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而煜恣风只感到喉咙发紧,眉间已跳得砰砰厉害,心疼得要命。
如果他知道魏樱竟是这样想的,那么这些年,他早该就去找她才对,何必让她无依无靠、活在童年的阴影里这么多年?
“嗯?”魏樱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眼眶发红,鼻子也红红的,像一只被欺辱了的小动物,眼中湿漉漉的,可怜的很。
只是当魏樱转头看去,他就立刻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拭去了眼泪。
这不免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没想到他面上如此之凶,竟然背地里也是个柔情感性的。
于是她笑靥如花,笑得花枝乱颤,只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没关系的,不提起的时候,她就忘了。”
煜恣风:“……”我信你个狗屁,敢情半夜里哭着喊爹爹的人不是你了?
但他面上不动,还贴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旁敲侧击,道:“你知道吗?众人都说魏樱并非魏母亲生,我也这样觉得。”
听后,魏樱果然脸色一变,她没想到煜恣风竟是直接说出来了。
往常旁人只是背后多加闲言碎语,像他这样直接讨论的还是第一次,于是她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或许如此吧。”
煜恣风见到她竟未反驳,心下已经了悟这是她的一个心结。
于是他便轻轻地拦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一定不是亲生的!毕竟老糊涂蛋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好的女儿?”
魏樱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他在开玩笑,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默默拍了拍他的素手。
静坐在地上,她看见墙缝里的狗尾巴草在静静地垂着头,好像在向她示意,于是她将一些狗尾巴草薅了起来,静静地指尖缠绕翻转。
不一会儿,一个小兔子就编好了。
“送你。”她轻轻一笑,将小兔子捧在手心,双手递给了煜恣风。
而煜恣风则脸上一红,颤着手接过,狗尾草的颗粒感重,顶起来的毛轻飘飘毛茸茸的,这质感有点儿发痒,但他还是举起,在额头蹭了蹭。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魏樱的礼物,虽说射箭得来的玩偶也算,可总归是他求来的,可这一次,是魏樱主动送的啊。
“我很喜欢。”他小声温顺地说了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也有这么少男心的时候。
微风拂过,二人的青丝随风扬起,竟纠缠在了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魏樱随手捋了下,笑道:“今天我心情好,不妨你再问我些魏樱的事情,我保证如数回答。”
煜恣风:“?”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有这种免费的午餐?
珍惜机会的他,不免斟酌了好久,最终才踌躇着开口道:“传闻都说,那一年魏樱推她妹妹下水……”
没想到没等他说完,魏樱的脸色就如飓风般猛地一变,道:“你问这个干嘛?”
“就想知道魏樱是不是自责……”
魏樱听到这个事情,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没有关上闸门一样,全数倾泻了出来。
那一天,站在桥上,她扬起手臂,一遍又一遍将魏娥摔下,再拎起来,再一拳一拳地打她,往事她都可以忍,可偏偏魏娥带了一堆小斯约她去桥上,竟是为了在她面前语言羞辱她的爹爹。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魏娥终是抵挡不住。
而她则吃痛地摸了摸发红的指节,迫使魏娥不住地往后退,待退到边缘时,她就又一次拎起来魏娥,将魏娥抵在桥梁边缘的栏杆上,一拳又一拳。
到这儿,记忆就断了片,她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推魏娥了。
只记得魏娥掉下去后,她心惊胆颤。
毕竟这是弑妹的罪名,爹爹会怪她的,于是她连忙也跳下了水,试图去寻那个所谓的妹妹。
那天风浪极大,水性极好的她控制不住,差点晕死在海里,自此晕水,终身不再能够游泳。
“你怎么总出神啊。”
一声叹息传到她耳边,魏樱才堪堪地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恕我不能奉告。”
“不能奉告?”煜恣风撇了撇嘴,早就抓住了魏樱的弱点,于是对她道:“你不讲信用,并非君女作风。”
无法辩驳的她则讷讷地张了张口,最终也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好,我换一个。”
“嗯嗯,你真贴心……”魏樱感动不已。
然后心字并未出口,煜恣风便说道:“那我想知道当年魏樱爹爹离开是怎么回事?”
魏樱:“?”这两件事分明是同一件事,他是怎么碰巧说到一起去的。
望着山岗上的一轮满月,她沉思了许久,道:“犹记得当日,魏樱犯了一条人人唾弃的罪,她湿漉漉的捡回半条命,跑回家里,娘亲和爹爹等她来,便打了她半死。”
顿了许久,她才勉强笑了一下道:“然后她的爹爹说,‘让你这种恶魔降世,是我一生最大的败笔’,当天她被打得昏死过去,醒来时听闻爹爹离家出走了。”
煜恣风已然了然于胸,抿了抿唇道:“你说的罪行,恐怕正是推妹妹下水这一条吧?”
