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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桃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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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中,甘棠服侍荣景瑞简单梳洗后,两人相拥躺在行军床上。

    床已经是为将帅休息之便加宽加厚过的款式,不过躺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格外高大,难免有些拥挤。两人面对面侧躺几乎完全交叠在一起,却没人提出再加一张。

    荣景瑞揽着甘棠的腰以免他掉下去,低声把岸边的谈话复述一遍。

    甘棠不禁称奇,仰头笑问荣景瑞:“还记得出宫前,殿下曾问小棠可相信鬼神卜命之说,如今不足一月已亲身经历数次,不知殿下现在可信了?”

    荣景瑞握住他放在自己心口的手,回道:“或许是真有其事,但万事皆由神明注定却不可信。本王还是相信事在人为。从出宫到现在,景年处处抢得先机,他精于算计,就算这次被我们挫了锐气也还会有后招,不能不防。”

    甘棠点点头,伸手揉开荣景瑞拧着的眉心,淡淡笑道:“殿下说的是。好在我们这一路也算有惊无险,事事化险为夷。大概殿下真有神明护佑,以后我们小心便是。”

    荣景瑞把他另一手一起握进掌里,不知不觉又变成他侧压在甘棠身上,从上凝视的姿势。低声问:“有没有害怕?”

    这一夜混乱又血腥,经历着实不少。甘棠在笼罩他的深沉注视下思索须臾,微微摇头,心有余悸道:“哪顾得上害怕。还好没有误事。”

    荣景瑞俯身亲亲他的额角:“这次回去又能精进不少。”

    下面的人展颜道:“是殿下教的好。”

    两人相视而笑,笑着笑着便亲到一处。最后胡乱抱着睡了一时半刻,被帐外渐渐喧闹的人声叫醒。

    帐外,紧闭一天的城门已经开启。赶早的贩夫走卒络绎进城。

    荣景瑞掀开门帘出帐,蓝翎指给他看,大门边上有个一身亮蓝官服的人就是桃花口城守应游朔,刚刚派人来送信,说瑞王殿下的见面礼着实贵重,接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荣景瑞勾出个淡笑,下令进城。

    应城守年近五旬,天不亮就率人过来等候,见荣景瑞一行浩浩荡荡走过来,忙整理官袍,上前迎接道:“下官接驾来迟,请瑞王殿下恕罪。”

    荣景瑞让他免礼,似笑非笑回说:“应大人是个爽快人,本王也不会多做计较,大人可放心。听闻城中近日受灾,特带人马来尽绵薄之力,请大人带路。”

    两人客气一番,接着荣景瑞上马,应游朔上轿,几百人从主门道进入城内。

    带来的兵马被城尉引至营房安顿,荣景瑞和亲信随城守前往府衙入住衙内的别院。

    桃花口规模不大,但地处水陆要冲,各色人等往来频繁。城中青石铺地,道路两边商铺林立,自有一番繁华。偶尔有一两个背着包袱衣衫破旧疑似灾民的人在主街上行乞,巡逻的官兵看到便会给他们指路,行乞的人按照指引拐进小巷里,很快就不见了。

    水灾似乎没有太影响到这座小城。荣景瑞骑在马上想。

    又前行了一时半刻,街道两旁零星站着几个人在朝过路人手里塞进印有图案的纸页,一边塞一边念念有词道:“年王殿下的施粥处就在两条街外的东甲巷口,去了就有份,大家请互相转告。”

    荣景瑞听到不禁勾了勾唇角,他这个皇兄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应游朔在轿内也听到了,挑开窗口的一道帘边,面露一丝尴尬,关了一日城门,该来的还是要来。忙向旁边的一名衙役招手,让他把派发纸单的人请到主街外,以免扰乱了秩序。

    府衙就在前面不远处。荣景瑞等人在门前下马,将马交与门外恭迎的马夫。后院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河鲜宴为他们洗尘。各有公务在身,白日不宜饮酒,应游朔便叫人奉上当地特色的桃花茶。

    淡淡茶香萦绕,城守酝酿了阵开口道:“有劳瑞王殿下挂心本城,下官闭门一日在城内搭建营帐,安置灾民,不想最后还是要承蒙殿下关照,属实失职。”

    荣景瑞放下勺里的鱼羹,笑道:“黄河水患由来已久,大人不必太自责。当务之急是齐心合力处理灾情,重建桥梁,本王既然来了,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应游朔点头称是。

    荣景瑞顿了下,问道:“刚刚进城时,路边似有灾民被官兵引走,可是引向专门安顿的地点?”

