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头桥
灯笼熄灭后,稻草兵便像被抽魂离魄般不堪一击。朱锦和蓝翎率着剩余士兵冲过南河桥,来到北岸助荣景瑞攻城掠地。
朱锦见上次让他颜面扫地的道人落荒而逃,大笑道:“看着比窑姐儿还浪,竟然还会因为衣服破了哭鼻子哈哈哈哈!大师不必在意!”
决定念了声佛号,转头去寻荣景瑞。
几乎攻到城门下的皇子一边亲自冲锋陷阵,一边将决定和绮云姿交手的过程看在眼里。绮云姿消失后,他举目四望,并没有在敌阵中找到荣景年的身影,而蛰伏在山上的军队却继续被指挥着有条不紊往下冲,以人数优势四下向他们包拢过来。
荣景瑞、甘棠、决定,以及朱锦蓝翎等人很快就被呼啦涌来的敌军冲散。纵然再神武,连续行军后又全力出战两个时辰,荣景瑞和决定尚气定神闲,其余几人脸上露出不同程度的疲色。
梅雪争的兵符不知在暗处动了什么手脚,调来的兵力老的老少的少,全然不似有多少战斗和训练经验,在草兵冲锋时就溃不成军,全靠荣景瑞几人及前面的承影卫勇猛开路,方余下少许战力,此时加起来只剩不到一半。
到处是举着火把颈间系白巾的敌兵,荣景瑞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集中兵力合力突破。他在百千包围中依然没用自己腰间的佩剑,战到此时已不知换了多少把军刀。砍杀中,他瞥了眼禁闭的城门,见城楼上有几个守卫兵卒在偷偷观战,心下有了主意,视线四处搜索甘棠的身影。
甘棠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跟他跟得很紧,见荣景瑞望过来,一剑解决前后夹击他的小兵,向皇子殿下的方向靠近。
两人背靠背立在千军包围中,荣景瑞一刀劈开冲到眼前的数人,偏头低声对甘棠道:“我掩护你,去把梅雪争带来!”
他一把将甘棠推到空中,接着横刀砍下眼前兵卒的头颅踢飞。溅血的人头正好飞到甘棠脚下,甘棠足尖一点借力飞出丈余。然后又是一个,再是一个,一连七八个转圈的血脑袋在空中一字排开,个个精准落到飞掠的人脚下。
合围荣景瑞的士兵们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如何快准稳狠一刀一刀将同伴送出重围。打头的几个兵踩着脚下同袍的无头尸体踉跄后退,像看杀神一样敬畏不敢上前。
荣景瑞侧步收刀,两指扫下刀上不知多少人的血。一串殷红的血流顺着刀尖啪嗒滴到地上,汇入他脚边积聚的血坑里。
他手里的刀已经卷边裂刃,俨然成了把废刀,而围拢他的人望着他满身血迹不紧不慢拭刀,一个个膝盖打软僵立当场。
直到荣景瑞擦完竖起残破的刀锋,周围的人轰然四散,丢盔弃甲调头后撤。而他们后面的人被挡住看不清状况,仍然卖力前冲,两拨人前面逃后面冲顷刻撞成一团,不少人被踩到地上。
“殿下!”
桥的彼岸,甘棠已从马车里将捆得结结实实的梅雪争带到桥头,掌上运力,梅雪争被扔到半空扫倒数个冲上桥追剿的杂兵。
甘棠在力气上始终有些吃亏,梅雪争飞出几丈远就开始下坠。他甩剑放倒杀过来的小兵,团身跃至半空,双脚将下落的梅雪争再飞踢出去。飞到桥的另一端便有朱锦和蓝翎接应。捆成粽子的节度使像簇毛毽被交替踢到荣景瑞近前。
荣景瑞又从地上的死人手里换了把新刀,听到甘棠的声音,不等梅雪争落地,在空中劈断捆住节度使左手的草绳,节度使引以为傲的左手软软垂下来,上面还套着铮亮的甲套。荣景瑞看都不看,连个停顿也没有,手起刀落,梅雪争的左手便像之前的数颗头颅一样飞窜出去。
二皇子踢起脚边一顶头盔,正撞到飞窜的铁甲手上,铁手猛地变向,直冲到高耸的城楼上。
“转告你家大人,这是瑞王赏他的见面礼,让他快开城门放人!”
