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山海经》记载,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
传说春秋时,有太华山之主奉命与人间秦穆公之女缔结姻缘,生下子嗣,后被召回仙界。
然而留下的凤族血脉却自幼传承,使得此族天生善于修行,又因其修行之法,不同于世间寻常道术,多被世人误解。
尤其灵力凝聚,使用时脸上必有凤羽印记,更是被百姓称为“魔族”。
凤凰生来高傲,不愿过多解释,举族迁入天山境,不常同人间来往。
魔族?
明罗如临大敌,顾不得解释,立刻催动灵力,青色气息汇聚到她的手中,凝练成一柄灵剑。
剑身泛着幽幽冷意,银色的符咒自虚空中扭曲消散,变成一个个字符旋绕着剑尖。沙砾被她的灵气卷起,悬浮在半空中,剑气已在弦上。
“灵力化剑。”
语气中带着惊讶,那人手中结印,脸上的印记越发明显。
“你是什么人?”
对方十分谨慎地往前走了一步,“这话应该我问你。”
“你们是什么人?”
明罗没有回答,她侧了侧头,余光中似乎瞄到楚泱手中自有灵力残留。
“镇妖司办案,闲人勿扰。”
镇妖司的腰牌在他腰间发出一阵红色的光。寒芒闪过,自腰牌间幻化出白虎吼叫。
空气中的沙粒硬生生被震开,是真的。
明罗收了剑,符咒仍在面前飘着:“你们镇妖司也够荤素不忌的。”
明罗走到楚泱身边,旁边本就岌岌可危的墙壁,又承受了火球的摧残,现下焦黑,隐约还有残留灼热的气息。
对方似乎被戳中了什么,反驳道:“我可以算你藐视镇妖司,治个胡言乱语之罪。”有那么点跳脚的意思。
明罗冷哼一声,探身微微向前,抱臂笑道:“凌霄宗,明罗。”她歪着头,语气中不免染上些揶揄。
“镇妖司该不是要被取缔了吧,连魔族都能大摇大摆入职了?”
对方急促地走到明罗面前,脸上的印记已经消退:“我身负正统血脉,和那些为非作歹的魔族不一样。”
“所以呢?”
明罗淡然而观,“我都报上名号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说一下。”
“在下镇妖司,扶黎。”
他摆出一个正经的姿势,“不知二位,因何在此啊?”
“我们”
楚泱扯了扯明罗的衣袖,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还是别告诉他,我们刚碰到阴兵借道,他就出现了,也不知道这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也是哦。
扶黎只知道他们凑在一块叽咕好几句,可是他好歹也是凤族,耳力好得狠,就这么几句话他早就听到了。
“喂!”他大声打断,“我都没怪你们搞砸了我的计划,你们倒好,先怀疑到我身上。”
他龇牙咧嘴继续道:“要我说,你们一来,就有阴兵借道,我倒要怀疑,你们是不是什么灾星呢。”
明罗和楚泱等着他说完,两双眼睛都盯着他。目光里有一种“没关系,我等着你继续说”的看戏意味,衬得扶黎仿佛是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他瞬间败下阵,抚然道:“我是说,我本来听说此处有奇闻怪事,在此蹲守了好几天,本想一睹阴兵之事,结果被你们抢先,我生气也也不为过吧。”
扶黎越说越没底气,因为他听到哒哒哒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且这脚步声,是踩在石砖上的,脚踏实地,来自于被毁了房屋的百姓。
他们或傻或呆,望着满地的残砖断瓦都傻了眼。
明罗他们也傻了,觉得这些百姓,比起刚刚的阴兵,更加可怕。楚泱弱弱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试探道:“我们是不是,要准备跑路?”
“咳。”
明罗清了清嗓,开口解释道:“各位百姓,咱们都先别激动,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赔偿的。”
她说着退后几步,轻描淡写地指着扶黎道:“这位,就是镇妖司的官差,来,你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他。”
扶黎被这突如其来的锅给震惊到目瞪口呆,然而不等他反应,茫然无措的百姓朝他涌来,每一张嘴都在质问。
他仿佛看到许多大字往他的头上砸,耳朵都快被声音淹没,他只能木然地重复好的好的。
他感觉自己被推来搡去,艰难地掏出了自己的麒麟囊,里面的金珠全掉了出来。
此地仿佛秋风扫落叶,百姓拿到了赔偿,一哄而散。而扶黎反手倒了倒麒麟囊,里头光塌塌一无所有。
我的钱啊,怎么就,啪叽一下,都没有了。
扶黎欲哭无泪,明罗和楚泱相对无言,有些可怜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态,饿其积蓄,是吧。”
“你放心,我们会还给你的。”
明罗努力安慰,扶黎听到这句话,蹭的站直了。
“对,还给我,一共是一万三千两,别想赖账。”
你算盘成精啊?
