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怨王孙
荣景年用绮云姿给他的纸人替身摆脱荣景瑞的眼线,纸人坐在轿里替他去封地,他自己则南下去往龙源剑村。
此番需暗中行事,大皇子脱去锦衣华服,只着一身素袍,也没带侍从,独自一人用化名慢悠悠一边赏景散心一边打听江湖中的各式名剑。
他出手阔绰,又斯文秀美,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他问什么别人大都乐意告诉他,还附送一些话本故事似的离奇传闻,他走了两个多月,把近年真真假假的江湖趣事听个十足。
王京城距龙渊剑村着实有些距离,荣景年一路轻行缓步,进入江南地界时已是冬月。
坐了几日船后,他于午时抵达剑村附近的一小城,距剑村只剩数日路程。
正是午饭时分,荣景年背上行囊拿起佩剑走进当地最大的一家酒楼。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侠客了,上到二楼在窗边入座后也像那些劲装打扮的江湖人士一样,要了酒和牛肉,还有一碟馒头。
他坐下不久,楼梯上又上来一个人。
此处是个水乡小城,最大的酒楼放在王京城也就是个大点的食肆。这日恰逢旁边一条街有集市,荣景年坐下后不会儿的功夫,楼上楼下已七七八八坐满了人,新上来的客人环视一圈,向荣景年走过来,笑问道:“这位兄台,可否拼个座?”
荣景年看到来人愣了下。
他记忆颇佳,人又谨慎,哪怕初闯江湖也知人心险恶,因此分外留心。很清楚地记得,这个人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从半月前过江时,无论乘船还是住店,每隔几天总能碰到他。这人的外表令人印象深刻,第一次瞥见时他还以为看到了荣景瑞,吓了一跳,所以细看过几眼,绝对不会认错。
想到荣景瑞,荣景年迁怒地对眼前这个一直跟着他,不知有什么图谋的人愈发厌恶,唇角一撇,冷冷道:“不可。”
来人挑下眉,有些意外又像被挑起了兴趣,丝毫不在意荣景年冷淡的态度,拉开他对面的长凳,直接坐了下来。
“你是聋的吗!”荣景年不可置信他脸皮如此之厚,竟然连这点都跟荣景瑞一模一样。
荣景年大好的心情一扫而空,正要狠狠骂他,酒楼的小二正好过来上菜,利落地把酒肉摆齐,见桌上多了个人,热络问:“两位一起的?要不要加菜?本店的招牌水煮白鱼、油焖……”
“不是,不要。”
“加,各来一份。”
小二还没报完,桌上两人一冷一热同时开口。
“呃……是要还是不要?”小二纳闷道。
“你这伙计真不会做生意。”来人笑道,“既然有人说要,那便赶紧去上菜,还能短你饭钱不成?”
说着掏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小二拿了银锭飞速下楼,把荣景年怒喊的“他和我不是一起的!把他赶到别桌!”抛到脑后。
荣景年气极站起来追店小二直到楼梯处,除了来往的食客,小二早没了影。短短半刻钟,酒楼里的人更多了几分。荣景年左右看看,没有比他选的这处更好的位置了,不甘心自己先到先得的好位置拱手让给那个讨厌鬼,只得忿忿走回坐下,却发现那人竟趁自己不在,喝起他的酒吃起他的肉,他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惊得说不出话。
“赶路赶饿了,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我点的菜上来,兄台随便用,不必客气。”那人边吃边道,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得十分心安理得,显得又痞又坏。
荣景年瞪大双眼握紧桌上的佩剑,对面的人嚼着牛肉,看到他要拔剑的动作不但不惧反而兴味盎然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出招。
握着剑的手绷出青筋而后渐渐松开。荣景年自己的功夫虽然一般,但拜过不少名师,身边的人又都是高手,很知道武功卓绝的人看起来是什么样。
眼前的高大男子双目有神,气息平稳,丝毫没有赶路的疲态,带着一个很重的行囊,身后背着双剑,两把剑都装在乌金剑鞘里,单这剑鞘就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凡品。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荣景年气虽气,却十分理智,根据这一路的听闻,已猜出七八分眼前人的身份。
他放下剑,不再说话。
对面的男子会心一笑,又吞下一大块卤得烂熟的牛肉。
荣景年被他脸上的笑刺痛。大皇子长在深宫,身边的人向来对他恭敬有加,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思及自己若不是被逼到偷跑,如果带着侍卫随从出来,岂会被人这般嘲笑欺侮。
他垂眸自怜着,方才的小二又上来送菜,还送了他们一壶茶。
男子举箸对荣景年道:“你点了菜不吃吗?”说着夹了些菜,又舀了碗鱼汤给他。
见荣景年咬牙隐忍地拿起调羹喝了口汤,男子笑道:“在下楼秉天,兄台怎么称呼?”
