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从深渊而出
海亚妲坐上绳梯，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上升，她并不是战士，也不是术士，这份力量也并非由她创造的。没有战斗的时候，自己仍是从前那个惧怕刀剑，喜欢歌唱的海妖公主。
不，这个念头刚一想起，就被否决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混浊的眼睛得以明亮，看见倒映在小水洼之中自己的脸。
这副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于一个妄图掌控康曼叶力量的男人，自己只是让肉片附着其上，又让黑泥充斥其中，而这些也并不属于自己。
只有心，永远悲伤和孤独的感情，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哪怕这副身体不会饥饿，也不会流血，但海亚妲还是感觉到了疲惫，踏上陆地的瞬间，随着许久未见的广袤风景而来的还有无边的空虚。
复仇？惩罚？似乎都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难道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条路就只有寻死吗？海亚妲走在泥地上，感觉不到脚的触感。
她想起自己刚刚拥有双腿踏上陆地之时，是在海边的沙滩，平举着双手保持着平衡，在上边踩出一个个歪斜的脚印，而每当自己将要摔倒时，康曼叶便会用他有力的双手扶住自己，两人一同欢笑便能渡过一个下午。
和煦的风，美丽的太阳，潮声不止，当时的心也是那般澎湃。而现在，自己走得是那么平稳，只是散步已经失去了它的乐趣。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的她，可以去到世上的任何地方，看曾经想看的难得风景，也不必惧怕谁，不必躲藏，不必压抑自己的本性，可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康曼叶已经不在，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自己死时，康曼叶大概也是处在这样的痛苦中吧，而这自己连一秒都难以忍受的痛苦，康曼叶却忍受了数百年，只为了两人再度相见。
康曼叶所制作的身躯，为复活自己而创造的秘术，如同诅咒般牵挂着自己，让自己在死后的数百年后也不得安宁。可他的人生也本不该是这样，是自己的爱，海妖的歌声诅咒了他，让他落得万劫不复。
两个同样自私邪恶却又相爱至深的灵魂，就好像本来就是一体般，就像是落入海中的藻团，交缠着坠向深处。
“我的爱，你在何方？”海亚妲唱起酒馆里的歌谣，眼前的泥地好像变成了那黏黏的木地板，空气里也有了一丝甜味，月光在其身旁摇曳，她迎过撞来的风，牵起风的手，跳起舞来。
风是那么粗鲁，自顾自地刮起，又自顾自地停止，吹起她的发梢，摸过她的脸庞，又突然地落下。由天空之上而来的高风，朝海亚妲聚集起来，就像是一个圆形的舞台，把她束缚其中。
她忘掉自己先前对两人所说的话，忘掉自己原本的打算，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上岸的绳子，那如梦似幻的感觉让她深陷其中，生命的美好之处多如繁星，哪怕现在失去一切，睹物思情，往日的回忆也足以流连。
她就这样舞着，唱着，或许风停下来后，一切又会回到原样，世界也不再是暖暖的火的颜色，周边也不再有欢快跳动的男女，美食美酒。
而在这里死去的孤魂们，被玷污的生命们，那些被康曼叶与海亚妲所杀的冤魂，恶鬼，嗅到这气息，也向着她而来。
而海亚妲则把它们当作舞伴，看作自己的同类，成为了狂猎的中心。越来越多的孤魂被卷入其中，所过之处土地溃烂，树木枯死又碎裂，生灵更是被冤魂们反复啃食破烂直至进入中心被化为烂泥。
无尽的嚎哭蔓延四处，甚至使动物发狂，那浩荡的狂猎渴求着鲜血，似被牵引着，朝着帕里而去。
瞭望的守卫被那凄厉的歌声与嚎哭所惊吓，爬上高处，却望见那像是轻纱般旋动的狂猎军势。
“朝着帕里来了，居然会这么大…可是法师们都不在…”机敏的守卫立刻叫来同伴，几人都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通知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吧。”较老的守卫说道。
“不等一下法师团的人吗？离开又能去哪？”
“这里会被摧毁的，如果离开我们就又无家可归了。”
“如果逃跑，现在离天亮也太早了，到时候被追上一定会死很多人。不如通知大家关紧门窗，就留在城里。”
“这样的事情谁也没见过！没人能负责！”
