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祥之兆
梅香榭盖在霈园池中,临水接岸, 四面雕镂格子糊着纸, 推窗便是荷叶翠翠, 左右俱是游廊曲桥。
不远处依旧可以窥得梅园一簇簇或梅红或晶白风骨峥嵘的小朵儿, 皆是缀着几分雪色, 端的是一副风雅模样。
届时午过半晌, 饮盅赏梅, 谈诗吟词,便是在那梅香榭中。
可如今分明时辰尚早,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围在榭旁。
禾致远脸色不大好,皱着眉道, “还不快叫那老道士离开?”
禾锦华笑意盈盈,“父亲,这话怎么说呢, 吕大法师此行千里迢迢赶来, 为的便是救我禾府于水火。”
“简直是一派胡言!”禾致远黑眸深沉, “我禾府哪里需要被救于水火?!更没有什么不祥之兆!你如今带人来装神弄鬼,是何居心叵测?!”
“女儿哪里有那般居心。”禾锦华掩唇轻笑,唯露一双似笑非笑凤眸闪着冷光, “父亲说笑了,若论装神弄鬼,当年女儿出世时, 父亲不早就找了澶明法师, 说是女儿乃不祥煞星吗?”
周围的人闻言皆悄悄议论了起来, 眼里尽是些看好戏的兴味。
左右也是旁人家的笑话,不看白不看。
唯独贺老先生皱了皱眉。
“放肆!”禾致远冷冷地凝视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从未在乎的女儿,“澶明法师那是赫赫有名的大师,你如今带来的这个…道人,都不知是哪里带的江湖骗子,故意哄骗你这般未出阁的小姐的。”
“女儿也是为禾府好。”禾锦华丝毫不惧,朗声道,“吕法师乃江南法师第一人,在江南名气极高,并非甚么江湖骗子,如今他既说禾府有不祥之兆,何不令法师做法驱邪?左右不是坏事!”
“笑话!”姒乐耘轻笑一声,“这禾府最不祥的,不就是你禾锦华?”她显然是气急了。
也是,哪里见过有女儿家这般不顾颜面,硬要将坏名声加到自己府上?
若单单害了她禾锦华一人便罢,锦甯更是为禾府嫡女,若是府上名声坏了,锦甯也要遭殃。
这自不是那般简简单单可以撇下的名声,若是旁的锦甯身为郡主自然不惧,可偏偏是“不祥之兆”,但问何人会喜爱不祥?
“此乃家事。”禾锦华淡笑道,“公主殿下若是插手,便不大好了罢。”
锦甯轻轻扣住姒乐耘的手,上前一步温声道,“二妹妹,是,此乃家事。可何人皆知家丑不可外扬,这道人所言更是不知真假,此事,可否在玉梅宴过后再论?”
人群静了下来,心中夸赞甯和郡主知书达理。
这件事已经说不清楚了,锦甯此言也是唯一的办法,大大方方将事情讲出来,想要过后再议,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毕竟,确实是人家家事。
“家丑不可外扬,可此事又不算什么丑。”禾锦华盯着锦甯,倏尔一笑,“还是,长姐怕了?”
“什么?”锦甯不禁月眉微蹙,“妹妹所谓何意?”
禾锦华嗤笑一声,高声道,“若是诸位不嫌,我禾氏族人心中也没鬼,为何不叫吕法师现在便做法驱邪?!”
激将法用的还是差了些,不过,若是二妹妹想,她也不在意助一把。
“放肆!”禾致远冷冷瞪着她,已然气得讲不出话来。
“老爷莫气。”安常静忙安抚禾致远,一边不着痕迹给锦甯递了个眼神。
锦甯微微掀开眼睑,含着笑意的眸与安常静对视一瞬,眨眼便移开。
安常静心下稍定,笑道,“既然锦华有意,那便让她试试,左右也是为了禾府好。”
她望向众人温和一笑,“此事已然不清不楚了,然我禾府众人心中没鬼,更是清清白白,自是叫众人做个公正才好!”
安常静这话说的漂亮,倒是叫众人高看了几分。
禾锦华有些狐疑,这安氏贱人何时脑子摔糊涂了,竟有心帮她?
她心中警惕起来,面上却无异笑道,“既如此,那诸位便请做个见证,法师,还请做法。”
那吕老道一席粗布蓝袍,头戴道冠挽了一个髻,脚踏棉布鞋,鬓发微微泛白,却目如晨星闪着精光。
他手上提着个笼子,被一块黑布遮掩着,笼子里发出低沉粗粝的“嘎嘎”声,还有翅膀不停拍打扑腾的挥动声。
吕老道冲众人点了点头,放下那笼子,便有侍从捧着个装了水的银盆端到吕老道跟前,吕老道向那人微微颔首道谢,也不在意那人怠慢,一撩长袍,便席地而坐。
他先净手,仔仔细细地用水擦拭每一个地方,再以水洗面,净脸。
众人见这架势,也不知此人底细真假了,却是原本看好戏的神情微微收敛起来。
吕老道一起身,便又有侍从将那盆水端走。
“那诸位,贫道便开始了。”他开始围着那笼子转圈,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念叨着什么,神神叨叨的,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
忽地,他提起那笼子,神态虔诚,一掀黑布,打开笼子,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那笼子里的东西放出去,便听翅膀拍打的声响,随后一乌黑的影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不知奔向了什么地方。
“是什么?!”
“你瞧清了吗?”
“那黑乌乌的甚是可怖!”
有胆子大的男子兴致勃勃地议论了起来。
“你可听见那东西怎么叫的?”
“是‘嘎嘎嘎’的罢。”
“喝!还挺吓人!”
