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本来信:唐诗第章 早餐与清酒
1、唐诗、早餐与清酒:日本来信
这个灵感来源自前面刚提到过的师兄日本来信。
屈指算来,是师兄去了日本之后的第三封信。前两封很短。
第一封信当然是报平安。
第2封信内容如下:
天阔,这次出国,非专业的书,我只带了4本:
一个是唐诗方面,一本是宋词选注,还有一本红楼梦,一部西游记。
当然,我是打算有空写东游记的,哈哈。
还有,就是你送我的一幅唐诗书法,《枫桥夜泊》。
最近两天夜里,都在看那本关于唐诗的书,书中提到,日本人对张继的《枫桥夜泊》,喜欢得发疯。
疯到什么程度?在明朝嘉靖年间,一撮倭寇东渡,把寒山寺的钟掠走,带回了日本。
到了清朝的时候,又有位深爱此诗的日本人想把那口钟还给中国,四处寻访未果,于是募资铸造了一口青铜钟,送回了寒山寺。
深夜,想起你临别时送我的墨宝,于是在灯光下摊开细看这二十八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然后独自冥想了一下,意境还蛮“日本”的——
月亮即将沉落,乌鸦不住夜啼,江边,只有枫树寂静伫立,渔火飘然零丁,像一帧老得不能再老的照片。
随后,寒山寺的钟声缓缓地象一阵轻烟袭来,于漆黑的寂静中洇上一抹淡淡的白。
四周都没有人,写诗的人魂魄已星散;
魂归何处?
只能是在那将沉的月亮上,
倒映成点点渔火。
……
都说好的作品会揉进去作者的精血和灵魂;而你,仿佛一气呵成,直接把诗人的精血灵魂,都挥洒出来在宣纸上了!
天阔,你说我说得对吗?
哎,真遗憾:愚兄之前都不知道你这么擅长书法,还没来得及向你多请教,就已经流落异国了。
嘿,师兄文字真好,看得也真准:
字字都是精血……
师兄,看得真的准吗?
这幅书法,我真的是写给师兄的吗?
还记得当时机场送别江雪后,我直接去了江工报到,回到安排给我的单身公寓,彼时还是一个人的单身公寓,从黄昏到灯下,我一遍遍反复书写,像发了疯一样……
足足写了一个通宵。
写到东方竞白。其中,这首枫桥夜泊写的最多——
一口气写了36幅。
江枫江枫,是江燃点了枫,还是枫,美化了江?
江雪永远都是江雪,晨枫?却只能暂时尘封……
渔火,不就是欲火焚身吗?最后,成了浴火重生。
古寺钟声,穿越千年不改,为谁而鸣?
只是,时间可以穿越,空间呢?
江南的钟声,能顺利传到纽约的客船吗?
我不知道。
没想到,钟声悠悠,已传到了京都的师兄这里。
师兄的心里。
只是,不是诗人的精血。
师兄理解得透彻;
误解,也同样透彻:
理解与误解,就这样高度并存着……
彼时,我想不到的是,尽管那些书法送不到江雪手中了,关于枫桥夜泊,类似的故事还在继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2)
生活,总是要回归现实的,还是看看师兄的第三封长信吧:
这封信的主题很接地气,是吃与喝。
天阔君:
有个事情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讲,就是我刚到日本时,最不适应的就是早餐了——
据我先到日本一年的室友介绍,在早餐这件事情上,日本是个足够分裂的国家。
早上睁开眼睛后,几乎不存在“去哪里吃早饭”这样的选项,无非是自己弄两片吐司抹黄油、或者热一个提前准备好的饭团。
日本没有国内常见的早餐铺,豆浆油条那都是五星级的奢望。好一点的拉面店、乌冬面店基本上都是从午市开始做,清晨只有行色匆匆一身黑衣的上班族,或者电车站里的“立ち食いそば”,即站着吃的荞麦面店。
要不然就是24小时营业的连锁快餐店,像吉野家、松屋,还有doutor coffee之类廉价的咖啡店,还有就是最常见的便利店。
关于“在日本去哪里吃早饭”的问题,室友一般都会推荐便利店,不管饭团或面包都挺美味的,早上喜欢吃热乎的,便利店也有速食的海带汤味增汤,还可以配个不太健康的可乐饼。
室说他为了多赚钱,曾上过便利店清晨6点-9点的班,那是一天中唯一忙到要飞起的时间段,放眼望去,清一色黑西装上班族们默不作声地排在队伍里,像传送带上会点单的机器人,一个个往前移动,饭团、热咖啡、咖喱面包、饭团、蔬菜汁、肉包、饭团……
他说的眉飞色舞,我听来倒觉得可怕:
那帮家伙,太有秩序了你说呢!
