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伤
顾崇摸手腕的动作被莫菁注意到:“手腕受伤了吗?”
顾崇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愿意在这种事时候撒撒谎,于是避重就轻,只说:“已经好了。”
其实手腕的疤还在,顾崇本来就是个划了个小口子都能比正常人晚好半个月的体质,顾正初划出来的那一道,不算浅,也不知道之后能不能消下去。
莫菁没问他怎么伤的,而是问他江煦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崇说知道。
莫菁大概就能猜到,至少手腕上的伤不是顾崇自己弄的。
“还有其他的伤口吗?”
顾崇谨慎地看向莫菁,仿佛一头试探前方是否有危险的鹿。
莫菁却放松地笑了一下:“你跟之前变化很大,当然,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变化很好。之前你每次来我这总想着法的糊弄我,完全拒绝沟通,现在宁肯不回答都不再想着蒙混过去了。”
顾崇倚着软椅的靠背,白色的鞋尖一下一下点在地面上,像在敲着什么别人听不到的旋律。
他这个样子其实完全不会被人察觉出什么异常,安静,柔和,却偶尔会流露出一点狡黠,像是个机灵过头的孩子。
如果他不主动袒露自己的想法,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正经历着什么。
他可以很好的伪藏自己,直到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的那天,再毫无征兆地离开所有人。
见他不愿说,莫菁也不深问,只是换了个话题:“咱们说一说江先生吧。”
顾崇沉寂的眸子里闪过一点光亮,流星似的。
莫菁想了想说:“江先生很爱你。”
顾崇点着鞋尖的频率不自觉加快了点,声音透出点轻快:“他也这么说。”
莫菁:“所以你不想让他不开心。”
顾崇:“谁希望自己的爱人难过呢?”
莫菁笑着看向他,眸光中带着引导般的温和:“你看,你自己也这么说。那你有想过,你的爱人也不希望你不开心吗?”
顾崇咬了下嘴唇,语调有些犹疑:“但我在他面前很开心。”
莫菁摇头:“你能关注他的情绪,他当然也能关注到你的。他爱你,非常爱你,所以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你的开心是真是假,他能感受到。”
“你装作开心的时候,他也在偷偷难过。”
顾崇喉结滑动几下,很想要反驳。
不会的,江煦不可以难过,江煦要永远开心。
但无法反驳,莫菁的每一句话都敲在了他心坎上,戳着他敏感的神经。
江煦能察觉到……
他也许,又让江煦不开心了。
顾崇脚尖开始轻轻摩擦地面,一下一下,越来越急促。
莫菁把自己手边的笔碰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她弯腰捡起那根笔,又故意发出点声音,把笔轻轻扔到桌上。
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氛围里也不显得聒噪,但足够引起人的注意。
顾崇脚下动作一停。
莫菁笑意不变,不急不缓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还有哪受伤了吗?”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跳过了之前的问题。
--有过自残或自杀的想法吗?
顾崇到现在也没察觉自己无形中默认了这个问题。
他只是觉得心跳有些快,屋子里待得有些闷,压抑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走,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也不要再见这个总是试图窥探他的心理医生。
但等到他站起来往门外走过去的时候,他蓦得想到了门外正在等他的那个人。
那个说爱他的江煦,那个他爱着的江煦,一定很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于是,极其缓慢地,他一步步退回来,重新坐回软椅上。
顾崇手指蜷起又松开,苍白的薄唇张张合合,半晌,才捂着脸,要哭了似的,声音沙哑道:“有”
有。
有过自残。
也有想过自杀。
顾崇用微微发着抖的手指了指自己肩膀的位置:“这里。”
数不清多少次,他拿着细薄却尖锐的刀片或轻或重地扎向自己,有一道甚至差点扎向心脏,险而又险地盘踞在心口之上不到一寸的位置。
为了怕江煦发现,这次后背受伤,他都会趁着江煦拿药的时间脱了衣服爬到沙发上,只拿后背对着他。
就连在医院,他也是等江煦去取药之后,才让医生帮自己处理伤口。
甚至那次露营的晚上,在床上
他也会要求关灯。
江煦以为他害羞,还笑着调侃他。
其实不是的,顾崇只是怕自己那些阴暗、可怕的念头被江煦发现。
所以想尽办法隐藏,拼尽全力地遮掩。
莫菁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像是对待自己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抱了下顾崇:“那你有自己擦药吗?”