    “正是。”应游朔答,“地点就在城中寺庙内,不过灾民人数较多,寺内安排不开,在寺门前的空地上建了营帐。殿下奔波劳顿,不如休息片刻,下午下官带殿下过去看看。”

    荣朝可以说人人习武,灾民如果处置不善变成流民就极容易带来动乱。荣景瑞点点头,两人不再多言。

    吃罢接风宴,荣景瑞好好泡了个澡。桃花口水源丰富,别院里的汤池很宽敞,他便把为他按跷的甘棠也拉下水。

    湿衣服贴在身上,被扒下来很快沉到池底。

    顾及是在别人家,荣景瑞比平日慢了些,又比平日更用力。甘棠攀着他的肩膀,在池壁和男人精悍的胸膛间像池水一样摆荡。声音也跟水花似的,涨涨落落,一个音出口落地碎成四瓣。

    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终于从浴堂出来,收拾干净随应游朔走到寺庙营区时,安置的灾民们正在用午饭。

    寺门前的空地上扎了几顶营帐,每帐大概容纳二十人。边上有条案台,上面堆了不少粮食物品,顶上搭了棚子,台前有一条长桌放着冒热气的粥汤。灾民们排着长队,一个挨一个有序领粥,领完回到帐里,三五成群凑到一起。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一个一身干练劲装的少女来回穿梭,将盛好的粥汤送到病人或耄老手中,甚是灵敏矫健。

    应游朔面带笑容朝少女招手道:“桃莺,快过来见瑞王殿下。”

    被唤作桃莺的少女便向荣景瑞这边望了过来,挑挑柳眉,将手里的粥碗递与旁侧帮手的仆从,带着嗔笑朝他们走了过来。

    “殿下,这是小女应桃莺,被她娘宠坏了,不懂规矩,非要来帮忙施粥,让殿下见笑了。”应游朔笑呵呵道,语气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宠爱和骄傲,似乎很以女儿为荣。

    应桃莺风华正茂,面容姣好,被浅黛劲装衬托得英姿飒爽,大方向荣景瑞行礼问好。礼毕一开口便泼辣道:“瑞王殿下当真关心民生,桃花口几日前发的洪水,殿下今天就到了。正巧年王殿下也送了赈灾粮过来,我们桃花口只是个小城,如今水患当前,恐怕要对两位殿下招待不周了。”

    应游朔脸上的笑容渐渐干固。他一早在城门守候,还未与女儿细讲昨夜的事,但猜应桃莺是有所耳闻,一番话说得他汗流直下,忙摆手道:“小女无知,胡说八道,殿下莫怪,莫怪……”

    应桃莺别过脸,轻轻哼了声。应城守正要训斥,荣景瑞抬手止住,兴味笑道:“正值汛期,父皇派本王和皇兄来各地视察水情,恰逢桃花口受灾,想来应大人治理周密,是该先派信使通传,再动身过来才是。”

    “殿下哪里话。殿下心系百姓,是桃花口之福,更是天下苍生之福。”应游朔低头拱手道,暗暗向爱女使眼色。

    应桃莺看到不但没收敛,反而更上前一步,直视荣景瑞说:“若朝中真是关心这个夹河滩上的小地方,为何前两年我们递上去请求拨款建桥、修水利固堤防的奏折连个回音也没有?每年无数舟船官民在这里行进行出,南北河岸仍是沿用几十年前修修补补的浮桥。况且不只是我们,从郗月城到王京城,漕粮运输线沿途的河渠多有淤堵,输送的漕粮一年比一年少,今上却只怪押运不利……”