“一万三千两,连个零头都没有,张口就来啊。”
提到这个事,扶黎就心痛,“我刚从司衙里预支的经费,一分都没花呢。”
明罗将信将疑,可是看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底十分为难。
一万三千两,这不是要她去街头卖艺吧。
空中一道抛物线,有个东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扶黎的手中。
“这个够不够?”月光下,发着光。
“好大的夜明珠。”
扶黎赶忙把珍珠收进了麒麟囊,脸上瞬间带笑:“那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他掉过身,朝着道上看了几眼,确定百姓都散去,又转身对明罗道:“看在我们是同行的份上,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不过,需要点报酬。”
楚泱低低嗤道,财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这是合理收入。”
扶黎摸了摸耳朵,“你能不能别把我当聋子,就你那声音,我能听到。”
明罗不好意思地笑笑,却听楚泱在后面来了句,“哦,忘了你是鸟,耳朵灵得很,我下次争取再小声点。”
“是凤凰,不是鸟。”
“那还是鸟。”
“不是。”
“我说是就是。”
楚泱说不过他,又扔了个玉石过去,明罗在半空中瞬间截住,不满地教育道:“你是不是傻?”
看他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他那是空口套白狼呢,咱们不当冤大头啊。”
扶黎心下轰然,啧,被看穿了。
明罗正色道,“你刚说我们打乱了你的计划?”
他们三个走在街道上,偶尔能听到轻微的虫鸣,可见阴兵预留的气息已经消散。
“华亭府最近闹鬼,百姓都说,每隔些时日,晚间必有军队马蹄,吓得他们不敢出门,有些上年纪的老人,就说是阴兵借道,劝大家不能冲撞,于是这儿的百姓一到天黑时分,就紧闭门户,不见外人。”
“我等了七日,才等到这一次,然后就被你们打断了。”
明罗若有所思,想到刚刚的威压,不免猜测道:“我的确是感受到了不属于人间的阴气,这些应该就是鬼差,可是通常只有孤魂野鬼极多之地,才会引来阴兵过境。”
“我们来的时候,没见有什么孤坟野冢啊。”
夜云慢慢染上了紫色,路头逐渐亮起些烛火。
偶有低声的车轱辘声,估摸着接近凌晨,没想到,他们在阴兵的环境中,竟下意识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华亭府是人口大县,就是因为此地百年安稳,没出过动乱的事。像乱葬岗,万人坑之类的,我都问过了,不曾有人听说。”
楚泱微微闭着眼,简单地感应了一番,睁眼道:“的确没有天然形成的阴气,不过”
“不过什么?”明罗掏出她之前买的吃食,边吃边问道。
“有怨气。”
他嗅了嗅鼻子,“很重。”
扶黎仿佛发现新大陆,贼兮兮笑着,“嘿,不错呀,鼻子比狗还灵。”
楚泱给他翻了个白眼,当场大咧咧道:“师姐,我们别跟他同路,你看他这么倒霉,省得我们也沾上霉气。”
明罗啃着手里的鸭脖,觉得有点辣,出于对楚泱话里的认同。
她认真打量了几下扶黎,最后点点头,“嗯,我也觉得。”
“要不我们溜吧。”
“哎,等等我啊。”
扶黎在后面喊,前面两个人肩并肩走着,嘴里还讨论着这家鸭脖的味道正不正宗。
他们三人选了家茶楼,要说华亭府不愧是热闹,虽有晚上那道插曲,但丝毫不影响百姓喝茶的心情。
天才蒙蒙亮,茶楼就开门迎客,伙计睡眼惺忪地问他们要点什么。明罗拉着他们两个直接坐在大堂,随口要了一壶都匀毛尖,几道开胃的茶点。
“怎么不去雅间?”
“你付钱啊。”
明罗没好气地对着扶黎道,“雅间还怎么打听消息,你不知道,这种茶楼,等到人多的时候,光听他们的八卦,都能挖到线索。”
“你倒挺有经验的。”
明罗正面对着门口,随时能看到进来的客人。有些是书生样子,有些则是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
偶尔有一两个小姑娘来买些糕点,提着食篮子装好吃食,直往门口停着的马车上去,应该是为家中的小姐少爷办事的。
楚泱对面前的茶色更感兴趣,偶尔敲着杯子玩。
此时天光乍亮,街上有小贩走动,烟火气腾地就来了。人声与杯盏交错,明罗竖起耳朵,努力分辨其中的话语。
“哎,吴老板好久没见,在哪儿发财啊,我听说您从京都新进了布料,卖出个天价,您给我们说说,这布料和平时穿的有什么不一样啊?”
“听说没有,苏府那户人家,都搬来个把月了,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啥,不信你自己去看啊,连匾额都没换,那家的男人,天天跟个没事人,上街四处溜达,缺胳膊少腿我能不知道。”
“你就吹吧。”
“华亭府什么风吹草动能逃过我的眼睛。”
“说你两句你还真喘上了,那你说说,钱家那事呢。”
“嗳,你这个人怎么咒我呢。”
“我咒你什么了?”
“那钱家的事,能随便说嘛,是要折寿的。”
钱家?
钱氏,华亭府人。
经文里的记载跳进明罗的脑子,看那说话的人神色中有些害怕。她觉得这事有戏,忙用手肘碰了碰楚泱的胳膊,道:“小师弟,你去问一问。”
扶黎却率先一步,转头感兴趣地说道:“老先生,说什么事呢?什么咒,什么折寿的,我们都是刚来的外乡人,莫非不是有什么事,请老先生说说,省得我们不懂规矩,冲撞了。”
那老先生其实本就想说,又碍于此地都是熟人,面子上没人捧着,所以故意拿捏。
有扶黎这般捧场,老先生自觉受到了尊重。
四周的眼光也渐渐聚拢过来,他便坐直了身体,手指往桌上敲了敲,拿腔作调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