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 章 生母
叶渐深送完浴袍后再没打扰她,陆可凡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醒来,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来自林小澈的未接来电,微信里也有一条他发来的信息:“可凡姐,昨晚你走后没多久自行车就被人送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陆可凡调出输入法,回道:“昨晚顺利到家了,放心。我和朋友合住,地方小,放不下你的自行车,放楼道又怕被人偷了,就托人给你送回去了,不必担心。”
刚发完信息,就听到敲门声。
陆可凡披上衣服过去开门,王婶慈祥的脸出现在门外,她的双手端着一个大汤碗,面色欣喜:“陆小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这是叶先生早上出门前让我给你煲的驱寒汤,他说你昨晚着凉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谢谢你,王婶。”陆可凡接过汤,闻了闻,有淡淡的姜味。
“陆小姐,你先慢慢喝着,小心别烫到。我下楼再给你做点吃的。”王婶说着就要去厨房,被陆可凡拦住:“王婶,不麻烦了,我一会就走了。”
王婶有些失望:“陆小姐,你真的不打算搬回来住了吗?”
陆可凡摇摇头:“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家啊。”
王婶似乎不认同陆可凡这个说法:“叶先生的家 不就是你的家吗?”
看来王婶确实是误会她和叶渐深的关系了:“他是他,我是我。”
王婶显然有些懵:“可叶先生不是这样说的。”
“他是怎么说的?”
王婶嘴快道:“他说你是这宅子未来的女主人。”
说完,王婶笑眯眯地看着陆可凡,越看越觉得她和叶先生般配。
陆可凡内心微动:“他真这么说?”
王婶刚要说下去,陆可凡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林小澈:“可凡姐,我 去面试了,和汪汶慈约好时间后,记得通知我。”
陆可凡这才想起昨天拿到了汪汶慈号码后,还没约时间见面,赶紧回道:“好的,约好了马上通知你。”
王婶走后,陆可凡来不及喝汤,立马拨了汪汶慈名片上的电话,忙音。
连打几个,还是忙音。
陆可凡心有些空,难道,真如昨晚所料,他给她名片只是敷衍她?
她打算稍后再换别的手机打汪汶慈的电话,如果还打不通,那就只能实施她的备用方案了---找媒体了。
她以前和不少媒体交好,她太了解媒体对八卦的敏感性了,眼下的自己,身上就充满了令媒体亢奋的因素,虽然自己极力隐藏,但,如果它们的暴露能让自己彻底打通汪汶慈这条线,也未必不值得。
喝完汤,陆可凡又想起昨晚遇到的那醉汉,想起他举起酒瓶要砸自己的情景,竟有些后怕,要不是叶渐深及时出现,自己都不知是生是死了吧。
出了门,陆可凡有些迷茫,她沿着云深路一直走到地铁口,却犹豫着没有立马进站,方文静已经不在蒲下村了,去了也是自己一个人。而汪汶慈,又联系不上。
她一下子不知道去哪里合适,便沿着街边人行道一直走,一连穿过了好几条街道,拐进一片老旧的住宅区,看到一片林荫树下围了一群阿婆阿伯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地聊天,他们的旁边有一条空着的长椅,正好走累的陆可凡便走过去坐下休息。
“听说了吗?昨晚五金店的那男的又打她女人了,打得头破血流的,今早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脸肿的没法看。”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半岁大婴儿的阿婆说边说边朝不远处的五金一条街的方向指了指。
“也真是下得去手啊,话说那女人跟了他快30年,也真是够能忍的,换了别人早带着孩子跑了。”另一个阿婆皱着眉附和地说。
“那女人也够窝囊的,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敢报警,说是他老公威胁她,要是敢报警,就把她和女儿一起杀了抛尸。”
陆可凡在一旁听得满脸震惊,这让她想到了一个人-----曾经的狱友州姐。
州姐是个性子很好的女人,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好脾气的女人命运却很凄惨,常年被老公家暴虐打,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在一次夜深人静的睡梦中被醉酒回家的老公打得头破血流告饶无门之际,州姐彻底爆发了,她拎起菜刀砍死了老公。天亮后直接去派出所自首,州姐以防卫过当被判了15年。
不知道州姐在里面怎么样了。
陆可凡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阿婆们口中议论的这个女人,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州姐?
