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丈冰
二皇子不是个吃素的人,素斋了这许多时日,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应府的别院宽敞,按理说夜里的声响传不到外面,不过甘棠在宫外往往更小心翼翼,床第之间每每闷声忍耐。
荣景瑞顾念客居他处,不是自己的地方便也按捺着收敛性子,即使闹到后半夜仍觉得不够尽兴。
题额后的当晚,甘棠有些一反常态的主动。平时不是抓紧身下的褥单,就是反手抱住瓷枕,从不敢在荣景瑞身上造次。这夜双手却攀上男人的肩头,到最后打着颤也没滑下来。
荣景瑞吻着他同样湿透的颈间,双手捏着雪白的肌肤,狠声道:“回宫等着。”
甘棠被他的气息吹拂,不自觉在余韵中战栗,搂紧男人的肩背,平复了好一阵,直到荣景瑞侧躺下来,搂着他瘫平,湿润的嗓音软声道:“殿下以后定是一代明君。”
荣景瑞被他逗笑:“怎么突然这么说?看来本王还得继续努力了。”
“没有……”屋里熄了灯,甘棠颊上的红晕不那么明显,放在对方腰上的手想要收回来,却被一把握住。
皇子殿下声音里透着餍足,安抚似的低声接回他的话:“何以见得?”
甘棠被他拉了一下,两人像被浓夜裹住挨得更紧。帐里潮热,不知谁把身上的薄被踢开半边,交叠的肌肤上还往外渗汗。
甘棠咽了咽口水润喉,沙哑回道:“知人善任,唯才所宜。”
荣景瑞挑眉,低笑了声:“看来小棠对本王十分满意。”别有意味挨近,吹气说,“满意就好。”
甘棠听出他不太正经的弦外之音,想解释又觉得不合时宜,最后小声呐呐道:“自然是满意的。”
之后接连几日应桃莺都没再出现。应城守似乎已经处理完堆满案头的公务,又回到河岸现场监工,碰到荣景瑞丝毫不提那天在院中目睹的事,假装无事发生。
又过两日,迷津发来急报,称有梅家的人从安西回来,好几次试图进府找梅雪争未果,越来越不相信他们编好的借口,随时准备硬闯了。
荣景瑞看看指间夹着的纸笺,少顷伸向桌上的灯盏,纸笺落进铜台里很快烧成灰烬。
他对甘棠道:“拱桥已基本落成,迷津的水道仍在施工中,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明日就和应府辞行罢。”
转日应游朔听说他们要走,似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诚恳对荣景瑞说:“这些日子辛苦殿下为桃花口百姓劳心劳力,下官必不敢忘,日后若是有能为殿下效劳的地方,自当竭尽全力。”
荣景瑞扶他起身,将携带的财物药品悉数留下救济灾民,朱锦也留下率兵继续最后的工序直到完工。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此时只召集一队人清减折返。
在桃口渡登船后,船划出不久忽听岸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应桃莺身穿桃色骑装策马从后追上来,同荣景瑞的船齐头并进,骑行三十里才慢慢停下来,立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
“她也是一片真心。”甘棠站在船屋内望着窗外,轻声说。
他旁边的皇子殿下没有道别的意思,他便也不方便擅自出去。
荣景瑞抬起他的下颌转向自己,没什么表情地问:“你是在为她可惜?”
甘棠垂下视线,轻轻摇头:“只是有感而发。殿下说的对,她的确不适合宫里的生活。”
“不带她回去的理由有千百种,那只是其中一个。”荣景瑞松开他,负手而立。
察觉到皇子殿下似乎不大高兴,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甘棠小声道:“若是殿下不爱听这些,小棠以后不说便是。”
荣景瑞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却也没看甘棠,背向船内似乎叹了声气。
上岸后,轻装的小队快马加鞭,不到两日便赶回迷津城,周正看到他们仿佛如释重负,委婉又讲了一遍梅家人进不了梅府大闹府衙的事。
“都是镇守西陲的梅侯爷派来的亲信,寻常士兵不易震住,殿下留下的令牌挡了一阵子,邢直日夜守在门口,再迟怕就……”
荣景瑞一回来就听说了邢直抱刀坐镇梅府大门,谁也不让进的事,不禁笑道:“怕什么,本王留下百名亲卫,加上迷津城的守兵,再有人来闹事一并拿下关起来就是。”
说罢赏了遍这次守卫有功的人,拍拍邢直的肩,让他继续好好干。
梅雪争自从断手后就一直被喂着昏迷的汤药,每日昏睡没有清醒的时刻。
梅侯爷派来的亲信进不了府,于是日夜守在府外盯梢。荣景瑞率人回来进府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们,隔天便有三个身穿皮甲作将士打扮的人一早登门。这次他们没被拦住,而是请进府内,一队精干的护卫扶刀引他们至会客的偏厅。
接待他们的不是荣景瑞的人也不是周正的人,而是梅府内原来的管家,笑呵呵把三人迎进梅雪争休养的院落。
