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迟早都是我的人
白月音递上干布:“王爷先擦擦雨水,虽是撑了伞,一路跑下山还是淋湿了。我已经请农户们去烧热水,准备好干净衣服。”
唐明栎迟疑了一会,打起喷嚏,才接过干布,将自己湿漉漉的脑袋裹起来,用力擦去雨水。
“我看你与那些农户们很熟悉,下山之后也是直奔这家农舍,你——”
唐明栎环视屋里摆设,并不是普通农舍的装饰,屋里物品色彩鲜艳,用料高级,还有一些精致的摆设品,看着更像是贵族居住的地方。
“你该不是,在这里度假?”
唐明栎以为,白月音跟他一样,为了避开府里的喧嚣和人事,特地跑到京郊农舍来,寻一处清静。
“环境不错吧?晴天时登山煮茶,听风品酒,雨天时又能在这扇窗前焚香听雨,还可以看看日出日落、星辰明月。”
将错就错,唐明栎误以为的,就让他当真,反倒省去了唇舌解释。
“白小姐,热水与干净衣裳备好了,请准备到隔壁房间沐浴更衣。”
门外农妇柔声说着,白月音迈步就走,看唐明栎还杵着不动:“王爷?赶快来沐浴更衣啊,您这金贵的身子若是受了风寒,小女子可赔不起。”
唐明栎脸一红,怒瞪她:“你、你有没有学过礼仪?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哈哈,谁要跟您鸳鸯戏水啊?王爷别忘了,皇上给您提的要求,您还没讨得我的喜欢,我也没答应要嫁入王府,您还得加把劲追求我呢,我怎么可能让您占便宜?”
白月音捧腹大笑,站在门外,左手右手各指两边:“这间厢房的两边都安排了可以沐浴更衣的地方,你随这位农夫去左边,我随这位农妇去右边。”
唐明栎泡在热水中,脑袋更难清醒,一气之下就用冷水当头浇下,一盆接着一盆。
他要头脑清醒,缕清思路。
白月音为何要调查自己的生日,又怎么凑巧知道自己跟烟羽说过要吃放了许多枣泥的红糖糕?
不,就连白月音出现在自己生命中,闯到自己身边来,自己鬼使神差提了亲,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
跟将军家小女儿之间的宿命感,令他不快又不安。
白月音绝不是他能够真心喜欢上的女子,她是白将军的女儿,身上流着白将军的血。
孙尚书调查过,19年前那出戏,太后是背后策划者,白将军就是执行者。
他们想让唐明栎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没有硝烟,只有阴谋的战场。
“啊、阿嚏!”
头脑是清醒了,身上却冷得直发抖。
农夫怕担责,急忙去求助白月音:“公子他偏要冲冷水,我、我拦也拦不住。”
白月音洗漱完,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农家女子装扮走出来,听得那厢又传来一声清脆的“阿嚏”,苦笑着摇摇头。
唐明栎故意的吧,自泼冷水,弄个伤寒出来,把罪责怪到自己身上,怪到将军家,以此报复白将军一把?
真是孩子气。
“你们去煮点红糖姜水,用上好的老姜头,趁热送来,有劳了。”
任性傲慢的小王爷,好心带他来庆祝生日,赏月吃红糖糕,倒是被他猜疑别有用心,故意给自己来事。
白月音又是叹气,又是无奈,想走去关心,唐明栎还没把衣裳穿好,见她推门入来,吓得惊呼。
“你、你,好大胆子啊!本王爷更衣呢!”
农家穿的衣裳,王爷不知道如何穿好,平日在宫里、王爷府里,恐怕都是衣来伸手的。
“小女子看见了。”
白月音不离开,只是随手掩上门,故意笑着走向他,说着有歧义的话语。
“小女子就是看见了王爷不善于穿衣绑带,才想给你帮忙。”白月音走近了就伸出双手,要给他帮忙。
那年不过五六岁的唐明栎,征途之中、扎营的时候,也是烟羽帮他洗脸穿衣穿鞋的啊。
白月音在心里暗暗笑,又不是没有帮你穿过衣服。
她不介意,唐明栎介意得不得了,一手挡住:“你少小看我了!你说,里面的带子要跟哪一条带子相接,告诉我就行!”
