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杜二牛偷眼瞧着眼前座上的人。
这位救了他小命的恩人——听说是大理寺少卿,生的不仅很年轻,还很好看。
他读书少,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他坐在那儿就像一幅画似的,让人的眼神老是忍不住往他身上瞟,他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站在人跟前,怕自己这憨头憨脑的样子惹人嫌弃。
“堵住他的嘴,别让他自戕。”梅昔羽淡淡道。
又问:“你怎么样?”
杜二牛意识到是在问自己,颇为受宠若惊:“大人,我没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他倒是没事,只是可怜了贾叔……杜二牛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呢?
贾狱卒的尸体已经被清理掉,苏自富被五花大绑,嘴里被一团破布牢牢堵住,叫喊不得,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在地上挣扎着,蛄蛹着,犹作困兽之斗。
一旁的冷面侍卫身披黑甲,腰佩长剑,见他不住的动弹,不耐烦的给了他一脚。
“老实点!”
“增派人手,好生看管。”梅昔羽对着着急忙慌赶来的一大波狱卒道:“今天的事,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是!是!”狱卒们忙不迭的点头擦汗。
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寒星碎玉般的眼神与冷冽的气场让人丝毫不敢怠慢。
外头新阳绚灿,日光下彻。透过柳树的枝杈斑斑驳驳的映在地上。柳叶儿微卷,嚼在口中是微微的涩。
“呸呸”两声,可怜的绿叶儿被吐了出来,“真难吃!”
慕也在一旁木着脸,心中腹诽:树叶子哪有好吃的!
沈祁云一脚蹬在石墩子上,等的有些焦躁。手里的柳枝都快被他薅秃了:“昔羽哥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公子放心,”慕也慢吞吞道,“少卿大人进了天牢,有事的只会是囚犯。”
然后就被他家公子瞪了一眼:“你这意思是我昔羽哥很凶神恶煞吗?”
“小的不敢。”
沈祁云还要说什么,就听耳边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带了些迟疑:“……祁云?”
要说的话全部被丢到了脑后,沈祁云惊喜转头:“昔羽哥!”
梅昔羽细细打量着他。
三年前西戎来犯大魏,武安侯梅世明奉陛下之命亲率虎豹骑西征。大军一路向西浩浩荡荡的走了几百里地,梅世明才发现尚书府嫡次子沈祁云不知何时混在了大军之中,风餐露宿的竟也跟着走了几百里地。
这下可麻烦了。
沈家乃书香门第,世代子孙皆奉文职。礼部尚书沈独又是个老学究,既古板又保守,自从他的长子七年前偷偷上战场却战死阳沙谷后,他便不允许沈家子弟从武,更是对次子沈祁云管教严苛,责令所有人不能动兵戈。
偏生沈祁云打小就不爱读那些圣贤书,反而喜欢偷偷溜到梅府看梅世明在大院里练兵。一来二去的就和梅昔羽混熟了。
梅世明看这邻居家的小子这么喜欢看他练兵,心里也很高兴,有时便送他一些小鞭子,□□,匕首之类的东西,都被沈祁云好好的收藏了起来。
但这些事情被沈尚书知晓后,心里很不高兴。见他回回往梅府跑,兴致冲冲的在院子里练□□,练剑,便动辄罚跪,禁足,甚至棍棒加身。
“说!你有没有错!”
沈祁云身上被打出一道道血痕,却倔强的抿着唇:“我没有错!”
他不喜欢父亲的谨小慎微,汲汲营营,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抢。他向往的是□□烈马,仗剑天涯,是大漠雄鹰,楼兰明月,是身披铠甲,驰骋沙场,是即使马革裹尸,也折不断的铮铮铁骨,流不尽的英雄血。
但这些父亲都不懂,或者说根本不愿去懂。
父亲只会打压他,责罚他,永远不会理解他的志向。
他的眉眼因失血而变得寡淡,却依然不肯折腰。
“好啊,你翅膀硬了,长本事了,连你爹的话都敢不听了!”沈独大怒,“你若执意如此,就去跟了武安侯,让他做你的爹吧!”
