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但爱鳟鱼美 第1章 拍案:仗义女师傅
1、拍案:仗义女师傅
我不知道,很多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言语是一种能量。只要你说出口,冥冥中就会释放一种力量,它会影响你接下来的人生。
tmd,我现在不就开始注意茹师傅了吗?关注她每天上班穿什么衣服;下班是回父母家还是自己家。
甚至,没人的时候,我瞧她的目光也在悄悄下降海拔高度:从之前脸部为主,下滑到胸部腰部……
高度来自关注度;高度决定影响力——
我的视线新高度,等于丧失了敬意,相信已被师傅觉察到了——永远不要低估女人或孩子的第六感——但真要踏出实质性的一步,在我看来,还是天方夜谭。
9月11日。星期四。八月初十。天气 微雨
宜:订盟 纳采 祭祀 祈福
忌:嫁娶 造庙 造桥 造船
连续奋战63天(我实际加入战斗是52天),涂装线改造终于结束,车间全面恢复生产。期间我跟着茹钰,没少通宵达旦地干。
有些班我可以不加;完全可以偷懒。但我自己才知道,越忙越不容易惦记江雪,惦记四人组。
越忙越好。
且,我一忙起来,注意力几乎全到茹钰师傅身上去了。
我没法不关注师傅:当一个人为一件工作全身心投入自己时,她整个人焕发出的光彩,具有无可抵挡的魅力。
就像东大岁月,江雪只为了我的专注与理想,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围墙》杂志的创办一样。
何况,师傅还是个女人。
你能想像一个女人,为了工作,假日基本不休,三餐基本不顾,很多次都是下午两三点,才在水洗平台上凑合着吃冰凉的午餐吗?
特别是,当我了解到师傅对现状的真实体验,对单位的真实评价后,我对师傅的这种依然投入更加充满了敬意——就像鲁迅说的那样:我们自古以来,就有舍生取义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埋头苦干的人……哪怕最后做了所谓帝王将相的家谱,但他们依然是中国的脊梁。
某个瞬间,我竟然开始怀疑霍师兄的观点:南辕北辙又怎么了?说不定绕个大圈,畅行八万里后,也能抵达终点!
毕竟,地球是圆的啊。
是的,这个大国企看上去人有好几万,但大多数不过是在混日子,沙丁鱼般挤成一群;真正的脊梁,只有极少数,就像茹钰师傅这样的人。
混日子的人,也得算上我一个,楚天阔。
混在沙丁鱼群里的小鳟鱼。
静夜里在宿舍想起江雪晨枫、白天在办公室看着茹钰的身影,我忍不住在念同一个问题:
中国女人,只要你给个平台,她们真的要比中国的男人优秀得多,且用心得多……
可是,除了一直在身边朝夕共处、受到言传身教的我,没有人知道茹钰为此付出多大心血。也没人愿意知道。知道了也不愿意承认。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这一点。
当然,这个事件却成了我和师傅之间的助推器,这个就不是局中人所能预料到的了。
在茹钰看来,我也投入了很多心血。殊不知,心血之外,我付出的身血也不少——尽管师傅多次提醒,俺这涂装初哥,还是被锋利的零部件挂破了几回手指。
工厂里,果然处处是危险。
对于自己这点轻伤,我根本不介意——跟心灵创伤比,算个毛!相比之下师傅每次都很紧张:
第一次带徒弟,是这样的。
我心里暗笑,感动却像清晨的青春觉醒浪潮,挡不住地上涨。
话说这日现场例行巡视,看左右无人,我郑重提议:
以后,咱内部就以“金玉号”命名涂装线可好啊?
——也算对得起师傅您的付出,还有俺血染的风采啊。放心,就我们两个知道。
金玉,就是把茹钰的钰字拆开。这个就不知道师傅知不知道啦,还有,金玉,过渡一下,延伸一下,还能图个金玉良缘的彩头不是?
师傅嘴角绽放微笑:这不是自个打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她心里一怔:这个用来形容江工,再贴切不过。
我哈哈大笑,确实没想到这一出,正要扳回来,师傅却不给我纠缠的机会,只回道:天阔你自己小心点就是了,别扯上我。我可是革命不玩命,卖艺不卖身。
说完女人自己先吓了一跳:怎么说得那么明白?
平日她顶多暗示下弟子,厂里的事不必太上心——自己这么拼,却提醒我别太拼,是不是很矛盾?
我没听出师傅的隐痛,顺势调侃:“大院总厂级劳模都不献身,那我们把青春献给谁?”
