋了很久,锁扣处糟朽得不像样。他轻易就打开了,里面刚巧也放着个铃铛。
“不介意,就上船吧。”
明罗朝赶尸的人友好地笑了笑,看他擦着额头的汗,颤巍巍爬上来,眼神里闪过莫名的情绪。
对方晃了晃铃铛,身后的尸体乖巧地跟在玉船后面,一步步老实走着吊桥。
明罗观察着他的双脚,在玉船颜色衬托下,好像透明般不见底。
安阳郡主不安的凑到明罗身边,小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带上他?”
明罗压低声音,好整以暇地盯着安阳,起了点逗她的心思,神秘莫测道:“郡主殿下,你撞到人,还想赖账啊。”
她哑哑笑了两声,安阳郡主霎时松开手,离她一米远。
总觉得他们一行人到了美人镇,会更加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