上半辈子受尽老公家暴,下半辈子又在监狱中度过,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凄惨了吧。
陆可凡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同情,她想去帮助阿婆们口中的那个可怜的女人。
“阿婆,你们刚说的这事,是真的吗,家暴可是违法的?”陆可凡朝大爷大妈们走过去,打听道。
阿婆们好奇地打量着她,其中一个突然问道:“小姑娘,你是记者吗?太好了,我们都觉得,她这事要解决,得上新闻。”
阿婆说着手往前方街道一指:“喏,前面五金一条街第八家,茗伟五金店店主,就是那个打老婆的男人。”
陆可凡根据阿婆的指路来到了茗伟五金店,居然看到了昨晚那个醉汉!
他看起来已完全无昨夜的醉态,此刻正坐在柜台后面按着计算器算货款。
看到有人进来,醉汉抬起头,店里赫然出现一个美女,他眼睛亮了一下:“美女,买什么?”
醉汉显然没有认出陆可凡,可见昨晚醉得不轻。
陆可凡想起醉汉昨晚说的话:臭娘们,没打怕是吧,敢推我,老子打死你。
原来阿婆们口中的家暴狂是他,原来他是昨晚打完老婆后出去喝酒才醉倒在路上的。
“走错了。”陆可凡立马转头出了店,回到刚才大爷阿婆们聚会聊天的地方,向他们打听醉汉老婆此刻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被打成那样,不是在家里躲着,就是上医院去了。”
“那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陆可凡追着问。
陆可凡根据阿婆提供的地址,七拐八绕来到一扇位于老旧小区三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彷佛没有生命的气息。
“有人吗?”陆可凡反复敲了好一会,没有人开门。
就在她以为没人在,打算离开的时候,突听到铁门从身后被打开的刺耳的吱呀声。
陆可凡回转身,好一会才看清门内的人,不禁惊呼一声:那女人五十岁样子,头发蓬乱成结,上面有干透的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斑斑驳驳,一侧还有明显的指印。
女人看到门外的陆可凡,愣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呆滞的眼神:“你找谁?”
陆可凡极力压抑着女人惨破形象带给自己的震惊,介绍道:“我叫陆可凡,我有朋友是记者,听说你爱人有家暴倾向,我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陆可凡?”女人反复咂摸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了好一会,而后,才好像想起陆可凡刚才问的问题,惨然一笑:“谁也帮不了我。”
“家暴是违法的,你完全可以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陆可凡怀疑她是个法盲。
“谁让你来的?”女人用无光的眼神看着门外突然造访的美丽女子,问道。
陆可凡语塞,难道告诉她自己路见不平吗?
“妈,外面是谁,是爸又回来了妈?”这时从里面传出来一个女孩的声音,透着惊恐。
女人听到那个声音,立马奔了进去。
随后,陆可凡听到女人在安慰她的女儿:“不怕不怕,雪儿,不是他。”
陆可凡不知是哪来的好奇心,突然很想进去看看这个房子里面什么样。
于是她试着将半开的门推开,眼前呈现的一幕令她目瞪口呆。
这个房子里几乎没有东西是在它原有的位置上的,桌椅杂物全都凌乱摔在地上,她刚踏进去一脚,就听到脚底传来的咔嚓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一个破碎的相框了,相框旁边,是一张被撕得只剩半个身子的结婚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陆可凡好奇地瞟了一眼照片上的人,这一瞟,让她呆住了。
照片上的女人,居然很像她已经过世的姨妈,而和女人并排的那个男的,是昨晚那个醉汉的年轻版。
她大惑不解,姨妈终身未婚,她为何会出现在婚纱照上?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姨妈终生未婚,肯定不可能有婚纱照。相片里的女人,很显然是刚才开门的那个伤痕累累到面目全非的女人。
此刻屋里的母女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压根没注意到已经擅自进屋的陆可凡。
陆可凡见他们不理睬自己,仔细研究了一下照片,而后又朝里瞟了一眼那个女人,那女人面目苍老,和照片里的年轻女子丝毫不像同一个人。
“阿姨,这是你年轻的时候吗?”