魏樱的瞳孔猛地放大,腾地站起来就想走,还说着“告辞”,而这一反应,自然是逃不过煜恣风眼中的。
当即,他立刻将她拉住,并攥紧了她的手腕。
她紧张到不能自已,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煜恣风就从后背整个揽住她,抓紧了她的胳膊,又用腿抵着她发软的腿,才使她没有因剧烈的抖动而跪倒在地。
煜恣风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不是……”魏樱神情恍惚,只一直在说着不是、不是。
当日细节不断回放,那日她浑身湿透,跪在院中,任她怎样哭喊解释,都没人信她,所有人都冷眼相待,包括她的爹爹。
“爹爹,你相信樱儿啊,是她自己跳下去的,真的不是我……”
然而“我”字并未出口,她已然又挨了一巴掌,脸迅速红肿起来。
往常她不喜欢辩解,无论孰是孰非,她都习惯承担,但此等弑妹恶行,她自是不肯承认。
这是她第一次辩解,也是她最后一次。
眼泪砸在地上,没人信她,她就拿出匕首,按照不成文的江湖规矩,以“三刀六眼”地方式戳穿自己的肌肤。
殷红鲜血洒落了一地,从她的肌肤上缓缓渗出流下,她不是想要赎罪,她只是想让最爱的人信她,可惜没有。
她仍记得爹爹背对着她,高大的阴影狠狠遮住她跪下的身躯,成为她一生的阴森阴影,并说了句至今未曾让她忘怀的话: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桥下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的罪行,你却还要辩解,真是君女不耻。”
那些话凝噎在她的口中,她张大了嘴,没有说话。
后来只能隐约记得,她当时好像想着:
既然连我最爱的人都这样想,那么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性格暴烈而无情无义,那么从此我将用一生来证明我的心迹:
我将不再动任何人一根手指头,给任何人以污蔑我的机会。
那天鲜血不均匀地凝固在身上,像是一道又一道疤痕。
她洗的时候,血染了整个浴缸,连木头棕色的木板都染成了红色。
疤痕易去,鲜血易去,但心中疤痕难去。
她的滞讷反应,让煜恣风一急,直接道:“我不信魏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句话却如有烟花,猛地暴烈在魏樱的心中,炸裂开了她心中难以启齿的角落,然后闪起了微微光亮。
“什么?”她像是不可置信般,又问了一般。
“魏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定是有人陷害她,纵使全城的人看见了又如何?为何所有人不愿相信一个正直的人,听她辩解,反而信一个满口胡言乱语之人的鬼话呢?”
那般笃定的话语,冲击着魏樱如履薄冰的心房。
她仍记得,无论她怎样辩解,没人信她。
爹爹为她不耻,娘亲冷哼一声,弟弟说无论怎样都会陪她,哪怕是她错了。
而祝敛则说错了就是错了,大夫人应有承认错误再改正的勇气,其余所有人背地里暗中嗤笑,说想不到魏樱竟会犯如此罪行。
那些她深爱无比的人,不肯信她,如今,一个为世人所不耻的小倌,却肯抛去一切而信任她。
此刻,她好像明白了,那种“天涯知己”是什么感觉了,那个人不用出现多久,可一出现,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嗯?好像的确她和煜恣风之前就认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恣风,感谢你对魏樱的信任,但那些诋毁她的人也并非完全对做错了,凡事要讲究证据,这才是对女尊国最有利的方式,否则亲属家眷无不信任自己周边的人,岂不是乱套了吗?而当天,的确有无数人可以证明……”
没等她说完,煜恣风却道:“可我信她,无论如何我都信她。你只需告诉我你听来的,信不信是我的事情。”
那声音轻轻的,如一阵风吹入魏樱的心中,梗得她却想哭。
不敢回忆诉诸的往日,才微微将尘封已久的记忆打开,像是落满了灰尘,连她做梦都在想,自己到底做没做。
所有人都说她做了,最后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那段模糊扭曲的记忆,最后连她自己也以为自己做了,一遍遍地强制回想,使她自己的记忆变成了“她做了”。
可她没有!今日,有人相信她没有,就算是为了眼前这人,她也得再回想一次。
于是她颤声道:“恣风啊,恣风啊……她没做,她没做。她只是将魏娥抵在了扶手边,但那断扶手却好似是有问题的,她明明才缓缓要松开了手,可是魏娥却向后一倾斜,掉下去了。只是那个姿势,在所有人的视角里,都是她推了。”
煜恣风轻叹一声,心中早已心疼得不得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父爱泛滥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魏樱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孩,需要他保护的那种。
于是他点了点头,搂她更紧,还摸了摸她毛刺刺的头,道:“她受苦了。”
魏樱想到了今天的约谈,于是无措地别扭道:“恣风,我……我和她是同一类人,我们的经历很像,不知你能否明白?”
“我明白,走,去吃饭吧。”煜恣风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不带任何情|欲之感,似乎只是为了让她定心似的。
她像是个被接回家的小孩一样扭捏,哒哒哒地跟在他的身后,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