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龙渊剑村
终于抵达剑村时已是入夜。
下了船，楼秉天点了支火把，继续在前面引路。到处黑漆漆的，两人还没驶进村口，就听到当当不停的打铁声。
剑村不大，只有一条主路，两边全是铁铺。两人在哔剥的燃烧声和呼啸的风箱声中走到底，拐进一处民居里。推开院门，里面跑出一个只穿着无袖马甲满脸煤灰的少女。
少女见到楼秉天，激动道：“楼主，你总算来啦！”
楼秉天把背了一路的行囊扔给她：“行了，以后别再念叨我了。”
少女欢天喜地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一层一层拆开后是两块黑乎乎沉甸甸的铁精。
“波斯镔铁！”少女尖叫。
荣景年面色一凛。
荣朝对武器和铁矿有严格的管制。凡是佩戴刀剑的人需到当地府衙登记所佩刀剑的材料、形制，以及佩戴人的年龄、职业、身形特征等等，登记后官府会签发一张准许持有的凭证，包括铁铺制造的兵器也必须按月上报备案，以便出现伤亡事件时核对凶器，查找凶手，还有就是防止民间形成规模化的私兵，威胁到王朝的统治。
当然，这些都是官府明面上的规定，具体能记录到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以如今江湖各派的势力，恐怕未登记的武器数量远超想象。
眼前的铁精十有八九是走私来的，按理应当报告官府。但荣景年一个夺位落败的偷跑皇子，也懒得管这种闲事。他劳顿一天，此刻只关心有没有热水沐浴，睡的床够不够舒适。因此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在剑村里最多的就是水和碳，荣景年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目不斜视走进堂屋，理直气壮把最好的房间据为己有。
少女在他身后“诶”了一声，被楼秉天叫住：“坐月，随他去罢。”
名叫坐月的少女是个大嗓门，在院里问楼秉天道：“楼主，你新交的朋友啊？抱月姐姐不是不让你随便带人回来吗？”
楼秉天将换下的衣袍扔给少女去洗，走进荣景年刚用过的浴间，反问：“我是楼主还是她是楼主？”
“你是楼主。”坐月闻着他外袍上的味道直皱眉，嫌弃地扔进院中洗衣的木盆里，“你是楼主，但她管账啊。她说你这个月又超支了。”
浴间里传来哗啦的冲水声，楼秉天的声音道：“告诉她，都是为了给你搞铁精。”
“嘿嘿嘿。”坐月卖力洗着楼秉天的脏衣服，开心道，“楼主最好啦。可惜谭宗师外出了，不然真想马上让他锻打。”
“谭宗师不在？”浴间的水声停了片刻，楼秉天纳罕问，“那我急着赶来做什么？”
坐月喜孜孜说：“你先把铁精送来，坐月就安心啦。”
楼秉天置的这处民居是个两进小院，前堂后厨。荣景年占了堂屋，剩下的两人一个去东厢一个去西厢。
院子里的对话声终于慢慢变淡消失，万籁俱寂，荣景年模模糊糊睡着，忽地感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闪进屋里。
荣景年自觉虽然师父们的功力他只学到三成，但对付个刺客毛贼还是没有太大问题，转醒后便按捺不动，看看来夜袭的人想干什么。
朦胧黑夜中，那人影越来越近床头，然后把手伸了过来。
就在那只手要碰到荣景年的头时，躺着的荣景年飞快抽出枕下的佩剑。
来人功夫不弱，见他骤然起身出剑不慌不忙提剑格挡，顷刻间两人缠斗数招。荣景年用的虽不是传世名剑，但也是极好的，雪亮的剑锋将狭小的室内映得一片清明，他认出眼前一身夜行衣的刺客身形很像白天楼秉天指给他看的那个中年货商，不禁喊道：“一路跟到这里，有何企图？”
他们动静不小，隔壁两人早被吵醒，楼秉天披着外衣倚在敞开的门外不知看了多久，打个呵欠问荣景年：“要帮忙吗？”
荣景年从小锦衣玉食，身边一直被侍卫簇拥，没什么实战经验，十几招后就落到下风，忙乱躲闪中瞥见他脸上很欠的笑，火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喊：“废话！这可是你家！”
“那好罢。”
楼秉天剑都没拿，刚一只脚踏进室内，刺客突然收手，摘下遮面的黑巾，向楼秉天拱手道：“久闻楼主大名，今夜特来拜会，让各位受惊了。”
楼秉天似是对这种“深夜拜会”习以为常，回个礼：“好说。受惊的怕只有筠公子。”他指指荣景年，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又向来人问，“阁下是？”
“在下是青沙浮叶楼分堂的一个跑腿。排行第五，楼里都叫我老五，奉我们叶楼主之命，来给楼主送封请帖。”
楼秉天接过他的信函，封首字迹清秀工整，像叶青衣亲笔。
他让坐月点亮灯，拆开信，粗略浏览了遍。
坐月趁他读信的功夫问那老五：“这请帖是干什么的？怎么非得深更半夜送，还送的这么热火朝天？”
老五嘿嘿笑道：“听闻还没人见过楼主冠绝天下的双剑，就想悄悄潜入，看上那么一眼，不想叨扰错了对象……”对荣景年也一拱手，“公子勿怪。”
