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塌陷
“她的注意力移到那群法师上去了…呼…啊…”莫提与格里姆躲在石块后面，偷偷观望法师们与怪物的战斗。
“实在是难办，我的法力就要耗尽了，如果再有几场战斗，说不定，会死吧。”格里姆说道，他的动力来源于体内的法术核心，通过源源不断地驱动法力来使身体行动。
“要跑吗？那些法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果再打下去，我们也会死…我的伤都还没好，刚刚又多了些，感觉快要昏过去了。”
虽然没有足以致命或者丧失行动能力的大伤，但诸多的小伤和疲劳已经把莫提逼至了极限，她自己也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以现在的状态去战斗，一恍神，很容易就会被黑泥给瞬间吞噬。
黑泥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多又隐蔽，杀伤力也很惊人，自己的耐力并不好，原本想快速解决战斗，但现在来看，就算是等到两边都战得两败俱伤，也很难讨到便宜。
“怪物！她在吃人！”
“不要用黑泥…”
原本已经像是残驽之末的鲛人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屠杀着下来的法师，哪怕看不清她是如何动手，却仍能听见惨叫，腥臭的味道更是积在地底，无法散去。
法师们所用法杖本就是用海亚妲尸体碎块所制，如今也不再受到法师们的操控，法杖将妄图驱使它们的法师尽数抽空，却又遵守法则涌出无数血肉作为炼金术的报答。
“终于…终于能够！”鲛人贪婪地扑上成堆的肉山，几近疯狂地啃咬着，将躲藏在身后的两人完全忽视掉。
而她残破的身体，也生出血肉来，丝丝缕缕地编织，光洁滑嫩的皮肤带着新生的粘稠汁液将满身血污藏于其内。
不停的啃咬声，像是打着节拍般，将莫提的心推向谷底，地下的腐臭味已经让她的鼻子几乎失灵，现在突增的血腥更是让她不能静下来思考。
“格里姆，接下来要怎么办，你快说啊！”
“先从这里离开吧，就算是要回收遗体，现在也太过于危险了，只是…”
“如果不阻止它，一定会死很多很多的人，那些法师完全不是它的对手，更别说普通人了。”
“不，格里姆，这完全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事情了，别说阻止它或者回收躯体，现在的我们已经性命难保了，你难道还不懂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不断，两人既是等待又是犹豫，下一步要做什么？阻止它吗，或者是逃走？但这两样都同样艰难。
“足够了，出来吧，我已经觉得…有些恶心了。”那鲛人说道，如今她已不再残缺，而是以几近完整的身体站在血池之中。
“出来！”她大喊道，似乎不可违逆。
两人从巨石中缓缓而出，在他们眼前的海妖抹去嘴角的污秽，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
“把这个带好，有机会就逃走，我会拖延时间。”格里姆偷偷把发辫塞在莫提的手中，莫提是血肉之躯，如果死去，便不能复生，自己不过是法术的造物，并不拥有真正的生命。
“我的记忆通过那些肉片恢复了很多，还看到了更多的，不属于我的东西。真有意思，只是刚刚下手太快了，要是能留下活口就好了。”
改口了，这到底是…
“称呼我为海亚妲就好，你们已经通过我的记忆，看见了我的故事，所以，我想你们或多或少能明白我的心情。”
格里姆还来不及细想，旁边的莫提就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她跪倒在地，从口中涌出粘稠的黑血。
“这是为什么？！”格里姆扶住莫提，“难道是因为使用了法杖吗？”
“不，是我干的，只是那女孩身上也有我的肉片，我用刚才的法术玩了一下。”
“玩了一下…”格里姆感到了强烈的愤怒，哪怕他应该永葆理性，但面对海亚妲随手而为的暴行，那颗无血流过的心脏也激烈地跳动起来。
莫提吐出的黑血烧灼着格里姆的手，将地面都烫出淡白的蒸汽。她颤抖着，体内好似翻江倒海般，内脏全都黏在一起下沉，沉重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掏空。
莫提断断续续的呼吸混杂着黑泥，似乎随时都要停下，而格里姆却什么都做不到，他既不能帮助莫提治疗伤势，更不能抛下她就这样离开这里。
海亚妲笑了，随着吸收肉片，她的人格也逐渐完整，哪怕她并没有灵魂可言，只有那肉体残留的记忆。但先前的种种苦痛与悲伤，则在现在的她身上烧下了深深的烙痕。
“怎么样，虽然不至于让她马上就死，但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格里姆带着悲愤看向海亚妲，却看见她轻慢的笑容。
“因为我能。”海亚妲放肆地大笑起来，格里姆错愕在原地，那笑声盖过莫提呜咽垂死的呼吸。
莫提几乎已经不再颤抖了，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脏污的灰尘在她脸上现在才显得那么刺眼。
