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不是一个人
红音为无一带了路,引到屋内,阿娘有意支开她:“你去泡壶好茶,对了,再准备一些我从苏杭小镇带回来的特色糕点。”
无一为什么对将军家的人那么好奇,迫切想知道那名叫“烟羽”的女子的事情?
红音更加好奇的是,“烟羽”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以至于白义盛、无一都把自己错认为她。
“云先生,他只让我这样称呼他。他原是广西人士,家族做药材与中医生意,在小镇周边小有名气的中医世家。原本,他们家族很少离开老家,直到他们家族当中出了一个‘名人’。”
阿娘停了下来,眼神瞥向门口,红音送来茶点了。
“辛苦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演出,你跟姐妹们去准备吧。”
红音想留下来帮忙煮茶、伺候,又被阿娘打发,只得乖巧答应,退了出去。
“我要是没猜错,阿娘刚刚提到的,云家出的这位名人,跟白将军家有关?”
无一的机灵敏锐,让阿娘不禁抬头多看他几眼,笑着亲自给他递上茶水:“试试,放了点桂花的乌龙,最适合吃糕饼的时候喝,消解甜腻。”
“云先生,我猜那也只是他的化名。宋佳丽,是将军家老夫人的尊名,他们家族应是宋家。只不过,云先生打听的人,并不是将军老夫人,而是老夫人引荐到将军府的宋瑶儿,也就是烟羽的亲娘。”
阿娘一口气说完,喝口茶,又盯着无一:“因为烟羽,你才要见我,才想了解当年云先生来琴馆的详细,对吧?”
“后来呢?那位云先生?或者,老板娘您,有没有确实打听到什么?”
无一迫切追问,激动得险些推翻了茶杯,他这副模样,让老板娘忍不住笑起来。
“哈,无一啊,你可是京城里头的包打听。哎,真想到,我一个琴馆的老板,有一天竟然被京城包打听追问情报。”
老板娘开着玩笑,琴馆之外,可以考虑再开拓一门情报买卖的新生意。
“云先生在京城停留不到半月时间,就失踪了,我也暗中找了人打听,再没音信。”
无一着急提醒:“广西那边呢?是不是回乡去了?”
阿娘面露惊诧:“这一点,我倒是未曾想过。倒是此次出游到过广西,稍有打听过云先生、宋家的事,好像不是那一地方,也不曾深究了。”
无一理解,淡淡笑道:“不管是云家、宋家,还是将军家,他们之间的纠葛、恩怨,与老板娘毫无关系,您多关心打听一句,那是有情有心,不问不顾了,也是人之常情啊。”
19年来,有谁问起烟羽,有谁关心她是死是活呢,人之常情罢了。
“你也差不多该放下执念,执着无功之事,非但无济于事,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给自己生出事端来,何必呢?”
19年前将军家发生了什么变故,云先生打听过的“烟羽”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老板娘也有耳闻,心里自有想法。
只是,她一个外人,对云先生来说是,对将军家来说是,对无一来说也是,又有什么立场去管、去评。
“要是连我也不管了,放下了,不问不找了,烟羽姐姐,也太可怜了。”
无一起身告辞之前,转过身,才喃喃说着,那份悲伤,老板娘能感受到,与她记忆中曾经的感受,突然共鸣。
“呀,我想起了,云先生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宋家出了一位大将军的正室夫人,是家族荣耀,所以不管将军夫人提出什么要求,家族的人都会全力配合,比如将娇俏伶俐的女儿送到将军府当下人。”
烟羽的亲娘,说是将军大夫人的远亲表妹,其实到了将军府,就是为仆为奴,任人差遣。
云先生可怜这位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在妹妹唯一的孩子出征未归后,才会上京来查探,也想将妹妹的行踪重新调查一番。
“大家渐渐都不提起瑶儿了,说她是羞耻,说她跟相好偷了白将军的银两,还丢下出生孩子,逃跑了。可是,我不信,瑶儿绝不是这样的人。原本念着将军家抚养瑶儿的孩子,我也听从家里人的话,安分守己在故乡待着,没想到,瑶儿的孩子也出了差错。”
云先生就再也狠不下心,不问不管不找,就找到京城来了。
无一背对着老板娘,站着静静听她说那年遇到云先生的事,云先生某天就突然消失的事,心中万千思绪。
老板娘肯定猜到了云先生的下场,无一也猜到了。
白将军家的人,将烟羽视为禁忌,烟羽亲爹娘的事有疑问,就更加不愿被人提起和追查。
白将军家不会放任云先生在京城走动,四处打听调查。
19年前,云先生寻找无果,19年了,自己的寻找也不曾见过希望和曙光。
无一深刻体会到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从红音那里听说阿娘有烟羽的情报,还以为19年来,终于要找到烟羽姐姐。
结果,只不过是再次验证,要寻找烟羽,要揭开真相,是多么困难。
“呵,终究还是我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无一喝空了几壶酒,唤了小二继续上酒,小二不理会他,他醉得东倒西歪上前抓住小二追要。
“快,再给我酒!怎么?你家主人不是吩咐了吗?你们寒楼的酒,我随来随喝,任我喝饱喝足!”