荣景年哼了一声，不想理会。
楼秉天看完信，对老五说：“叶楼主的意思楼某知道了，关于近日的传闻，楼某也有耳闻，正想去找叶楼主说清楚。楼某虽也在做船运生意，却不会去干那损人不利已的事。眼下正是年底，你我两派都有不少事情要忙，楼某要向叶楼主澄清自己也需时间收集证据，碰面时间不如定在年后？届时会有本楼月使拜会叶楼主，商定时间。”
关于江湖上传闻的天星魂月楼和青沙浮叶楼争夺漕运押运权的事，荣景年也有所耳闻。本来他认定了楼秉天的无赖风格定是幕后主使，但看意思，也许不是他派人干的。
老五收到回话完成了任务，楼秉天也没再为难他夜袭的事，再施一礼后就此告别。
他一走，荣景年不再强撑。刀剑无眼，又是乌漆抹黑的夜里，刚刚交手时他手臂上划出道伤口，自己技不如人，当着老五的面不好意思包扎，强忍了半刻，伤处愈发火辣，郁闷地问楼秉天有没有伤药。
“你这身手，连伤药都不带就敢出门？”楼秉天惊讶道，让坐月去取药给他包扎。
荣景年瞪着他道：“我又没跟人结仇，这都是被你害的。”
坐月取了药粉过来，拉开荣景年的衣袖，惊讶道：“这也值得包啊？”
冬天穿得厚实，哪怕只着里衣，普通的擦伤划到肉上也伤不了多深，荣景年只是擦破点皮，血都没流多少，不然也不会没人闻到血腥味发现他受伤。
坐月问完，见荣景年脸色实在难看，勉为其难地替他包好，边收拾边说：“高门公子，真是矜贵。可惜了这点药粉和这身衣裳。”
坐月做完事，念念叨叨地回房睡觉了。楼秉天不想再吃荣景年的眼刀，转身也要回去，却听身后的人幽怨说：“本……本公子练剑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受伤。”
楼秉天失笑道：“练剑伤都没受过，你没反思过自己的水平么？”
荣景年嘴硬回他：“当然是因为水平高，才不会受伤。”
见楼秉天没搭话，讥诮地看了他一眼，荣景年又辩道：“我弟弟也没受过伤，他很厉害的。”
楼秉天已迈出门口，回头道：“要么是你不知道，要么，是他命好。”
身后安静了片刻，等楼秉天快走到自己房门前时，夜色里传来极轻的一句，“他的确命好。”
在剑村休息几日，荣景年每天听打铁的声音听到耳朵起茧。
坐月在院中练剑，楼秉天随意指点她几式，一回头见荣景年晒着太阳，无聊得要睡着了，走过去问：“你来剑村是干什么来着？怎么不去了？”
荣景年白了他一眼：“本公子正养伤呢。不能乱走动。”
楼秉天嗤笑：“你那算什么伤，就等掉痂了。是不是已经掉了？我看看。”
荣景年马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你粗手粗脚的，离我远点！”
“呵呵，不错，精神多了。”楼秉天收回手，居高临下望着窝在躺椅上的人，说，“你要找什么？我和坐月干等宗师回来也没什么事，可以帮你一起找。”
荣景年施施给他个正眼，思考片刻回道：“找一把上古名剑。没什么线索，来这儿碰碰运气。”
“来对了。”楼秉天走过去把他从躺椅上拉起来，“这儿没别的，就上古名剑特别多。”
坐月借口要去谭宗师的铺里学看火候，抛下他二人颠颠跑走了。
两人并肩走过这条短街，时近年底，村里仍有一些劲装短打的江湖人士来铸剑。
荣景年向旁边问：“怎么找？”
楼秉天说：“上古名剑说多不多，也有十几二十把，你要找的是？”
荣景年抿唇面露难色，不是很想回答，对他道：“这把剑恐涉及我家族秘辛，现在不便告诉你。你若觉得不知道名字不好找，我可以自己去。”
没想到楼秉天听了痛快道：“行，不说就不说。多找几把，你不要我自己留着。”
荣景年没忍住又白他一眼，只觉这人实在指望不上，路过一间开门营业的铁铺，决定按自己惯常的法子试试，于是敲敲铺门，大步走了进去。
铺里的剑师和徒弟似是刚完成一道紧要的工序，正举着烟袋抽烟休息，见荣景年进门也不招呼。
荣景年向他二人走过去，礼貌行礼道：“二位师傅，晚辈来贵地，有件要紧事想打听，当然不会白打听。”他说着摘下手上的翡翠玉戒，递到剑师眼前，“只要是能助晚辈找到那把神兵的消息，事成还有更多。名剑也好，铁精也好，都不在话下。”
剑师扫了玉戒一眼，接着慢吞吞抽烟，一旁的徒弟道：“这位公子，你换家人问罢。”
荣景年一惊，他在楼秉天面前不想被小看了去，自觉出手比往日还重，怎么完全没有效果。正进退不得寻思是不是再加点，身后传来让人讨厌的痞笑声，楼秉天了然说：“荻弟，铸剑的人眼力最佳，一眼就知道几豪几分，什么人配什么剑。你出手这么重，把人都吓跑了。为兄做个示范给你看，来剑村该怎么问。”
荣景年一脸郁闷加迷惑，连反驳他的心思都没了。仔细盯着他，倒是要看看他会怎么做。
楼秉天平时出门买个菜都会背着双剑，这日也不例外。他一解剑鞘，把两把剑递到剑师面前，徒弟望见那乌金剑鞘张大了嘴，兴奋伸手正要接过来，剑师开口道：“不必了。七年前谭渊铸剑那日，天边有紫气东来，我就越过墙头去看了一眼。你把剑收好，不到紧要关头，不要轻易用。”
剑师抬起眼，推开楼秉天的剑，问他二人：“你们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