再写下去,都有点想念我们江工的大食堂了。
不过相比早餐,这里的清酒,我还是蛮喜欢的,适应得很快——
清酒这个种类蛮有意思的,不知道是不是对应我们古代的浊酒:就像你说的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反正最早也是从我们中国偷师过来的。
据说古往今来,诗歌、酒、美人、工作是日本男人生存意义的基本要素,活到老做到老是日本人生存的信念,可谓异常勤劳。所以下了班,我经常跟同事一起喝酒,也算是入乡随俗。结束了一天工作之后,在居酒屋喝上一杯清酒,是日本人一天当中最轻松的时刻。
前几天,会社请大家去中森名菜吃料理,一上来,那一排的清酒瓶(空的),真是声势浩大,非常壮观。天阔你想想日本人多爱喝酒。
我一来这边,和会社的同事喝的是松竹梅。还有獭祭,现在就继续喝它。獭祭是日本的国民清酒老牌子,我第一次喝的獭祭50,是它的入门级产品,不过口感很纯,带着一种清新的哈密瓜香气、淡淡的桃子味,很舒服很好入口。
天阔,记得临别前,你说过,喝白酒,就像是突然被命运卡住了喉咙,顺过去就是命运交响曲,慷慨激昂,顺不过去就是休止符,到此为止;
品红酒,就像是读辛弃疾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叫我应如是。
不过我倒觉得,辛弃疾的词拿来喝清酒也蛮适合的:惜春长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怨春不语。
日本的清酒,就浸透了这种感伤的情怀。他们叫做物哀。
也可能跟国土面积小,火山地震那些自然灾害比较频繁有关。人没有安全感。
当然,和刚熟悉的室友喝酒,肯定没有跟天阔君在一起对饮来得痛快——
但,万里之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想到这里,我似乎有点理解日本人的物哀了……
(3)
信中师兄还提到日本最古老的清酒牌子,是白雪。按日本人的说法是,山中富士,酒中白雪,可见这个才是日本酒文化的代表。白雪转眼而逝,更能体现物哀精神。有一款叫白雪水滴大吟酿的,口感稳重敦厚,各种清幽的果香:西瓜、梨、哈密瓜的香味悠长不散。
师兄的信笺固然温暖,不过我最渴盼的,还是能收到大洋另一个彼岸的来信,对,就是江雪……
哪怕,只有一两天字。哪怕,信中只是叫我一声天哥就好。
当然,我知道,那都是痴心妄想。
我后来才知道,那几年,江雪写了很多很多邮件,言及她在美国的生活,只是都发给了高老大……
一封都没有发给我。
放下师兄的信笺,眼角不经意扫到信头的天阔君三字,一个倩影悄然浮现在我心头:
林晨枫。
当年,她就这样称呼过我:天阔君。后来小雪也偶尔效仿过。
且,师兄跟我提清酒,多少有点班门弄斧了——
在东大,我经常周日陪晨枫喝酒,和她做秘密酒友。怕白酒喝多了容易出事,后来我提议改喝绍兴的花雕,晨枫则推荐了日本的清酒: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清酒。日语是晨枫的二外,她自然对清酒比我熟多了。
据晨枫介绍,日本人,不仅日常庆祝会喝酒,在季节的节气时,也有享用日本酒的风俗。春季赏樱时喝“花见酒”,秋季满月会在“中秋的名月”下品“月见酒”,下雪时还会品“雪见酒”等等……感受着季节的变更,品味日本酒也是乐趣之一。
我没想到,清酒那么文艺,甚至很多清酒的名字,都是引经据古的。一下子就让我倾倒了:
什么菊正宗、松梅竹、上善若水就不用多说了。比如有个清酒牌子叫“一期一会”,原本是茶道术语,意思是好好品味人生中独一无二的“此刻”,因为下一次饮茶的心境和环境,可能就全然不一样了。
还有“一滴入魂”这个名字,光是听,就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现在才知道,也许再好的下酒菜,就是人生的酸甜苦辣——就像到现在,我还记得林晨枫第一次拿出清酒和我分享时笑吟吟的神情:
尝尝这个吧,天阔君!相信你一定喜欢……
思忖再三,我提笔给霍师兄回信,试图先安慰一下:
宇彬兄,孤独只是暂时的,且等到人间四月天,看看哪里有花有湖,有亭台楼阁有佳丽如织,带上一套雨过天青色的酒具,一壶清酒自斟自饮,滋味如淡淡清风,同样快哉……
写到这里我突然写不下去了——半天才续了一段:
不过宇彬兄,日本可不是小国,算上海洋面积,足足有400平方公里哦,超过了世界上70以上的国家——
然后,我就再也写不下去,只好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