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起春寒
庭院里的风刮得正紧，回廊满是簌簌的回响。院中梨树不知何时在梢头上蹦出了几个哆嗦的绿芽，可正忙活的下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丁点儿可怜的绿意，仍旧扯紧了衣裳，互相抱怨今年春信的姗姗来迟。
“小姐，该喝药了！”小园捧着药碗，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尽管外边天色已大亮，但未点着灯的房间仍有些许昏暗。屋内的地龙烧得比往日热了几分，她松了松裹紧的毛领，眯着眼睛习惯性朝身后的素纱屏风望去，但出乎意料地不见任何身影。
“哒哒哒……”
正在她疑惑不解时，一阵敲击声从房屋左侧传来，小园提溜了一圈圆溜溜的眼睛，笑着循声朝窗边走去。
玲玲琅琅，甫一撩开隔绝卧室和书房的珠帘，小园登时立在原地，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只见一副慵懒的娇躯斜卧在窗边美人榻上，松松散散的乌发铺满了大半边座榻，女子身上的白绸里衣紧贴着玲珑曲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漾出幽幽荧荧的细腻光泽。
一缕阳光从微开着的窗子透了进来，流转在半明半暗的侧脸上，恍若情人般贪婪亲吻着无一不精致的眉梢鼻尖。而卧倒在榻上的佳人不解柔情，仍自顾自阖着的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窗棂。
哒——哒——哒哒——
皓腕轻举，露出的一小截肌肤细腻如玉，在阳光下似有几分透明，那未着罗袜的双脚则微微蜷着，整个人宛如刚从深海出来卧在礁石上小憩的美人鱼。
饶是见惯了云粟百般模样的小园此刻也不禁看得双颊绯红，她深吸了口气，冷静片刻道：“我的小姐，您怎么躺到窗边去了，还开着窗户？”
听见熟悉的抱怨声，云粟才堪堪侧了下脑袋，如云秀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撒下。紧阖的双眸缓缓张开，窗外跳跃着的碎光霎时映进了那双澄澈而深邃的眸子里，似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线，云粟轻轻眨了几下双眸，下睫中央的细小红痣随之时隐时现，宛如一颗欲滴的血泪。
刹那间，娇憨与冶艳在光影中互相交错，绮丽的，天真的，勾人引起种种幻想……
小园只觉得脸颊烧得比地龙还厉害，捧着的木案不觉倾斜了几分。云粟看见她后仍丝毫没有坐起的意思，只歪了歪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在美人榻上。她瞥了一眼正在冒热气的药碗，径直皱起眉来，露出几分少见的孩子气。
小园看着她紧抿的薄唇，笑着嗔怪：“小姐，就算房里暖和，您也不能就这样对着窗户吹风呀！”
“太闷了嘛，你们又不让我出去！”略带嘶哑的嗓音轻轻娇娇的，仿佛被风一吹就消散了去。
小园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素知云粟的性子，也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只能转身将挂在镂雕椸架上的白狐斗篷取下，将她从头到脚裹严实。
云粟低头看了眼这堪比包粽子的手法，嘟囔了句：“热！”
“那小姐就回床上躺着？”
“可我懒得动了！”她边说边用下巴把脖子处的斗篷往下压。
小园见惯不怪地替她掖好斗篷，端起药碗道：“小姐，您先把药服下。”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不用接着喝药了，”云粟扑闪着眼睛，一脸乖巧状，只是她瞧着小园越扯越大的嘴角弧度，声音逐渐变低：“是真的……”
小园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说话，大有一副你不喝我就一直站这的架势。见躲是躲不过去，云粟只能挣扎着从斗篷下伸出手接过药碗，没等小园反应过来便快速一口闷下。
“小姐，您慢点！”
小园一边轻拍着云粟的背，一边将早已备好的蜜饯递给她。云粟头也不抬随意拣了一颗便连忙往嘴里送去，企图压住翻涌上来的苦意。药剂温热，再加上猛灌下去的关系，一番动作下来，微翘的鼻头上已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阳光下晶莹得可爱。
小园忍不住摇头，暗忖小姐现下哪还有半点妖娆惑人的模样，明明就是个淘气的孩子！随即开口调笑道：“谁让小姐瞎折腾来着，前几天硬要和表小姐们到山上放风筝。现在天气还没回暖呢，净吹了一身风！”
“就知道嘲笑我，看来你最近真是太清闲了！”云粟哼了一声，作势起身要去拧她的脸。
小园忙笑着避开，指着窗户：“小姐，我哪有您清闲呀，您瞧瞧这窗纸都要给抠坏了！”
云粟看了窗户一眼，重新躺回到美人榻上，半大张脸都缩进了白狐斗篷里，哼哼唧唧：“我那是想换别个花纹的窗纸了！”
“好！好！好！我这就给小姐换个风筝花纹的窗纸去！”小园边说边笑着弯腰将榻前那双踢乱了的香雪银丝绣鞋妥帖摆好。
“你爱换什么花样就换什么花样的，”云粟好奇地眨着那双露在斗篷外的眼睛，“不过小园，绫奚表姐和瑾葳表姐最近在干什么呢？”
云粟自幼和两人一起长大，周绫奚性子柔顺，而周瑾葳却活泼爱闹，后者与云粟更加投契些，平日里二人就同连体婴似的腻在一起，可最近自己生病的这几天，周瑾葳倒安静得反常。
“呵呵，”云粟这话一出口，小园立即笑出声来：“小姐您忘了？舅老爷前段时间不是来了封信，算着日子估计两三天后便要到府了。瑾葳表小姐害怕舅老爷回来检查之前留下的功课，正埋头猛赶呢，绫奚表小姐也在一旁帮着她！”
云粟听完乐不可支，原本略微上翘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向下弯弯的弧线，白狐斗篷也被她扯了上去完全盖住整张脸，在美人榻上笑作一团，远远看去，可真成一只毛茸茸的白狐。
过了好一会儿，云粟才消停下来，她将笑得微红的眼角露出，吩咐道：“我记得之前帮瑾葳表姐写的字帖还剩下一些，你给她们拿过去吧！绫奚表姐笔力较弱，舅舅一眼便能认出她俩的字迹差别，别最后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要挨上一通教训！”
小园接过云粟的话：“知道了小姐，您就别操心了，赶紧休息吧！”
云粟点点头，药力上来，她也感觉身子有些疲乏，便拉紧了身上的斗篷，摆摆手示意其退下。小园轻轻撩起珠帘，朝房屋中央的青莲香炉里投了一片安眠香后便退了下去，只余房中香烟袅袅上升，催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