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人行总有一个多余
林仕明决定隐世埋名，就算伤患是唐明栎，也不愿随他们回京，继续为唐明栎治疗。
唐明栎素来不爱求人，更不爱欠人情。
林仕明原本就跟母妃之间有关联，将他接回去王府，万一消息传到宫里，太后和皇上另有想法，对他们都不好。
19年前母妃不明不白，在那片地狱般的深宫里人间蒸发，已是冤屈至极。
今时今日，自己身为她唯一的儿子，未能替她伸冤，若是将林仕明找回京城，又掀起风波，反倒给死去的母妃再添污名，那是大不孝。
“罢了，京城中擅长治疗筋骨伤痛的医师也不少，今日，谢谢林医师。林医师一心归隐，路途遥远，本王也不会再来打扰。”
唐明栎慷慨打赏，林仕明只取了一枚碎银，大方将一瓶独制的药酒赠予。
“这瓶药酒，王爷带回去。我听闻白将军家小女儿也精通医学，按摩跌打样样擅长，我将手法再演示一下，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劳白小姐了。”
白月音看了看唐明栎仍旧裹成粽子的右手，又看了看瞧着双手吹口哨看热闹的无一，只能双手谦逊接过药酒，虚心学习。
方才看林仕明为唐明栎治疗，是她从未学过的手法，学海无涯，多学一点东西，百利无一害。
只是，这学完之后，岂不是要每天定时给唐明栎搓药酒、做跌打治疗？
“早晚各一次，嗯，最好呢，就是睡前好好地涂抹药酒进行治疗。二位，将军府和王府，离得近吗？”
林仕明拿眼神扫了扫唐明栎和白月音，京城中有传闻一直未娶的小王爷向将军家小女儿提亲了，却不知道两人是否已经完婚。
“巧了，我最近正好打算在王府住一段日子。我与王爷之间了解太少，就贸然成亲，怕婚后不幸福，过不了三个月就要和离。”
白月音倒是不介意，趁此机会在王府多住些日子，多睡一些安稳觉。
而且，她想多陪着唐明栎，与爱情、心动无关。
今日听了林仕明的话，白月音对唐明栎多了几分“战友之情”。
今生她是白月音，将军家小女儿，不必再披甲上阵，却要面对处置更加复杂的“人情争斗”。
将军府内的勾心斗角，正室二房、白义盛白家良的算计背刺，足以让人身心俱疲。
白月音厌恶他们，还要深处其中，要成为比他们更无情、更善于谋算的人，才能将复仇之刃刺入他们心脏。
重生19年来，她发现复仇之路并不好走，是孤独的，是充满伤痛的。
白月音原以为要独自去走的这条路，除了无一，唐明栎也渐渐踏上。
她心疼他们，又自私地感觉复仇之路多了伙伴，多了“战友”，重生为人来复仇这件事，好像也就没那么悲痛沉重。
等着白月音把一套治疗的跌打手法学会了，已过了晌午，各人都饥肠辘辘。
林仕明说是宴请他们，转身去院子里摘了各种蔬果，还有药材。
三人期待半天，林仕明陆续将菜肴上桌，三人眉头越皱越深，谁也没有动筷子。
“滋补汤，只有药材没有鸡鸭海鲜，跟中药汤有什么区别？还有这一盘盘红红绿绿的，不是蔬菜就是果子，我们又不是兔子，为何吃素？”
林仕明提起筷子，将青瓜送入口，“咯嘣”脆，嚼得津津有味，又喝一口药材汤，甚为满足。
“我归隐多年，吃素吃药草，一年四季连伤风感冒都没得过，很健康的。来，诸位别客气，快尝尝。”
无一摇头摆手谢绝好意，多年来他在寺庙里吃斋吃素吃怕了。
下山之后，啃的第一口鸡腿喝的第一口黄酒，他就立志再也不吃素。
“先生好意我们心领，今日打扰太久了，这顿饭我们就不吃了，先生慢慢享用！”
无一拼命给白月音和唐明栎使眼色，让他们附和自己，三人才能撤退。
“刚才那汤确实少了点油水，光是蔬果也的确单调，可是，吃一点，总比空腹回京强啊。”
告辞了林仕明，马车上，唐明栎和白月音有些后悔，刚刚不该任由无一胡闹。
一来辜负了林仕明的好意，二来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哈哈，谁说我们要回京？”