海亚妲的大笑停下了，也许是她坐落于没有看见格里姆过多的反应，又或者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兴致，总之，她就那么突然停下了大笑，只是有些没缓过来般，微微地喘着气。
“无聊！被吓傻了吗？说不出话吗？做点什么啊，我就这样把她杀掉了，你却只能抱着那尸体在心里面骂我…”海亚妲恼怒起来，她朝着格里姆走来，格里姆抓起发辫想要再释放法术攻击她，却无济于事。
“看！”海亚妲抓起格里姆的手，把莫提一把翻了过来，她的后背重重地落到地上，弹了两下，脑袋无力地垂到一边，却不见了呼吸。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只有痛苦与悲伤，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相爱的人们更是如此，这是注定的结局！”
“你这怪物，是你杀了莫提！”格里姆掐住海亚妲的脖子，尽管他知道这样于事无补。
“哼…只是早晚的事情。只要你们还在这个丑陋污浊的世界上，就早晚会到这样，你觉得幸福安宁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
格里姆朝着海亚妲吼道：“那这里的人呢，明明被海魔王摧毁了居所，又被那些法师操控，却仍然努力生活，你有资格去摧毁他们的幸福吗？”
“这里的人看似快乐幸福，是因为他们一直在玷污我的尸体，盗取康曼叶留下的财富，我曾经也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加害他人。可我的惩罚已经到了，现在轮到他们，轮到你了。”
海亚妲抓住格里姆的手，把它们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了下来。
“真是畅快，可惜康曼叶看不见了，真可惜。我并不赶时间，但也不想太浪费，这副身体已经够用了，上去把所有人都杀个精光，或许我才能觉着，这世界还有那么点意思吧。”
“至于你和这死姑娘，就留在这腐烂吧，也算是我最后发的善心了。”
海亚妲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格里姆的思绪一片空白，他就着平躺在地的莫提，用手去摸她的心跳，试图挽回她的一线生机。
但莫提只是一动不动，就连心跳也已停止了，莫提死了，这个念头刚进入格里姆的脑袋就被他轰了出去。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发辫里有医疗的法术，没错，自己的法力还足够用医疗的法术。
格里姆把莫提的衣服掀开，淡蓝色的法力包裹着他的双手，他把手伸了进去，却只摸到其中滚烫的黑泥。
那黑泥腐蚀着格里姆的双手，但格里姆只是继续摸索着，想找到莫提残余的内脏。
被灌输无数知识的格里姆知道，莫提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她的内脏几乎完全被转化为黑泥，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结构，她已经被掏空了，现在还存留着的，仅仅是一副皮囊。
一定可以的，格里姆鼓励自己，他的双手继续摸索着，不断地向上。心脏还在就好，只要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格里姆终于失去了理性，他疯狂地捶打着旁边的地面，埋怨着自己的无能，这是自己的错，自己太过于弱小不能保护莫提，太过于愚蠢来到这般险境，太过于无能以至于就连救莫提一命都做不到。
想起来，最该死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错误都是自己犯的，莫提一直相信着自己，反而被这样杀掉。
格里姆抽出双手，表皮已经被腐蚀殆尽，只剩下黏着纤维的骨架。他又把手放了进去，像是逃避寒冷的小兽钻进已死的母亲怀中，用那余温温暖着自己。
半吊子的治疗救不了莫提，但却足够缓解自己的罪恶感。但理性的格里姆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只是在假装承担责任。
一定还有办法的。格里姆把手抽了出来，把莫提从地上提了起来，倾倒出一切的莫提是那么轻盈，就好像一个破掉的袋子。
几颗石块刚好砸到格里姆身上，把他的脑袋砸出一个小坑，笑声与哭声在渊底回荡着，沙石已经不止地流下，原来真如她所说，这里已经要塌陷了，一切都被掩埋，永远不见天日。
格里姆没有抬头再看一眼可能永远便不能再见的天空，他想，如果要同莫提一起腐烂在这里，并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只不过就接受也好像有点太早了。
于是他把莫提的手又拉了拉，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与落石一同坠向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