君子还动口不动手呢,白月音这个女子,得亏她是将军家千金,还是深闺小姐,居然想对一个男人动手。
“将带子抽出来一些,嗯,不对不对,那是第二条带子,要与前面的第二条对接起来,哎。”
白月音指导着,唐明栎又是慌张想要快点穿好衣服,生怕被白月音偷看占了便宜,手忙脚乱又有些笨拙。
看他皱眉嘀咕的样子,看他双手被衣服带子牵扯陷入困境的样子,笨拙又倔强,白月音觉得亲切,又觉得可爱。
“哈哈,王爷真是,可爱。”
白月音想起的是前世所见过唐明栎的可爱模样,今生再见他,虽然已经长成翩翩青年,却还是带着那份可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明栎不知前世因果,只觉得自己被小看、被戏弄。
突袭一般的邀约,将自己带进山里来,说是带他看美景过生日,给他一个惊喜,唐明栎有一瞬间,不小心就信了白月音。
差点就感动了,还为自己讨厌她、捉弄她而愧疚,差点主动向她说出上次登山的恶作剧,向她道歉。
可眼下,他淋了雨,不得不按照她的安排来农舍落脚,由她安排的沐浴更衣,不擅长穿的农家衣裳。
一切的一切,好像全是白月音一手安排和设计,她就是为了看自己出糗、笑话自己,才精心安排这一切吧!
唐明栎一激动又打了个喷嚏,白月音递来手帕,却还是笑着:“王爷可别真的着凉了呀,来,擦一擦,赶快到那边屋里喝点热茶,生个炉子取暖。”
“少瞧不起人,本王爷没那么弱!”
唐明栎气得耳朵都红了,颤抖的手使尽全力拍掉白月音的手帕,红着眼,警惕地怒视她。
白将军仗着太后撑腰,从前就看不起唐明栎,背后抨击他是个“吉祥物”“宫中最珍贵的摆设品”,还带头造谣他有断袖之癖、不娶妻是不行。
而今连白家的小女儿也敢嘲讽自己、轻视自己?
他不再是19年前任人摆布,被推上死路也只能哭喊咒骂的小孩,他为何还要这样任由白月音戏弄和嘲笑呢?
唐明栎回想19年来默默咽下的愤恨不甘,一时怒火烧心,顾不上礼节廉耻,用力推了白月音一下,将她压在床榻上。
逼近一看,白月音眼神透着慌张惊讶,自己又得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心情就好起来了。
“呵,既然皇上金口开了,同意了你我的婚事,我们迟早也是恩爱夫妻,你早晚都是我的人,不如?”
白月音很快冷静下来,唐明栎跟白义盛不同,他不是那种人。
“烟羽”相信唐明栎,白月音也相信。
唐明栎是误会了,生气了,这个倔强傲慢又心思敏感的家伙,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因为母妃一去不回,他失去了母妃的庇护,不久又失去了先帝的庇护,他身边的人编织真假难辨的难听话,他感受不到安全和温暖,只有阴谋险恶,只有虎视眈眈。
19年来,他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情,独自承受了多少恐惧。
面对将军家的人,唐明栎愤怒、厌恶和怀疑,才是正常的反应。
白月音意识到,是自己没有考虑到唐明栎的立场和处境。
她带着“烟羽”而来,她熟知唐明栎,唐明栎哪里能知道,能把她当成“自己人”和“好人”呢。
是自己错了。
白月音想要像19年前一样,轻轻抚摸唐明栎的头发,告诉他“不用担心”。
唐明栎的头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摸起来十分细腻顺滑。
烟羽?
唐明栎晃了个神,白月音抚摸他头发的动作、手指的触感、传递来的温度,跟烟羽太相似了。
如果,烟羽还活着。
如果,19年前,他和烟羽都活着回到了京城。
现在,他们会怎么样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时间和人生都不能够重来一次。
唐明栎感触到此,泛红的眼眶中泪花闪闪,看得白月音更是心疼,手指悄悄移到他脸庞,轻轻擦拭他的眼角。
“所以说王爷可爱,明明耳根都红了,触碰到月音的手冰冷颤抖。最重要的是,王爷对月音,没有喜爱之情,又何必为难自己说这种话,做这种事来赌气?”