那女人闻声回头,才发现陆可凡进屋了,没立刻赶她走,但也没理会她。
陆可凡继续说:“你年轻的时候可真漂亮,让我想起了我的姨妈,她跟你年轻的时候很像。”
女人注意到她的话,抬起伤痕凌乱的脸,低声问了一句:“你姨妈是谁?”
提到将自己养大的姨妈,陆可凡有些想念,同时也为了获得女人的信任,便如实说:“我姨妈叫陆云季,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我是她养大的。”
女人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而后浑身颤抖起来,这种颤抖一直持续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而后用极力压抑的声音问:“陆云季现在怎么样了”
陆可凡吃惊看着她:“你认识我姨妈?”
“认识。”女人放开怀里的女儿,开始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可凡,而后又问了一遍:“陆云季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
“我叫陆云兰。”女人苦笑着说。
陆云兰?
陆可凡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
好几分钟后,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女人是谁了——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因为她听姨妈说过,她和母亲长得很像。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无意中的一次多管闲事,居然让她见到了抛弃自己多年的母亲,还看到了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陆可凡懵了,好一会缓不过来。
“你是不是恨死我了?”许云兰平静地问。
陆云兰的问题将她从懵然中拉了回来,她机械地质问:“你为什么宁愿丢下我,也要去嫁给这样一个人?”
陆可凡不明白。
“当年我未婚先孕,我男朋友,也就是你父亲,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理想远走他乡,没再回来,我生下你以后,生活无以为继,而你姨妈正好不能生育,我看她对你很是疼爱,我就把你送给她养育,然后嫁了一个追求我的男人,我以为我找到了幸福,谁知他是个酒鬼,每次喝了酒就打我,就在我打算离开他的时候,却怀了你妹妹,我以为生了孩子,他就会改变,谁知,他只好了几天,又故态复萌。”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是我对不起你,方茗伟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怕他知道了,会更加毒打我,也会对你不利。”
“所以,你就对我不管不顾了?你也不在乎帮你养育孩子的姐姐的死活了吗?”
“云季怎么了?她这些年还好吗?”
“姨妈去世十几年了。”
“什么?云季死了?”许云兰显然有点不相信。
“是,死了。”
陆可凡说着就朝外走去。
被陆云兰追出来死死抓住:“你恨我没关系,我看你现在过得也不算差,你把你妹妹带走吧,那个畜生要把她嫁给农村一个老光棍换彩礼,她才19岁啊。”
陆可凡心里一惊。
可自己自身难保,处境艰难,她把妹妹带走,又如何安置何况陆云兰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她决定事不关己。
陆可凡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外面走,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压抑到窒息的地方。
然而身后传来陆云兰无助又悲戚的哭声。
“妈,你别哭了,嫁人就嫁人,如果我嫁了后,他能不再打你,我嫁也没关系。”
“可那男的都快60了啊,你才19岁,你都没出过社会,妈妈不忍心害了你啊。”
“妈,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吗?”
陆云兰突然停住哭声,沉默了一会,“我对不起她,是我抛弃了她。”
“姐姐好漂亮。”
……
陆可凡终于还是没能继续坚定地挪动快速离开的步伐,她在楼梯口犹豫了很久,终于又回到了那间狼藉和血腥满地的屋子。
陆云兰眼睛亮了起来,对着重新出现的陆可凡哀求道:“求你,带她离开这儿吧。你不是一开始就是想来帮助我们的吗?”
“是。”陆可凡冷冷地说。
陆云兰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虽然这对姐妹才第一次见面,虽然陆可凡暂时可能不会认这个妹妹,但至少,陆云兰可以放心了。
“雪儿,以后,你就跟着姐姐走,听姐姐的话,姐姐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个家,永远都不要回了,听到了吗?”
“嗯。”方雪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也厌透了这个充满暴力与吵闹的家,有个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家的机会,她怎会不愿意。
陆云兰为了方雪儿,朝陆可凡跪下去磕了几个头,陆可凡冷冷看着她,内心一片复杂。
这个一天都没养育过自己的母亲,却为了另一个女儿给自己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