城楼上的守卫晃了晃,似是飞奔下楼送信。
城门前的战场横尸无数,战况已渐进入尾声。
朱锦蓝翎一左一右持剑立在荣景瑞身后,甘棠也踩在死人堆上飞身赶来,决定闭目合掌似在为死去的士兵念诵《往生咒》。虽不知荣景年在哪里,但他也应知大势已去,火把长龙只剩一小段龙尾,正往山上有序撤退。
不多时,闭紧的城门响起咯吱咯吱的开锁和拔开横木的声音,厚重的城门开了条缝。
荣景瑞等人松了口气,朱蓝二人清点好剩余兵马,正准备带队进城,城楼对面的树林里忽然刮起一阵令人骨头打颤的阴风。
众多高手竟没人注意到,树林前什么时候多了一队沉默又诡异的兵将。
眨眼的功夫,这队好似凭空出现的兵卒已行至刚经过惨烈厮杀的战场。众人看清他们兵分两行,全身黑甲,打头的兵卒手里持一杆黑幡,幡下的将军也是黑盔黑甲,骑在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马上。
兵帅的脸孔都隐在诡异的黑暗里,周围似有浓雾随着他们行近移散。
雾中隐约传来喀拉喀拉的锁链声。
朱锦站得离他们更近些,本以为遇见绮云姿之后再也不惧鬼神之说,可当朱卫率低头看向那队兵的脚下时,刷地变了脸色。
“殿、殿下……”他小声喊荣景瑞。
荣景瑞等人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一时全立在原地没动。
“他们……脚……”朱锦又低声喊道。
荣景瑞顺着他的话音看过去,那支队伍行至战场中央便不再动了。没人看见他们是怎么瞬间移动过去的,不过都在朱锦提醒后,清楚看到他们的脚下,是一片虚空。
那队快行兵没有脚。
“是队阴兵。”决定朝荣景瑞道,“而且,不是一般的阴兵。”
河边一阵冷风吹过,除荣景瑞和决定外,所有人都打个冷颤。
朱锦难以置信道:“难道又是那个妖道搞的鬼?”
蓝翎觉得朱锦的话语带双关,不禁笑了下,被朱锦狠狠瞪了眼。
荣景瑞敛眉,仍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便原地不动继续观察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不久前还喊杀震天的河岸边万籁俱寂。那队阴兵一动不动,雾中的锁链声也跟着一并消失。
骑马的鬼将似乎动了下,身后的两个阴兵突然离队。他们仿佛都是成对行动,一个拿锁链一个执芴板。
决定道:“是队专门拘魂的鬼差。”
两名鬼差向荣景瑞这边飘过来,执芴板的那个立在人圈外道:“我家大人有话对这位皇子殿下说,殿下可否移步到河边?”
荣景瑞意外挑挑眉,眼神询问决定的意思。决定对他道:“殿下有真龙之气护身,邪魔鬼怪皆不用惧,但去无妨。”
荣景瑞便随那两名鬼差走至不远处的河岸边,领队的鬼将已背对他们等候,听到荣景瑞走近,转过身。
鬼将带着一扇青面獠牙的面具,许是不能对世人露出真面目,身高以及身形都与荣景瑞相仿。转身后打量荣景瑞片刻,突然笑了声。大概是不常笑,笑声有些尖亢的怪异,笑过点点头,对荣景瑞道:“甲寅若是看到孙辈如此风采,想必深感慰藉。”
他的话令荣景瑞大吃一惊。别人可能不了解,但荣景瑞身为皇室子孙自然对祖辈名讳颇为熟悉。
甲寅乃是荣朝太|祖|皇|帝荣承运的小名,开国称帝后绝少被提起。此刻被如此轻松熟稔地说出来,这位鬼将生前必是太|祖身边极为亲近的人。
荣景瑞思绪翻腾,顷刻间脑筋转了几个弯,大致锁定了他可能的身份。
荣太|祖一生戎马,帝位来的并不容易。在推翻前朝的数次征战中,父兄儿子接连战死,登基之时身边已不剩一个血亲。今上荣宗霖算是他的老来子,还未及冠便葬礼祭礼一道办了。荣景瑞和这位祖父从未谋面过。
“敢问阁下可是晚辈的先祖?可否请教生前名讳以便日后祭拜?”荣景瑞对蒙面鬼将拱手道。
又是两声尖亢的长笑。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听语气似乎很是快意,挥挥手道:“前尘往事如桥下流水,过去便不必再提。今日路过故亡之地又撞见子孙后人略有感慨罢了,叫你过来希望没有吓到你。”
荣景瑞迅速抓住重点,眼前一亮。此处离旧日战场滑台城很近,他小时候曾听父皇讲述过那场惨烈的攻城战,太|祖的三哥荣承远身中数十箭仍奋勇杀敌,直到攻破城门才含笑咽气。
荣景瑞上前恭敬行礼道:“今夜能与三叔公一见实属荣幸,不知可有什么需要景瑞帮忙的地方?”
“你这小子,呵呵呵。”鬼将笑道,“那本帅便直说了,前段时间发大水淹死不少沿岸百姓,本帅奉命领鬼差军来拘魂,以免再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你等兵将杀气过重,一方面恐激化鬼魂的怨气,另一方面拦在这里我们也不好过去。希望你们能速速后撤,让出条路来。”
荣景瑞沉吟片刻,不远处的城门已经为他们打开,如若就此后退,等鬼差们拘完魂恐怕天都要亮了。
“既然如此,晚辈理当从命,这就带兵退到河对岸,请三叔公保重。”
鬼将点头赞赏道:“你这孩子果然有前途。该是你的跑不了,不必急于一时半刻。”
原地等候的众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一人一鬼相谈甚欢的样子,一向倨傲的二皇子罕见的躬身行礼,一回来放着敞开的城门不进,反下令后退。大家心里好奇,却没人敢问。
城楼上的守军见他们不进来,很快合拢城门。
荣景瑞全军将士退回到南岸露营扎寨,一个时辰后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