无一策马奔走，白月音掀开马车帘子一看，才发现他们朝着反方向走，不禁调侃：“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戏？要带我和王爷，去往西边吃烤全羊吗？”
“哈哈哈，马上就到了！”
无一没有说谎，不过一会，他们就来到了一处植物茂盛的溪边。
白月音和唐明栎下了马车一看，无一早就赤膊，卷着裤管，泡在了溪水中，目光犀利盯着溪水。
他盯上一条掉队的鱼儿了，嘀咕着“就你了小胖墩”。
这条肥嘟嘟的鱼儿游起来并不利索，拖着沉重的身体，很快就跟伙伴们拉开距离，无一双手对准了它。
“唰”、“哗啦”，无一徒手抓鱼的动作倒是干脆利落。
“哇，哎！可恶，这条大胖鱼，游的虽慢，身上却光滑得很呢。”
无一双手离开水面的时候，大鱼已经从他双手中间滑落，重新逃回水中，逃命似的晃着尾巴游走了。
“不错，快、狠，虽然不准。”唐明栎想要喝倒彩，无奈右手伤了，只能耍嘴皮子。
无一擅自替他们推拒了林仕明的午膳邀请，又自说自话带他们来溪边，自信满满说要给他们抓鱼吃，新鲜鱼肉才能够补血补充营养，手伤才好得快。
说得好听，做起来可不怎么样。
唐明栎一觉得肚子饿，就不高兴，逮着机会，还不得好好调侃玩笑无一。
“看着吧，刚才那是热身，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接下来，我要动真格出真功夫了！”
无一看准了两条肥鱼并肩游来，先侧身站稳，屏住呼吸，双手做好准备。
两条总能抓住一条吧，无一死死盯着鱼，用力过猛，整个人扑进了溪水里，鱼儿没抓到，喝了几口有鱼腥味儿的溪水。
无一坐在溪水里，愤愤地骂那两条摇头晃脑游走的鱼。
“世道险恶啊，连溪里的鱼儿都懂得算计人了呢！刚刚，分明是其中一条鱼儿绊着我了，才害得我摔了一跤。”
“行了，别怨天怨地怨一条鱼，一个人抓鱼，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来帮忙吧！”
白月音看不下去了，卷起袖子，将裙子绑起来，直接淌进溪水里。
烟羽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抓鱼？一个人可不容易抓到鱼啊，而且，抓它们作何呢，你看，它们游的多欢，多自由。”
烟羽姐姐也带他去过溪边，他吵着要吃烤鱼，烟羽却不准。
“那不行，我带你来溪边，是让你看看可爱的鱼儿，不是让你破戒杀生吃鱼。要是让无印师兄知道了，那可不是偷挖地瓜的小事。”
无一知道，烟羽姐姐是不舍得抓起那些能够畅游的鱼儿们。
烟羽姐姐羡慕溪水里的那些鱼儿，羡慕它们能够活得自由，羡慕它们能够决定想要往哪里游去。
只有有水之处，鱼儿们就能够去往，可她不行。
她明明是一个人，拥有手脚的人，比鱼儿更加善于奔跑行走，更能去往远方的人。
她却从未得到自由，她能去哪里，必须去哪里，都是白将军决定的。
“发什么呆呢，快，你去那里拦截，我在这里等着抓它，这回，它铁定跑不掉！”
白月音用手泼了无一满脸的溪水，着急催促着，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或许是刚才恍惚之间，将说着类似话语的白月音，当做了烟羽姐姐，对她下达的指令，无一也条件发射地遵从照办了。
“哦！知道了！”
等无一彻底清醒过来，看清面前那人不是烟羽，而是白月音，鱼儿已经被白月音牢牢抓在两手之间。
鱼儿头尾仍然挣扎腾跃，肥硕的身体却被白月音控制在掌心之间，无处可逃。
“是条肉质鲜美的黑鱼！”
白月音盯着鱼儿瞧了瞧，根据她看过的鱼类相关书籍，辨识出这是一条黑鱼。
“看不出来啊，将军家的千金，居然懂得抓鱼。哈哈，该不是，小时候顽皮，总在你们将军府池子里抓锦鲤吧？”
