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娘亲没了
暖雨晴风初破冻。
树绕村庄，水满坡塘，小园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接连几场春雨后，青山村的一切，都好似活了过来。
远山但见农人耕作，近处可伴鸡犬相闻。
姜妩躺在一张破烂的木板床上，形容枯槁，面白如纸，身上堆了一床打了密密麻麻补丁的黑旧棉被，屋里是一股子发霉的味道，还有苦涩不堪的药味。
喉间传来一阵发痒，她抬起枯柴似的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伴随而来的，却是涌上的一股子腥甜。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让她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小绵绵。
忽然，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瘦小的小姑娘，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姑娘和她生得极像，虽穿着破旧的衣裳，眉眼却十分精致。
那便是她放心不下的女儿宋南枝，乳名绵绵。
她自然是希望，她的女儿，能够一辈子福气绵绵。
“绵绵，到娘这里来。”
姜妩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等她跑到面前，才揉着她的头发，问道：“绵绵，怎么哭了？”
“娘，二牛哥哥家养的狗生病死了，二牛哥哥说，生了病都会死，死了就永远不见了，娘，你也会死吗？”
小小的孩子，还不懂死亡是什么，但就是从心里害怕，她不想永远见不到娘亲。
“每个人都会死，绵绵，你要记住，即便以后娘亲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姜妩看着她，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现在已经虚弱得没办法坐起身，抱抱她的女儿。
“娘亲不哭，绵绵抱抱娘亲。”
宋南枝赶紧脱了鞋，小手撑着床边，努力的爬了上去，扑进她的怀里。
看着扑进怀中的女儿，姜妩抬起双臂，圈住了她。
她的绵绵，已经瘦成了小小的一把骨头，她的绵绵，本该是生在京城，天子脚下，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的将军府嫡女，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宋南枝往上挪了挪，小脸贴在了娘亲的脸上，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裳。
“娘亲，你不要死，好不好？”
娘亲死了，她就真的成了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二牛哥哥说过，没有人要的野孩子，也会死。
姜妩只是哽咽着，手缓缓抚过女儿的头顶，她也不想死，她的绵绵才四岁，什么都不懂，若是夫君没有找来，绵绵以后也不知该如何。
至少，她想活到夫君找来，她还想再见他一面。
还有留在京城的那双儿女，也不知这几年，过得究竟如何。
她实在还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事情。
“绵绵，你别怕，娘亲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着你。”
姜妩说道。
“绵绵不要娘亲变成星星，绵绵不要星星，只要娘亲。”
宋南枝忽然就想到了那永远摸不到的星星，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绵绵，你记住，你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你有爹爹，还有哥哥姐姐，还有外祖母和舅舅们。
娘亲死后，你要好好活着，爹爹一定会来接我们绵绵，绵绵，你要听他们的话，要乖。”
姜妩终究是放心不下，细细碎碎的同她交代着一切。
她相信她的绵绵是最聪明的孩子，一定能记住她说的这些话。
宋南枝点点头，伸出小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娘亲，绵绵听话，绵绵不怕，会在这里乖乖等着爹爹，会听爹爹他们的话。”
“这才是娘亲的乖绵绵……”
姜妩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她奋力抬起手，摩挲着女儿小小的脸颊。
“绵绵，你的爹爹，是最英勇的大将军，所以……你也要勇敢，要好好活着……”
“好。”
宋南枝又点点头。
见她答应，姜妩满意的笑笑，在这个笑容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春寒料峭，从透风的墙壁里吹过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宋南枝抓在手中的那只手，也慢慢的变冷。
“娘亲……绵绵饿了……你醒醒。”
她坐起身，用手晃了晃娘亲的身子，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娘亲还是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那般。
她又赶紧跳下了木板床，连鞋也忘了穿，直接跑了出去。
最终，她跑到一家农户门口，闯了进去，无助的抓住了一个妇人的手。
她知道，这是村里唯一一家对她们很好的人家。
“李婶婶，娘亲睡着了，绵绵喊不醒她……”
她看着妇人，惊恐的说道。
李氏一直都在照顾姜妩，自然知道她的情况如何，现在听到小姑娘的话，顿时明白了一切。
“二牛，快去地里把你爹喊回来，就说姜家的妹子走了。”
李氏朝着屋里喊了一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便跑了出来。
见到自家娘亲满脸严肃的模样，李二牛也不敢耽误，赶紧跑出去找人了。
李氏又转身进屋，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再将宋南枝抱了起来，带着她先回了破屋。
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根本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好似能被一阵风吹走。
光着的小脚，也被吹得冰冷，简直叫人心疼得紧。
破屋里，那张木板床上，姜妩的尸体就在那里躺着。
宋南枝再见到娘亲，挣扎着从李氏怀中下来，光着脚跑到了娘亲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娘亲，你醒醒……”她的一双小手，不断的揉搓着娘亲的手，“娘亲，搓搓手就不冷了，娘亲，绵绵给你搓搓手。”
李氏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也是红了眼。
她走上前，摸了摸宋南枝的头发，“绵绵，你要乖，先把鞋子穿上，然后去门口守着。”
“好，绵绵听话。”
宋南枝点点头，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穿好了那双破洞的鞋，跑去了门口。
李氏是个手脚麻利的，先前又送走过家里人，虽然不算年长，但也知道这死了人该有的规矩。
将宋南枝赶到门口后，又赶紧给姜妩擦洗了身子，换上了她带来的那身衣裳。
死者为大，不管前尘如何，都是需要体体面面的入土为安。
绵绵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姜妩的身后事，终究需要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