小小的少年沉默不语,却在第二天偷偷收拾了包裹,混在了梅世明带领的府兵里,出了城。
他知道梅世明此次是要去打那些侵犯大魏国土的人,父亲不同意他的志向,不许他从武,他偏要干出来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证明自己没有错。
男儿来这世上走一遭,本就应该活得轰轰烈烈,他不愿被这四方的小院像笼子困住金丝雀一样困住自己。
加急的信件一封接一封的递到军营里,梅世明叹道:“你未经爹娘同意就擅自参军离京,这样不妥。”
沈祁云给梅世明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道:“梅叔叔,我不愿意回家去,我要像真正的大丈夫一样建功立业,我要跟你一起上战场杀敌,守护大魏国土。”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随时都有可能丢了命。你难道不怕死吗?”
“如果我活着,却要被逼着去做我不喜欢的事,那还不如死了。”
梅世明沉默良久,道:“你起来吧。”
梅世明把沈祁云留在了军营中,沈独听说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连夜上奏,参了梅世明一本,告武安侯未经自己同意,擅自拐带自己儿子上战场。
皇帝平日里没少听闻沈祁云的叛逆事迹,知道沈独迂腐固执,沈祁云早有不满,也明白沈祁云上战场多半是他自己的主意,再则梅世明乃是一员大将,不好因此责罚,于是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笑道:“沈爱卿稍安勿躁,武安侯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令郎天资聪颖少年英才,此次若是得胜凯旋,朕必当重赏。”
陛下这里也行不通,沈独纵然是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只好悻悻而归。
谁也没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沈独整日里心心念念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儿子会落得个如他长兄一样的下场。直到数月前大军得胜归来,在家中殷切期盼儿子平安的沈老大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别三年,沈祁云高了,也瘦了,眉眼也生的利落俊朗了许多。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株春天里蓬勃生长的植物,充满了力量与生机。
“昔羽哥,”沈祁云见他在打量自己,不自觉将身板儿挺的更直了些,“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更高了,”梅昔羽微微勾唇,“也更俊俏了。”
“咳,咳咳!”沈祁云不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的耳根子都带了几分红。
“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祁云不太自在的转过身,心想,难得从他昔羽哥口中听到夸自己的话,还怪不好意思的。
余光瞥见身侧的人向前走,沈祁云颠颠的跟上:“昔羽哥,你去哪儿啊。”
身前的人不答,反问,“你来天牢做什么?”
“啊,是,那个,”沈祁云眼神飘忽,“陛下不是封了我一个忠勇郎的职位嘛,我听说你刚刚上任大理寺少卿,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你破破案,捉捉犯人什么的,毕竟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怕有坏人欺负你……”
梅昔羽眼尾微挑,静静的看着他。
一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眸,沈祁云就什么谎话都编不出来了,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不想呆在家里,我爹娘总是念叨我,怪我自作主张,不跟他们商量就跑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才跑出来找你玩的,你不要赶我走嘛……”
“他们很担心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梅昔羽道。
“我知道了,”沈祁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听说我走后我爹参了梅叔叔一本,对不起啊昔羽哥。”
“爱子心切,情有可原。”
沈祁云放下心来,又小声问:“我听我娘说天牢里关着的人是户部尚书苏自富?”
梅昔羽颔首。
“他犯了什么事啊?”
“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皇上命人在苏府搜查,已查出两万余两白银和十余本贩卖私盐的暗账,下令革其职位,押入大牢。”
沈祁云听的皱眉。
近年来边关征伐不断,战事吃紧,粮草银两本就短缺,数万将士在前方爬冰卧雪,举步维艰,苏自富身为户部尚书却监守自盗,欺上瞒下,实在是罪无可恕。
“如此过分,”沈祁云问,“刑部可已定罪了?”
梅昔羽眼眸深深,看向沈祁云,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