顾崇摇头,又点点头:“有时会,有时不会。”
他扯了下唇角,眼底并没有多少笑意:“看我心情。”
莫菁拍拍他的头,又走到一个柜子前找出几瓶药水。
“我先帮你上药。”
顾崇没动。
莫菁劝道:“上了药好得更快些。”
顾崇揪了揪自己的衣领。
莫菁:“江先生知道了,该担心你了。”
顾崇终于缓缓松了手,但还是不太想当着外人的面脱衣服。
他想了下,还是拒绝了:“我回家会让江煦帮我擦。”
莫菁把药水放在一边,偏过头,柔和慈爱的目光看向他:“决定要告诉他了?”
顾崇点了头。
很迟缓,像是被强迫的一样。
但到底是答应了。
莫菁暗自松了口气,愿意说出来,至少证明他有向外界求助的心。
“既然愿意说出来,那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吗?”
顾崇扣着自己的手指,眼看就要把薄薄的皮肤弄出血来,才骤得一蜷手指:“很早,记不清了,但那之前不严重,我也只是借着这些让自己能保持清醒,毕竟,太多的血我也受不了。”
他怕血,很怕。
“最近,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人,才总是觉得恍惚,突然就,不想活下去。”
莫菁:“你和其他来我这的人不一样,你很聪明,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想直接告诉你三件事。”
“一,远离那个人。一定不要想着通过那个人做脱敏治疗,这很危险。在你自己没法坦然面对他之前,不要和他见面。我知道你其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但总有意外发生,如果自己解决不了,记得告诉江先生,或者你愿意的话,其他人也可以。”
“二,我建议你接受药物治疗。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及时控制,会很麻烦。但你今天既然愿意和我说出自己的问题,我相信你是希望自己能够好起来,为了你的爱人,你也愿意好起来。所以药物治疗是最好最快也最安全的方法。”
“三,请一定一定相信,江煦很爱你。不要总担心失去他,他爱你就会包容你的一切,就像你对他的爱一样。不开心了,遇到困难了,记得和他讲一讲,他不会不开心,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他总是在说“江煦说他很爱我”,却从不说“江煦爱我”。
不是质疑江煦的爱,而是在质疑自己值不值得。
所以他才会格外关注江煦的情绪,怕他不开心,怕他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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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崇攥着那根快要出血的手指,半晌,轻轻笑了下:“莫医生,之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简单直接?”
莫菁喝了口水:“你太聪明了,不这样镇不住你。”
顾崇站起身,往前走的背影看起来很潇洒:“那我就当做是夸奖收下了。”
这次聊的时间格外长,江煦在外面坐都坐不住,站起来在门边左一步右一步绕个不停。
顾崇一开门就他这么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冲他挑了挑眉:“你现在很像兔子。”
跳过来跳过去的。
江煦狠狠抱了他一下:“还不是你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我都要去砸门了。”
莫菁啧的一声:“这样是要赔钱的,江先生。”
江煦松开顾崇,笑了下:“你坐着,我去跟莫医生说几句。”
莫菁却摇了摇头,冲他们挥挥手:“回家吧,顾先生都会告诉你的。”
江煦下意识看了眼顾崇。
顾崇额头抵住他肩膀,正在他兜里摸糖吃。
没摸着。
见江煦看他,就默默点了下头。
江煦被他坦诚的态度弄得极度紧张。
顾崇又添堵地给他来了一句:“我说完之后吗,你别生气。”
很好,江煦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提前生气了。
果然,这只狐狸崽子最近就是有事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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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下车库开车的时候,顾崇伸手拦了江煦一下:“我开车?”
江煦:“怎么?你不是不开车吗?”