师傅也乐了:她原本一直是冯师傅的忠实信徒,信奉搞技术严谨用心,才是王道;是故冯师傅因病提前退休,让她一度对改造工程感觉心里没底。
我的到来,让女人感到,心情与心态也是生产力——有时甚至是第一生产力!这回改造,有我这另类弟子参与,奇思异想,绝不墨守成规,还有讨论时的插科打诨,如此工作加班,身累心不累,不少细节的最终处理,比她预想的要大胆要成功……
甚至,能感受到此前从来没有的一种东西——
对,就是快感。
思考带来的快感、交流碰撞的快感。作为单身女人,茹钰有些羞于想到这个词,哪怕只是心里偶尔独白一下。
只是这地方,带给她快感的机会少,痛感则不要太多。
“天阔啊,有件事,师傅真的对不起你——”
“哦……”我很少看茹钰这么严肃。
“改造报告到省里没了你名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师傅不敢看我,眼底流露出难言的愧疚,“他们说,你还在见习期,不能参评……”
这原本是个巨大的荣耀。且,作为老员工,茹钰明白,后续各种实际的好处更不会少……
“那有什么?师傅一个人得奖更风光啊!”说话间,一个挥笔疾书的画面从我脑海中闪过: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幅字要写出来,师傅肯定喜欢!嘿嘿。
小鳟鱼心只沉了零点一秒,就又恢复原状——虽说也加了几个夜班写总结,得,就算是友情奉献一把。失去江雪等于失去一切,其它什么我才懒得去在乎。也和我楚天阔无关。
鳟鱼,宁愿沉默在深海里。
且,我蓦然有种窃喜袭上心头:徒弟没有上榜,师傅至少要补偿我点什么吧?
我不知道,师傅虽然榜上有名,却三甲不入。排名依次是从没过问此项目的总工程师和科长,还有班长。对接北京设计院的一直是茹钰。(当然,该过问的环节,科长们肯定还是过问了。)
当然,她好歹还是晋级啦——打入四强!
我更不知道师傅对此犹豫很久,如水洗平台上小葫芦排队,上蹿下跳。她终于打定主意,直接去主楼找领导。
不为自己。她要为我讨个公道。
这次,回答她的依然是官腔和套话。跟以往相比,似乎还多了点暧昧的眼神和质疑的语气。
师傅火了。俏脸变成像电泳过的零件一样颜色。有种奇特的力量在她体内瞬间滋长,如马达通电。
她突然在科长面前,在三个副科长面前,在统计员面前,重重地拍了科长的桌子,而且连中三元:
他妈的,一帮混蛋!你们太欺负人啦!
话音刚落,茹钰人已转身摔门而去。
秀发还无比飘逸地一甩,师傅的倩影简直酷毙了。
整个科室目瞪口呆。
老科长还好;李副科长拿了几年搪瓷茶杯盖都哐啷掉地上,顷刻粉碎;统计员小丽手中的圆珠笔也直接滚落在地……整个科室,比单位突然换了厂长还震惊。
共事多年,科长们都了解茹钰性格脾气,就像按部就班的机器,指东绝不往西;或者像加班的机器,超负荷也不言语。今天这样?简直活见鬼了!
莫非给人输入了新程序?还是给谁上了润滑剂?
某种特殊润滑剂。你懂的。
当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让三百年的汉家江山秒变了颜色,可见情绪也是生产力,是推动历史的一大动力。师傅当时肯定也没想到,自己这场爆发,冲冠一怒为蓝颜,也足以改变我们俩在单位的轨迹。
不用领导亲自出场,流言自然传开,且版本多样——
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师傅偏把徒弟搞(这个已经算口下留情的啦)
……
其实,群众寂寞已久,早期待九月小阳春,莺飞又草长。
流言,对于我师傅这样的女人,顶多是山抹微云:
她只需一伸手,就能把这枚粘在天上的衰草轻轻拿掉——反正房子有了、职称评了,该有的都有了。职务她从来没想过。婚姻呢?也被她亲手送进了坟墓。
现在的茹钰,不过是古墓里的小龙女。
当然,是还没遇上杨过时的小龙女。
可师傅想到的是我,我才22岁,以后怎么恋爱、结婚……那些人,怎么能把脏水往个大男孩身上泼呢?
也是,那些话,让我听到,师徒俩还怎么相处啊?
此刻,看我神态照常,分明是那个永远最后才得知真相的当事人。她默默地拍拍我工服袖口灰尘,半天才说:
“你今天带饭了吗?没有就赶紧打饭去吧,再晚食堂就没饭吃了。”
师傅竟然还记着一个月前吃过我带的午餐——
上次七夕盛宴十兄弟,大家后来高谈阔论去了,忘了风卷残云,最终居然还剩了些菜,让我第二天可以带到单位去当做午饭——什么都可以浪费,七夕这晚的大餐不能。
谁知无意中被师傅尝了一口,大为惊艳:
天阔,这是你做的菜吗?
我当然不能承认。刚毕业就有这样的手艺,太让人怀疑了。
我随口搪塞过去:这个……师傅您喜欢就一起吃吧!
师傅可不管这么多,估计是没吃早饭真饿了,竟然临时改变主意不回爸妈家吃饭了,一屁股坐下来把我的饭菜抢过去吃了个精光。
彼时,我看着桌前异常投入的女人,想起十兄弟的期盼,一时间也有些神情恍惚。
后来师傅告诉我,她看今夏分来的大学生,很多已找了女伴,有空就联袂做饭。亲亲热热的,距离联床做ai也不远了。只有她的弟子楚天阔,成天好像就知道工作、程序什么的。真有点我把青春献给厂的势头了。
真看不懂哦。
俺把青春献给厂,俺不下岗谁下岗?——我哈哈大笑,用才学的山东快板回应师傅一句。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眼下,先要解决实际问题——
“还食堂?今天也该茹师傅请客,安慰一下我这颗受伤的幼小心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