    “放肆!”应游朔板起脸打断她,欲唤旁边的仆从将自家千金带走。

    荣景瑞低头看着她,笑容不变:“父皇这两年身体欠佳又潜心佛法,对一些地方政务偶有疏忽,因此这次特派我们兄弟二人来体察民情,改善民生。应小姐说的极是,本王回去自当禀报,当务之急是先将灾民安置妥当,把桥建好,通渠追责的后续事宜再逐一解决。”

    应桃莺又哼了一声,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见父亲一脸后悔叫自己过来的表情,便借故告退,回去继续施粥。

    应游朔歉意道:“小女在家无法无天惯了,冲撞殿下,殿下大人大量……”

    “无妨。”荣景瑞扶起他,迈步在各个帐间巡视,对应游朔说,“贵千金所言本王也有所耳闻,这次深入民间巡查,更是亲眼目睹了一些。”他顿了下,意味深长看了眼旁边被谪贬的城守,“父皇这两年因种种原因确实不若往日勤政。这次外派我兄弟二人,既是治理水情,同时也是为日后传位做考量。昨晚在大人门前处理了点家事,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应游朔微微睁大眼,似是没想到荣景瑞如此直接坦荡,吸口气接道:“承蒙殿下厚爱,在下区区从四品小官,对昨晚殿下赏赐的见面礼……”

    “应大人不必过谦。”荣景瑞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勾唇道,“大人曾担任七年江河发运使,在任期间从没因为灾情少发或迟发漕粮。除了主掌漕运和盐务,宗睿十九年时,大人主持修建沁水渠渠首上移工程,灌溉两岸良田数千顷,将运输的漕粮从三百万石提高到四百万。再往前,大人任工部主事三年……如今,却屈居‘夹河滩上的这个小地方’,本王不禁自问,如果条件允许,该将大人调派何处?”

    两人说话间已粗略看过一圈各个营帐,绕至施粥处后堆满物资的一角,甘棠站在拐角外把守,防人打扰。

    应桃莺施完粥一边收碗一边不住向他们这边瞟过来。

    应游朔背朝外面,压低声音又向荣景瑞行礼:“殿下如此坦诚,下官也不应有所保留。实不相瞒,昨晚看到殿下送来的见面礼,为殿下打开城门,不全是因为个人恩怨。梅家势力庞大,梅雪争总揽郡内军财政大权,漕船每次经过河阴都要被他以各种理由克扣,听闻搜刮来的税赋被他用来蓄养私兵……下官不止一次向上参奏过他,但都石沉大海,还与他结了仇怨。就算不讲个人恩怨,长此放任下去,梅家必成大患……所以,下官看到那六指铁手才会分外激动……”

    荣景瑞扶起他的肩,正色道:“臣子百官纵有万分贤能也需上下通达、君臣一心,才有用武之地。这几年朝中积攒了不少弊端,那只铁手只是先向大人表个决心,如若日后本王得以继位,必铲除奸逆,肃正朝风,届时还需应大人这般的贤臣能将辅佐,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立在外侧的甘棠隐约听到角落里的交谈声,面上不自觉露出些笑意。

    午饭后,灾民中的青壮年被分成两组,一组渡河开垦荒地,一组去收集木料准备建屋筑基,留下的女子洗碗浣衣。

    远处,一袭白衣的峻拔人影自巷口走进有序忙碌的人群里,甘棠瞧见正是决定,被人引着踏入寺门内。寺院内搭好了法事道场,想是有灾民亲人亡故,请决定超度。

    后面密谈的两人已经谈到建桥的图纸设计,应游朔正要命人去取改过数次的草图,方才想起他和荣景瑞是站在安置灾民的营帐外,失笑着请荣景瑞移步府衙。

    他们走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决定做完法事从寺里走出来。

    春末日光变长,西斜的日影落在张罗晚饭的营地上。决定先是在染成烫金的案台边看见了一只黄符纸折的纸鸟,随后纸鸟拍拍翅膀,飞到低矮的墙檐下,那里正立着一个决定没想到会这么快看到的人。

    墙下的人难得穿了件牙白素衣,纸鸟落在他的肩上,尖棱的纸喙一张一合似是在向主人说话。察觉到决定的注视,那人转过头,皮笑肉不笑的和决定对视一阵,冷淡的眼神告诉决定,他还记着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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