她希望唐明栎活得自由自在,活得开心,他的命,可是“烟羽”换来的啊。
全都被白月音说中看穿,唐明栎不服气,又怕继续逞强,只会在白月音面前暴露更多弱点,只能松开手,从白月音身上离开。
唐明栎垂丧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败一切,才能够赢。
他赢不了,从战场逃了回来;他赢不了,从宫里逃了出来。
所以,皇上提出要他自己把白月音追到手娶回家,他认定这是能赢的机会,也是他不再逃跑的机会。
“呵,你们将军府的人,口口声声说手握利刃,是为百姓,是保家卫国。呵,全是谎话。白将军,白义盛,他们刀刃上沾满的,可不只是敌军的血,还有无辜之人的血。”
唐明栎满脸的厌恶憎恨,19年来,他一定也看到了许多不堪和丑陋。
白月音想告诉他,“我知道,19年来我在将军府也看到了许多,知道了很多”。
知道他们守住的国泰民安,只是往上攀爬的阶梯,最终都会被他们践踏在脚下。
前世烟羽不知道,以为自己追随的白将军是真正的护国大英雄,是百姓的守护者,她才会心甘情愿披甲上阵、豁出性命。
“并不全是这样的人吧?”
白月音整理好衣裳,坐在唐明栎身边。
白月音目光炯炯看着唐明栎,唐明栎从她眼眸中,看到星火,看到灼热。
好似眼前的女子不是白月音,而是浑身燃烧火焰、光芒笼罩的烟羽。
真不该泼了好多盆冷水,着凉了,频繁出现幻觉,这都第二次把白月音当成了烟羽。
唐明栎定了定神,白月音果然知道烟羽,上回在宫里还装傻。
“烟羽,是啊,19年前,你们将军府还有这样的人,手握利刃,不是自私自利,而是大义凛然。”
白月音按住心脏,她内心的“烟羽”仿佛一团火燃烧着。
19年了,仍有人记得“烟羽”是什么样的人,记得“烟羽”为他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真好,白月音不想辜负唐明栎,更不想辜负了“烟羽”。
“19年后,王爷又怎么知道将军府再无这样的人呢?”白月音对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
唐明栎认真打量她,不客气地抓起她纤细的手腕。
“白小姐该不是说自己吧?就你这小身板,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模样,哈哈,可别说本王小看你,本王猜,你连剑都抽不出来。”
白月音不挣扎,不反驳,只是堂堂正正凝视唐明栎。
【我会证明给你看,给无一看,给众人看。上面有无辜之人的血,我便用白衣亲自擦拭干净,从此只将利刃保家卫国、只用它守护弱者。】
与唐明栎的交集,跟无一的重逢,看弱者们的无奈悲伤,白月音对重生的意义,又有了新的理解和定义。
这一世的新生,白月音觉得老天给了她复仇的机会,她也应该承担责任——改变强者手中利刃的作用。
不是用来欺压霸凌弱者,不是拿来为仕途披荆斩棘,而是用来维持家国和平,拿来护卫百姓。
复仇,是要让恶人有恶报。
这世上,除了那少数的恶人,更多的是在权贵不公洪流中挣扎的人们,更多的是底层下人们无奈的命运。
她想以将军家小女儿的身份,用今生得到的一切能力、地位身份,去帮助这些人,拉他们一把,改写他们的命运。
白月音嫩红的双唇紧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眼中却像有千言万语在传达。
唐明栎不懂她,只觉得自己从前更加不懂白月音,今天似乎比以前懂了一点点,懂她也有真诚的一面,懂她也有沉稳的一面。
白月音生在白将军府,真的能够与那个污浊之地又有不同?
究竟有多少的不同,白月音身上总是若隐若现“烟羽”的影子,是因为白月音和烟羽一样,她们跟白将军府其他人不同吗?
唐明栎对白月音有了更多好奇,他想解开所有谜团,白月音身上的,自己心里的。
“我拭目以待吧,在亲眼所见之前,不会相信你的。”
这是唐明栎的不退让,白月音明朗地笑起来,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王爷趁着一时兴起提亲,为了逞能,要努力讨得我的喜欢;我呢,就努力成为让王爷刮目相看并信任的人。我们,就算扯平了?”
白月音是将军家的人,她确实又与白将军、白义盛、白家良他们有些不同。
唐明栎看着面前的手,诚意恳恳,他没有握住白月音的手,起身拍拍屁股,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我还未定下关系,男女授受不亲,牵什么手啊?”
“王爷你听听自己的话,前言不对后语哈哈,刚刚谁将人推倒,还满嘴登徒浪子的说辞,说迟早都是我的人?”
白月音笑话他,唐明栎也只能装傻到底:“你听错了。”
唐明栎不知道白月音是否言而有信,只知道今夜是他19年来最特别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