“为什么呢？明明好不容易…”
“那些法师去哪了，没人能联系上吗？到了这种关键时候…”
众人一时半会都想不出如何解决，而在他们通知之前，那可怕的嚎哭也传入了人们耳中。哪怕还未看见远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感到坐立不安。
“海魔王的诅咒…”城中有人说出了这句话。回应他的是无数惊恐而紧绷的脸。
人群喧哗起来，争吵，哭泣，哪怕有人来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连自己都不确信的话语，自然会被淹没在人言之中。
突然，人群中一声巨响，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女性开口说道：“不用害怕，我会保护大家，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那女性戴着兜帽，穿着打扮都像是旅行者，身上也没什么行李，与周围人看上去格格不入。
“法师吗？”
女子放下兜帽，露出自己的面容来，年龄大概在二十左右，她眉眼锐利似鹰，墨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是干练，“大法师才对。”
大法师，那是世上仅有数位，对法术研究至深的贤者才有的名讳，都是各自学派的祖师，拥有开山造河的力量。而这年轻人，竟自称大法师？
还没等质疑声传来，那女子身旁便涌起两个风涡，瞬息之间便已飞上高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亚妲从如梦似幻的甜蜜中醒来，周遭只剩荒凉一片，无数的冤魂缠绕着自己，几乎都看不出生前的形貌，康曼叶的黑泥将他们溶解烧灼，灵魂也难以解脱。
“的确难得一见，不过也只是孤魂野鬼而已。”女子从天空俯视脚下已成军势的浩荡狂猎，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狂啸的飓风从天空落下，瞬间将中心的孤魂撕裂卷入地面，海亚妲也一瞬间被吹散，随着碎石一同被卷入风中四散而去。
强大的气压瞬间将狂猎压碎，纵使灵魂没有实体，在法力的剧烈波动下也难以行动。原本正朝帕里前行的狂猎群被截停粉碎，瞬间就没了动静。
“呼哈…”海亚妲仰面朝天，四肢在瞬间便被切断，只剩下一个躯干，她盯着天空，从体内又涌出黑泥来填补身体。狂猎散去了，仅仅是凭这一击，不过，本来也就是些乌合之众的魂灵。
海亚妲站起身来，而吹散这一切的人也降落到了她的身前。
“怪物吗…好矮一个。”女子将手举到海亚妲的头顶，带着戏谑的微笑。
海亚妲露出嫌恶的表情，挥手而去，但面前之人已不见踪影。
“去死吧，扰人清净。”女子出现在海亚妲后方的天空，将双手合拢又拉开，锐利的风网一闪而过，海亚妲的身体被瞬间切作数段，像是烂泥般塌在地上。
黑泥向着彼此爬去，还未组成完整身体，便又被风暴击碎，散向各处。反复多次，女子从天空不断降下螺旋的风涡，将准备重组的黑泥搅碎。
但黑泥的速度越来越快，近乎是要飞起来那样，刚被击散，在空中就开始调转方向，最终回到海亚妲体内，帮她搭建起身体。
“竟然这样吗？”女子从空中缓缓落下，看着已经恢复原貌的海亚妲。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本还在搜集情报，结果竟然这么凑巧。你就是海亚妲吧，海魔王留下的宝贵遗产。”
“你…知道我？”海亚妲没有攻击她，对现在的她来说，就算被攻击，也不会致命流血，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所以她理所应当地忽略了刚才的交手。
“当然了，我很早以前就听过你的故事了，既然你就是海亚妲，那事情就很简单了。简单介绍一下吧，我是第二代风之魔女，现在隶属于救世组织，万法会，我们致力于收集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器，你也在其列。”
海亚妲咧嘴一笑：“之前也有同样的蠢人，对康曼叶为我创造的身体图谋不轨，亵渎了我的身体。我也是才把它们全部杀死，你要步他们的后尘吗？”
“不不不，那你错怪我了。”风之魔女摇了摇头，“既然你有自己的意识，那我也不会把你当作物品对待，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海亚妲眉头舒展开来，“说起来，我现在心情也好了不少，可以思考一些事情。”
“你们组织都是像你这样的法师的话，说不定能帮我与康曼叶再次相见，只要能实现我的这个愿望，我就愿意加入你们，也听你们的话。”
“复活海魔王。”风之魔女重复了一遍，再笑着说道：“好，这件事再好不过了，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