无一上了岸，拿了衣服来盛鱼儿，甩在岸边草地上，鱼儿在干燥的衣裳里翻腾几下就不动了。
“继续抓几条看看啊，让我和王爷，见识见识？”
无一跳进溪水里，还没玩够抓鱼，白月音也愿意奉陪，重新挽高袖子，将落下的长发随手一盘：“不如，这次我帮你阻截，你来抓一抓？”
两人在溪水里，一前一后围堵拦截，配合默契，互相调侃嬉笑，水花溅起，沾染他们的发丝、衣裙，他们毫不在意。
唐明栎呆呆站在那条不再扑腾的鱼儿旁边，出神地看着溪水中的两人。
无一和白月音一块捞鱼的时候，唐明栎有一种无法插足这两人之间的孤独感。
这种“错觉”，就跟上次在寒楼感觉到的一样。
白月音看无一的眼神，是宠爱的，温柔的；她对着他笑的样子，是纯粹的，快乐的。
好像，无一和白月音从很早就相知相熟，他们默契十足，他们欢笑晏晏，他们之间的气流都是暖洋洋的。
“够了够了，这几条鱼，我们怕吃不完了。”
白月音一边扫去头发上沾染的水珠，一边放下了长裙，盯着在衣裳上面蹦跳的、或一动不动的鱼儿们，满脸轻松欢喜。
“王爷今儿个，可算是吃白食了？”无一身上仍是湿漉漉，也不急着擦干，衣服又用去盛放鱼儿们，用手肘轻轻推了一下唐明栎。
唐明栎不服气，微微抬起受伤的右手：“本王要不是伤了手，肯定能抓到更大更多的鱼！本王，以前在南方度过一些日子，还曾经抓住过螃蟹呢！”
唐明栎嫌弃地远离无一：“你浑身的溪水，冒着鱼腥味儿呢，别碰到本王。”
刚刚自己和白月音在溪里合作抓鱼，唐明栎在岸上看得入神，那神色分明透露着羡慕的心情。
无一全看在眼里：唐明栎是羡慕，也是嫉妒了吧。
“哈哈，王爷莫要吃醋啊，你手受伤了，不能加入我们抓鱼小队，那也是情有可原。何况，自古以来啊，三人行必有一个多余嘛哈哈。”
无一嘚瑟大笑，唐明栎别过脸不理他，白月音催促无一。
“别闹了，你这个双手健全的人，抓了鱼，我们总不能生吃吧？快来帮忙张罗烤鱼啊！”
烤鱼的时候，无一非要吃个八成熟的：“全烤熟了，哪里还有鱼儿本身的鲜甜味？”
白月音和唐明栎无法理解，又把没全烤熟、没烤焦的鱼夺回来，继续架在火上。
“不行，烤鱼不烤焦，味道差一半！”
“烤焦的烤鱼，才叫烤鱼。”
在烤鱼这件事上，白月音和唐明栎达成一致，把鱼都守住了，全烤成了散发焦香的烤鱼。
无一气的跳脚抗议：“能抓到这些鱼，我功不可没吧？你们怎么能这样啊！好歹、好歹给我留下一条八成熟的啊！”
“嘿，吃吧。不是你说的吗？自古以来，三人行，必有一个多余。你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
白月音把无一嘲笑唐明栎的话，原封不动又打回去，顺便把烤的最焦黑的鱼塞到无一嘴边去。
“呸呸呸，这哪里还是烤鱼，这是黑炭鱼吧！”
无一嫌弃地咬掉烤焦的鱼皮，满脸怨念吃着里面的鱼肉，唉声叹气，唐明栎在旁边偷偷笑着，心里美滋滋。
不管白月音是喜欢跟无一开玩笑，喜欢闹无一，还是真心替自己“报复”无一，唐明栎心里都很舒畅。
溪边青草芬芳，烤鱼喷香，溪水潺潺，凉风阵阵。
唐明栎只觉得，置身于此，与白月音、无一吃着烤鱼、开着玩笑，好像他们只是相邀出来野餐的挚友。
白月音不是什么将军府家的千金，无一也不是收钱办事的江湖人，他们三人，就像是被命运之绳，幸运地连在一起，共度此时的美好。
过往的真相、仇恨、疑虑，当下的悲伤、复仇，往后有怎么样的未来，都可以抛之脑后，只感受眼前的风光，只品尝这道简单的烤鱼。
唐明栎的表情和笑容，是白月音前世今生都没见过的，轻松、简单、快乐。
无一也是，边吃着烤焦的鱼，边嫌弃吐舌头皱眉的样子，就跟小时候不慎吃到果子里的虫子一样，坦率、纯粹又自然。
如果时光就此静止，该多好。
今日这样的光景，白月音既欢喜又害怕。
她怕在他们复仇路上，这样的偶然太少，等待他们，更多的都是危机与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