“大人忽然害病,高热不止,昏迷好几日了。附近的医馆请了个遍也没效果,幸亏瑞王殿下连夜带人出城医治,现下烧热已经退了,等药效过了就该醒了。”
三人中有人见过这位在梅府呆了几十年的老管家,听他这么说,满腹疑虑打消大半,只道归程路途遥远,他们已在此耽搁数天,等看到梅大人睁开眼,将梅侯爷的书信呈上,就回去复命。
第二天,梅雪争在病榻上幽幽睁开眼,被人扶起来喂汤水。他似是喉咙还没恢复,暂时不能开口说话,目光昏沉地望向叩首的三名家将。
三人将家书递上去,梅雪争身边的管家接了过来,让他们放心,过会儿等大人气力恢复了就给侯爷回信。
三人于是告辞。
荣景瑞摇着折扇从屋内的屏风后绕出来,管家马上跪地,毕恭毕敬道:“全按殿下的吩咐,半点不敢参假,求殿下明鉴。”
“做得好自然有赏,你在王京城的家眷当然也有照应。”荣景瑞居高临下道。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管家忙叩首。
荣景瑞示意一旁的承影卫:“带下去。”
甘棠站在荣景瑞身后,离床榻远远的,心有余悸道:“希望能瞒住这次。”
“只要把人攥在手里,瞒不住又能如何。”荣景瑞抬手,侍从递上从管家手里接过来的书信。
拆开信,荣景瑞读了一阵,哼出声冷笑,对着信念道:“荣二到你府上已有月余,听闻此子难驯,吾与你大哥近日收到其皇长兄的投诚书,若是荣二不好相与,先稳住也无妨……”
他看了眼床榻上半昏半醒唇边一串口涎的人,似笑非笑说:“梅侯爷老谋深算,暗中与我皇兄相通,还让梅大人与本王虚与委蛇,呵。”
他把信原样折好,交给甘棠收起来。甘棠道:“梅侯爷若是知道儿子已被囚禁,恐怕与年王殿下的结盟会更牢靠。”
“本就是都要铲除的人,一个一个来罢。景年要拉拢的人着实不少,梅侯爷镇守西陲,他一时也鞭长莫及。我们先去看看这边水渠挖得如何了。”
两人离开时岸边柳树刚刚发芽,如今已经葱郁得投下浓荫。
沿着施工图上划定的路线巡视一圈,春汛时决堤的缺口都已补完,两边分叉的支流清澈通畅,处处可见卷袖忙碌的工兵有序铲土担土,看来周正安排得不错。
荣景瑞惬意摇扇,上岸后听了会儿邢直和监水使的汇报,满意点点头:“如此再有个把月就能完工了,正好赶在夏汛前。”
通渠事宜进展顺利,然而不等完工,宫里忽然派人传来急讯,今上病重请两位皇子速速归京。
消息传得急,送讯的信使在门外等着荣景瑞,像是要他即刻启程。
荣景瑞大感意外:“父皇一向康健,又正值壮年,几年前还曾御驾亲征,怎么突然就中风了?”
甘棠小心翼翼说:“这么急要殿下回去,怕是不太乐观……”顿了下,又道,“这与多年前今上继位的情景何其相似……殿下还是尽快赶回去,以免被年王殿下抢了先机。”
甘棠说的委婉又直接,荣朝人人都知道这则旧事。
二十多年前,荣宗霖还是皇子时微服出宫游走江湖,刚结识原门的两位少主不久,宫里便传来太|祖病危的噩耗。
只不过彼时太|祖已过七旬,正是天寿之年,得到这个消息,身为九皇子的荣宗霖并不意外。他与八皇子荣宗灵都很得太|祖喜爱,因而迟迟没有确定太子人选。
当时两位皇子同是在外游历,荣宗霖从千里之外的春陵城单枪匹马疾驰回京,路上遇到荣宗灵部下设的埋伏,不过他身手了得,一个人凭手里的剑和座下快马突出重围,比荣宗灵早两天返京。
病榻上话都说不出的太|祖见到他,当即立他为太子,并传位与他,刚盖上玺印便溘然长逝。至于荣宗霖成功继位后如何削藩,收惩八皇子及其旧部就是后话了。
荣景瑞望着甘棠沉默片刻,转头命人备马。甘棠迅速为他收拾一套最简便的行装,他自己不精骑术,不想拖累荣景瑞,便主动请求留下来继续监督水利修建。
荣景瑞稍有犹豫,心里却明白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据影卫回报,荣景年现下已经到了河东郡,回京要比迷津远出四成距离。荣景瑞此刻动身定能赶在前面,而且他也是真心挂念父皇亲病情,想早点回去看看,于是点头应允,让蓝翎留下来协助兼保护,然后差人把决定找来。
领命的人刚走到半路,就在回廊下见到一身白衣的僧人向他走来,立马带人折返复命。
荣景瑞找决定有项重要任务想来想去现在只有他办最保险。
“梅家的人已经起疑,本王这一走,不放心把梅雪争留在这里。此人以后还有用处,本王无法带着他一道急行,烦请大师携一小队侍卫秘密押送他回京关进天牢里。”
荣景瑞将关卡和驿站的通行腰牌交给决定。有他带队,妖邪也好,武林高手也好,便都不在话下。
决定似是在意料之中,点头应允道:“殿下放心,定不辱使命。”
一切安排妥当,荣景瑞带最顶尖的十名快骑手当即出府,翻身上马时又看了眼甘棠,此次算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正式分离,他在心里回顾了遍应是算无遗策,至少甘棠的安全不成问题。
分别来的太突然,没有时间私下道别,只能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欲言又止眼神交缠。
片刻后荣景瑞收回视线,策马踏起扬沙,轻骑队驶上官道顷刻就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