小二仍是绷着脸,也不急于挣脱,定定看他,冷冷说:“我家主人也说了,寒楼严禁酒鬼出没。”
“啧,主人没个好榜样,下人也这嘴脸,一点礼貌没有!谁是酒鬼?我还没醉。罢了,不给我酒,我去王府找你主人要酒喝!”
无一说到做到,摸摸索索,摇摇晃晃就找到王府了。
“你怎么回事?喝了多少啊,喝成这副模样,还敢跑到王府来。”无一先让白月音给拦住了。
白月音一面搀扶他,一面四处张望:“幸好,王爷没瞧见,先进屋里喝点解酒茶,洗把热水脸,清醒清醒。”
长大后的无一,比起烤番薯、小零食,更喜欢喝酒,19年的时间,当然会有这样的改变。
白月音庆幸,时隔19年,她能以新的身份看见长大的无一,能够知道长大的无一的喜好。
“热毛巾不是这样用,来,我帮你,要敷在脸上,额头、眼睛,喝太多容易头疼的。”
无一胡乱把热毛巾搭在脖子上,白月音又细心地重新敷在额头上,轻声劝说。
“美酒虽好,你也要量力而行。行走江湖的人,不该让自己醉成这样,全没了防备啊。”
小时候无一就顽皮好动,偶尔偷偷跑出去玩耍,烟羽每次都会柔声劝说,提醒他学好了武功,才能够独立行走江湖,才能防备危险。
“你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我也不能够时时陪着守着你,你要更加小心谨慎才好。”
照顾着醉醺醺的无一,白月音内心的“烟羽”不自觉就跑出来了,对无一说的话,是“烟羽”想说的话。
烟羽姐姐在对自己说话?
无一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猛地取下热毛巾,朦胧之中,那张担心的面容,是烟羽!
“毛巾不热乎了吗?我给你再换洗一下。”
白月音要拿走毛巾,无一听清楚看明白了,不是烟羽,是白月音。
对啊,自己喝得醉醺醺,跑到王府来了呢,王府里,怎么会有烟羽姐姐呢。
可是,那么多的偶然,白月音身上总带着烟羽的影子,是纯属巧合吗?
无一也拉住热毛巾,扯住白月音:“你究竟是谁?你,你是不是跟烟羽姐姐有什么关系?或,你知道烟羽姐姐在哪?”
白月音心疼无一,“烟羽”视他如亲人,也不过是几年的陪伴;19年来,无一心中始终惦记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始终有这个亲人。
出生将军府,以家人身份看他们一家的勾心斗角、算计争夺,血脉相连的亲人尚且如此,无一对“烟羽”这份情义,实属难得。
“她好着呢,你不必再牵挂难过。你把日子过好了,开心了,她才安心。”
白月音只想着安抚无一的伤心,顾不上其他。
她说这样的话,无一若是清醒的状态,怎么可能轻信。
无一肯定会大声嘲笑:“你如何晓得?难道你知道烟羽姐姐在哪?你见过她了?不要随意想象,拿谎言来哄骗我!”