车祸这道坎儿,顾崇没迈过去,江煦一直都知道,所以也从不会让他碰车。
顾崇拦着他的手缓缓背到身后:“你现在的表情,像要拉着我殉情。”
江煦:“”
顾崇往他跟前凑了凑:“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这样。”
江煦:“”
顾崇偷偷亲了一下:“说句话。”
江煦侧身躲开他,要多残忍有多残忍,抬手一指车后的位置:“坐后面,好好想想怎么说。”
顾崇:“”
没说呢,就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
要不,不说
江煦捏着他后颈,力道不小:“别想着不说,也别想着骗我,你既然要说咱们就说清楚,你让我明明白白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生气,是因为在这之前你没想过告诉我,但是,顾崇,我只是生气,没说不要你,没说要分开。”
顾崇默默溜到了后座。
江煦踩着油门,一路忐忐忑忑地回了家。
顾崇跟在后面,这会儿倒是不嫌弃那和羽绒服了,老老实实抱在怀里,直到坐在沙发上也没松手。
江煦看得好笑:“几个意思?”
顾崇:“我找点支柱。”
江煦去扯他怀里的羽绒服:“怎么,我还不够当你的支柱。”
顾崇死死抱着不撒手:“现在不行,你听我说完再说。”
江煦拽着羽绒服的一角,做到顾崇旁边:“你说。”
骤然安静下来,顾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想了好一会儿,先跟他说了下自己的决定:“我接受药物治疗。”
江煦猝不及防,没成想他上来扔出一对儿王炸。
江煦觉得自己懵了一下子,脑子那一瞬间全是空白的杂音。
“啊”江煦后知后觉点了下头,显得有点迟钝,又问:“为什么突然愿意了?”
顾崇抿了下唇,抱进了怀里蓬松的羽绒服:“莫医生说,不吃药的话,会有点麻烦。”
原话是“会很麻烦”。
江煦方才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缺了一拍:“病情严重了是不是?”
顾崇小幅度地点点头。
江煦想抱抱他,被顾崇躲开了。
他说:“等我说完,你一抱我,我说不出来。”
江煦停下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顾崇抱着衣服的两只手交错在一起,缠啊缠:“我最近确实状态不是很好,因为顾正初。”
“我过不了那道坎儿。”
“见到他我就,不太想活下去。”
“太难受了,我一想他,我就,满脑子都是红彤彤的血,我受不了,有时候就想着,死了会不会更好。”
江煦静静地听他说着这些话。
听他说自己很难受,听他说自己不想活。
江煦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面色平静得过了头,攥着衣角的手却在发着抖,一双眼睛血色满布,一眨眼,泪就一颗颗掉下来。
顾崇不让他抱,他就不抱,只是哽咽着说:“顾崇,你不能”
你不能这样,不能为了不值得的人,不要命。
顾崇却很快地打断他:“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前不想管,因为我不在乎,现在我想管管自己,因为我知道你想我活着。”
“想着你,我就觉得也不是那么糟,可以试着,活下去,和你过一辈子。”
“所以我去看医生,我想要跟你说出来,我不想等你哪天一睁开眼发现,顾崇这个人没了,找不回来,救不回来,你要是伤心难过,我死也死不安稳。”
江煦一只手抵住自己眉心,泪顺着手腕滴落到衣服上,把原本黑色的布料染的更深:“说完了吗?”
顾崇:“还有一点。”
“可我忍不住了,”江煦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把顾崇的脑袋按到自己颈窝间,颤抖的手不停揉着顾崇的黑发,不骂他也不打他,只是哑着嗓子说:“你说怕我难过,那就多想一想我,顾崇,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不然去哪你也抛不下我。”
去地下,我也追着你。
顾崇乖乖被他揉脑袋,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闷闷地控诉:“吓我。”
江煦亲亲他:“不吓你。”
说的都是真的,你敢离开,我就陪你一起。
顾崇似乎抽噎了一声,语调都变得缓慢:“莫医生还跟我说,要我相信,你非常非常爱我。”
江煦轻轻捏了捏顾崇的后颈,他总是很爱做这个小动作,平常是觉得好玩,这会儿却成了自己的一种寄托:“怎么,你还不信我爱你啊。”
顾崇:“我信,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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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江煦(抓狂jpg):你要我怎么活,要我怎么活?
江煦:(跳脚jpg):我不爱你我爱谁?我还能爱谁?
江煦(抱老婆jpg):陪着我,要一直陪着我。
顾崇(亲亲jpg):从我决定跟你说实话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离开你了。
【有了江煦,顾崇才知道活着的好。】
(今天的小剧场,鸟鸟表示,不知不觉成了煽情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