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家宅穷酸遇刁难
一日后,湖州小雪。
程月知站在诸葛宅通往东暖房的回廊下,看着园中树梢覆雪的黄柑树。入夜雪停,天边一轮淡抹下弦月。
她回想起一路所见,知晓若上得二楼,推窗远眺,便能见到笔塔。冬日笔塔,就像一笔苍劲的竖锋。
“那就是程家的表小姐?”
诸葛家几位仆从好奇的打量着静静站在厅外等待着被召见的程月知。
十八岁的小娘子,身着银色直领对襟夹衣,瘦弱白净,在这飘雪的隆冬中如同一根被风吹动的芦苇。
不过她的背直着,下巴微抬,眼睛似落在远处的回廊深处,显得又那么不像芦苇。
几位仆从继续议论。
“听说是在程家待不下去了,被赶出来的。”
“这可奇怪了,我听大娘子说,这个表姑娘赚钱功夫了得,把程家生意打理得很好,程家怎么会舍得这样一个会生钱的宝贝?”
“会赚钱?我才不信。你看看她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寒酸,比我家囡囡都不如。”
“听说她年满十八了,几次议婚都没成……”
“那是因为她总是抛头露面,为男方不喜。这样的小娘子,嫁来我家我都不要。”
他们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正正好能被程月知听到。但程月知只是静静站着,半点眼风都不往那边瞧。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这诸葛家的新宅子。幼时,她曾随母亲回宣城诸葛老家常住了两年,老宅历经百年,昌隆兴盛,仆从如云,灯笼高挂,遇到节日,更是彻夜不熄。彼时外祖和外祖母尚在,十分疼爱长女诸葛兰,也十分喜爱她这个外孙女,任由她在诸葛老宅中跑东跑西,翻墙爬树。
她还记得外祖曾在自己住的西苑中,亲手为他搭了一个葡萄架,并为她绑上了秋千。外祖母还常常站在秋千边,双手护着,叫她不要荡得太高。
“皎皎,抓紧了,要飞起来啰!”
“皎皎,快过来擦擦汗,有你最喜欢的葡萄哦!”
“皎皎……”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的名字是外祖所取,小名“皎皎”。那时她七岁,无忧无虑,是诸葛家最疼爱的外孙女。
可惜一年之后,便是靖康之难。宋金战火一起,老宅和诸葛笔庄几乎烧尽,诸葛家被迫随朝廷南逃,家财损失十之八九,她的外祖和外祖母也病死路上……最后才落户湖州。在那之前,她已随母亲返回了泉州,听闻消息,悲痛欲绝。
不久后,父母和离。母亲远嫁,父亲再娶。她随父亲留在了泉州。
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湖州的诸葛新宅。
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才从正厅里走出一个年长的女使。她斜眼扫了扫,嘴角撇着道:“小娘子,老夫人念你一路舟车劳顿,让你今夜且先歇着,等明日再与亲眷正式相见。”
程月知不动声色,朝正厅看了一眼,“也好。不知道二舅舅是否归家?”
女使漫不经心,“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麻烦女使带路吧!对了,我的几口箱子还在门口,还请遣人一齐送来。”
女使瘪瘪嘴,边带路边嘴里嘟哝:“还真把自己当贵客,摆什么谱。”
江南的冬天,寒风夹着湿气直往皮肤里钻,穿多少厚衣服也不管用。穿过了几道月亮门,又走了好几道折廊,程月知感觉喉管子都快结霜了,两人这才到达了一个名叫吟月院的院子。
这院子名字好,却在宅子的西北角,偏远失修,仅一眼,程月知便了然这里是匆匆收拾出来的。
一位年幼、小个子的女使侯在院内。见着二人前来,忙前来施礼。
”这是萱草,以后便是她来侍候你。”
“萱草。”程月知看着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温和笑了笑。
萱草是家生子,她的父母都是诸葛家粗使的仆人。她见程月知如此温和,心里安定了大半。
”小娘子,我在房中生了炭火,快进去暖和暖和。”
程月知点点头,转身对送她前来的女使说:“女使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珍儿,是伺候大娘子的。”她好像极不耐烦,头不停朝外面看。“送几个箱子而已,怎么这么慢。”
程月知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递到珍儿手中:“珍儿姐姐,劳烦你一路送我,这是我从泉州带来的小玩意儿,给你拿着玩。”
珍儿没想到程月知这般沉得住气,面上竟然一点气恼之色都没有。她将香囊接过来放入袖中,掂量两下,问道:“小娘子可用了晚饭?厨下可能还有些糕点,我差人给你送来。”
“我正有些饿了。”程月知说。
珍儿转身出门往大厨房去。刚出院门,便打开香囊看,只见里面竟然躺着一颗花生,不,准确地说,竟是琉璃做的花生。它通体晶莹,雕刻精美,更有按扣可以打开,中间是两颗几乎乱真的花生米。
她有些震惊。她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琉璃玩件。这程小娘子,出手可真大方啊!
这样的小娘子,到底为何来诸葛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