荣景年的汤勺停顿了下,虽早已猜到这个人的身份,等他亲口承认时还是忍不住又打量一遍。
天星魂月楼近年在江湖上风头正劲,楼秉天白手起家,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有种在江湖中历练很久的成熟。面容深邃俊挺,身材高健,让荣景年不禁联想起路上听到的关于他的一些风流韵事。
他本不想搭话,不过转念想到这人在江湖上的势力或许日后能有所帮助,便按捺住心里的厌恶,冷冷报出自己的化名:“筠荻。”
楼秉天笑了下,重复了遍他的名字,又笑了两声。
荣景年听得火大,夹一筷油焖笋,语气不佳地问:“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那倒不是,只是独特了些,荻兄不要介意。”楼秉天似已吃到七|八分饱,放下筷子,抓了把花生米,一边喝酒一边说,“你看着比我要小,就叫你小荻弟罢。小荻弟……”他自言自语般又道,“有点拗口,叫荻弟听着又像再喊弟弟。”
荣景年端起汤碗不再理会他,心里暗暗冷笑,敢和皇室攀兄论弟,不知死活。
他不客气地把楼秉天点的菜都吃光。虽然是小地方,菜色味道却很好,难怪这家酒楼生意这么红火。
荣景年吃好饭喝了杯茶,从怀中掏出罗帕擦干净唇角,心情恢复一些,于是礼貌朝楼秉天一拱手,就要告辞继续赶路。
“荻弟稍等。”楼秉天叫住他,“不知荻弟要去哪里?不如一起结个伴?”
荣景年迈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转头警惕地看向楼秉天。这人果然是故意接近他,他想了想自己一路小心,应该没有暴露身份,即使暴露了他和江湖中人也没什么深交,楼秉天接近他不知有何目的。
“楼兄要去哪里?我们大概不同路。”荣景年决定暂时忽略他之前的不敬,套套他的话,大人大量道。
“我要去龙源剑村办点事,离这儿还有几日路程,荻弟呢?”
荣景年心里一惊,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难道是他误会了?两人真的只是同路而已。
沉吟片刻,荣景年开口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巧。”
“荻弟也要去剑村?那更得结伴了,我可是那儿的常客。”
天星魂月楼以剑法出名,楼名正是楼秉天用的两把剑的名字,天星剑和魂月剑。据说他还从来不曾两把剑同时用。江湖都道他的剑举世罕见,却没人能细说到底罕见在哪里,因为还没人见过这两把剑出鞘。
他已经有了如此宝剑,还是两把,还总去剑村做什么。荣景年心中不解,希望一起到了那里后,关于这个人的所有疑惑都能解开。
“前面就是丽县,剑村里都是铁铺剑铺没有客栈,荻弟要么在县里落脚,要么跟我一样借住村民家里。”楼秉天果然熟门熟路,两人同行几日后,比预计提前一天就到了剑村所属的丽县。
荣景年没有犹豫道:“那我也住村民家。”
楼秉天笑说:“那走吧,从县里过去还要大半天时间。”
两人用过午饭,骑马又坐船,冬日天冷,渡船一天只有早晨和傍晚两趟。在河边的茶棚等船时,荣景年装作不经意问楼秉天:“楼兄去剑村是要做什么?”
楼秉天望着河面饮茶,心不在焉回说:“去剑村除了铸剑还能干什么?”说完望向荣景年,“莫非荻弟不是?”
荣景年暗道一声糟糕,出门时应该带块铁精,以铸剑的名义更方便暗中查看。他轻咳一声掩饰道:“只是听闻剑村大名,想去看看罢了。”
楼秉天讥诮笑道:“天寒地冻的,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看一眼,贵家公子真是风雅。”他虽长相英俊,笑起来却是一副不正经的坏坯样,荣景年在心里白他一眼,心道可惜了那副好样貌。
“我是去找东西的。”半晌,荣景年闷闷说出实话。
“什么东西?”
这人不但脸皮厚,而且毫无眼色。荣景年说的这么模糊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详情,他还一个劲打探,非得被骂两句才满意。
“不关你的事。”荣景年没好气道。
“呵呵,说来听听,万一为兄能帮你找呢?”
大概脸皮厚和没眼色都是相辅相成的,荣景年被气得没了脾气,正好见船来了,随口说:“找把剑。”
他起身正要去牵马上船,不防被楼秉天拉住,没正形的男人凑近他低声道:“别回头,后面有尾巴,我来跟船家交涉。”
荣景年心中一动,怕自己行踪暴露,止住想回头查看的心,回想了遍茶棚里除了他俩以外的其他人——一个带着孩子省亲的妇人,一个中年货商,还有几个年轻茶客。丽县产茶,茶客多很正常。没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但细想,又觉得谁都形迹可疑。
楼秉天松开他,径自走向靠岸的船家。
这处渡口来往的人不少,渡船颇大,楼秉天用一锭银子包下这一趟,宽大的平船上只有他们两人两马以及撑船的船家。
上船后还有十几里水路。荣景年站在船尾,望着岸边等下趟渡船的人,问楼秉天:“你刚刚指的是谁?”
楼秉天扬扬下颌,算是指了个方向。荣景年皱眉,又问:“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谁说是‘我们’?”楼秉天坏笑道,“八成是你这个贵公子出手太大方,被贼人盯上了。”
“胡说。我哪有你招摇,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况且……”荣景年话音稍顿,再开口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听说贵楼发展得这么快,想是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暗中树敌不少,肯定是来追杀你的。”
“呵。”楼秉天笑得让人牙痒,大言不惭回道,“谁敢来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