前世以烟羽的身份死去时,记忆中浮现的无一,全都是开心好玩的男娃模样。
偷偷挖师兄种的番薯,挖到大颗番薯,开心至极,捡了柴火就烤起来。
又是馋嘴吃不够,又想分享烤番薯给烟羽,双手送出一半烤番薯说着“咱们是姐弟,有、有番薯同吃呗”,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送出的一半番薯。
无一的小心思,没有一样逃得过烟羽的眼。
烟羽将番薯送到他嘴边,归还去:“罢了,这可是偷了师兄的番薯烤的,我要是吃了这一半,岂不是与你共犯?被师兄逮着,要陪你受罚?”
这是烟羽对弟弟的心疼和照顾。
烟羽把香喷喷的烤番薯塞回自己嘴边的时候,分明馋的咽了咽口水。
无一悔恨,那时候太小,对好吃的太贪心,不懂得要回报姐姐的心意。
他长大了,懂事了,想要回报姐姐,他想给烟羽姐姐买很多热烘烘的烤番薯。
有一回梦中,他买了一大袋,孤独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街角,环视四周,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的姐姐,才能将这一袋烤番薯交给烟羽。
那场梦,惊得他夜半醒来,满头冷汗。
烟羽人未归这19年,对无一来说,就是这一场梦,梦中满心渴望与期盼,梦醒一场空冷。
他怕这场噩梦,要一直做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陷入长眠,去到地府报道,说不定还要被这场噩梦折磨呢。
无一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助,趁着酒气,就放纵自己哭一回。
“呜呜,烟羽,烟羽姐姐,你要是真活着,就回来啊,让我看一眼啊,看我一眼啊。”
无一想看到19年来毫无变化的烟羽,夸她一句“姐姐还是那么好看呀”。
无一想让烟羽看看他19年来长大了多少,夸他一句“哇你有按照约定好好长大,成了铮铮汉子呢”。
健硕高大的无一,已经不是孩童模样的弟弟,如今是比自己还要年长10岁的大男人,却在自己面前伤心哭泣。
这些眼泪、期望和无助无奈,全因“烟羽”。
烟羽前世留下的亲人、情缘,白月音不能说毫无干系。
“哎,别哭了,让人瞧见,还以为我托你办事不给钱,赖账,把你气哭了呢。”
白月音取了手帕,轻轻给无一擦拭脸颊。
无一将她紧紧抱住,哭泣哀求:“你帮我找烟羽姐姐,好吗?你帮我问问,肯定有人知道,烟羽姐姐究竟是死是活——他们肯定知道——”
无一说的是“他们”,是白将军府上下的人,是19年前与出征牵涉的人,是想要隐藏19年前阴谋与真相的人们。
白月音也想从他们那里得知答案,“为什么19年前,我烟羽一定要命绝在那时那地”。
无一抱着自己哭诉、请求的样子,将白月音的记忆带回到了前世遥远的时光。
漫天飞雪,她从石阶捡到的孩子,竟然又偷偷跑回那个阶梯,呆呆望着上山的方向。
“我在这,还有我。”
那孩子在风雪中大病一场,连亲爹娘的模样都想不起来,却仍然心存希望,想在被遗弃的地方,等来爹娘的怀抱。
那时,烟羽紧紧抱着他,一遍遍约定“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现在,她也不能推开无助哭泣的无一。
唐明栎在房里等得不耐烦,嘀咕着:“白月音是不是忘记晚上也要帮本王换药?还是,以为本王的手伤已经全好了?”
等不来白月音,唐明栎就亲自带着药酒来找她。
门没有关严实,房里又传来隐隐的哭声,唐明栎一着急,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你、你们在做什么?白月音!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是、你是本王未过门的新娘!竟、竟然跟其他男子,在、在王府搂搂抱抱!”
唐明栎的眼睛瞪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指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怒斥,从嘴唇、手指到全身,却都是颤抖的。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生气,会气得发抖?
唐明栎愤怒的目光,看到自己颤抖的右手,唯一的理由是,右手的伤还没全好!
除此之外,他可不愿承认,还有其他理由让他愤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