“究竟是何物?”
……
禾致远面色阴沉,“吕法师,此物是何?”
“此乃老鸪。”吕老道摸了摸羊角须,道。
众人神色惊异,开始有些骚动。
“老鸪?!”禾致远眯了眯眼,“法师何意?老鸪本且为不祥之兆,为何带入我禾府中?”
“郡王爷莫怒。”吕老道神色依旧清淡淡的,“且看罢。”
待那乌鸦的影子渐渐远了,吕老道才向众人点点头,道,“那老鸪飞向之地,便是不祥之兆所源,诸位请随贫道来。”
走过梅园,跨过小花园,众人却无暇顾及那些美景美色,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吕老道的脚步,想要看他能弄出个什么名堂。
离目的地越近,那乌鸦的“嘎嘎”声便愈发清晰,而在场的禾府众人却渐渐神色古怪。
只待那吕老道站到一处院门前,随行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才也停下脚步。
吕老道回首,问,“此地是?”
锦甯抿了抿唇,跨前一步,柔声道,“此处乃本宫的含甯阁。”
众人神色大异。
“哦?”吕老道却神情不变,礼貌问道,“贫道可否进门一探?”
锦甯有些羞赧地敛下眼帘,“只是此处乃本宫闺阁,多有不便,还望诸位担待。”
在场皆是些清高的才子才女,亦或是声名赫赫的大儒,自不会做那些不合规章礼节之事,当下忙应道,“自然,殿下不必忧心。”
“多谢。”锦甯感激笑道,便唤宝念去推门。
大门甫一打开,众人便挤入院中,这含甯阁极美,众人却无心欣赏,只探头四处望去,正瞧见那乌鸦正扑腾在正房外,似乎想要破门而入的样子。
众人暗暗噤声。
锦甯脸色霎时间便苍白了下来,朱红的唇瓣也隐约泛白。
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手置于胸前,紧紧捏着丝绢,“这…这是何意?”
那吕老道大吸一口凉气,望向锦甯叹气,可惜地摇摇头,“这…这……”
锦甯勉强地勾了勾唇,“法师且说,本宫自然不会怪罪。”
“还请殿下恕罪。”吕老道拜了拜,才摇着头叹息道,“此兆,为殿下您,实乃不祥之源头啊!”
轰得一声,众人只觉头皮发麻。
锦甯腿一软,身子一倒便要晕厥,身旁的珠忆忙伸手去接,这才令她没有摔倒,“这…这……”她面色苍白苍白的,似乎一点血色也无,别样的楚楚,令人怜惜不已。
原本惊异恐慌的众人也都可惜可叹地摇摇头,甯和郡主这般人儿,又怎会是…怎会是……
“殿下这般高洁纯善…怎么可能呢?”
“这老道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哪怕是假的,可那老鸪飞到了殿下闺阁…却是不争的事实啊……”
“老鸪…不祥啊!”
“怎会!?”禾锦华瞪大眼尖声道,“不可能啊!大姐姐怎么会是…怎么会是……”她似乎难以启齿,捂住嘴道,“不!不可能的!若说是不幸之女,方为我才是!”
那吕老道怜悯地望了她一眼,“二小姐心地善良,贫道知你是不想郡主殿下染上这般名声,只是…恕贫道直言,此兆,分明指向郡主殿下,方为那不祥之兆。”
“而二小姐你……”他摇着头叹气,“怕是数年前那澶明法师,卜错了一卦罢,真正的不悻之女…如今看来,方为…方为甯和郡主殿下才是……”
锦甯不停地喘着气,似乎下一口气便要提不上来了,羸弱的身子颤抖不已,令人不忍去看。
众人皆别过眼去,唯独姒琹赟神色清冽,唇角淡淡一勾,是森冷的笑。
很好。
“放肆!”姒乐耘冷声,“甯和郡主纯善大方谁人不知?尔等便因这江湖骗子的一派胡言,便轻易听信了?!”
众人听闻姒乐耘之言当下神色各异。
“诸位皆是君子。”贺老先生面色微愠,“纵是吕道人如何所言,看人也不能单听这些所谓的祥与不祥,郡主殿下为人我等皆看在眼里,方找寻事情真假,不得背后议论才是。”
众人交头接耳起来,点点头啧啧称是。
“贺老说的是,受教了。”
“甯和郡主这般人儿…确实…唉……”
“贺老所言极是,是我等狭隘了!”
“多谢贺老,受益匪浅!”
魏黎少见地没有笑,皱着眉向众人道,“贺老所言极是,依我看,我等不可单听那吕道人的一人之言。”
“再者,这老鸪便无缘无故就会自个儿飞到含甯阁了?”阮矝言眸若寒冰,嗓音含着怒气。
赵盼儿哼笑一声,高声向众人道,“便是当真为所谓的不祥之兆,也是有因的罢,哪里会平白无故,便瞅准了甯和郡主的院儿钻?”
“或许那门有异?”有人提议道。
禾锦华面色一僵。
锦甯依旧轻轻喘着气,她不停瑟瑟发抖,秋水般的面容弥漫着脆弱与无助。
自然是有异的。
她的眸光隐约瞥向禾锦华僵住的身子。
她当日便查出了,那门上,融了大花马兜铃的气味。
那味道极其细微,不易察觉。
可二妹妹些许不知,哪有贵女同她一般日日舞刀弄枪的。
京城贵女闲来无事,自是要找些消遣,像是绣花儿啊吟诗填词什么的为其一;其二便是识香调香,有意思又能打发时间。
而她…若谦逊说,为个中中好手。
大花马兜铃,腐老鼠之气味。
腐尸之味,方为老鸪所喜爱。
不过这些都不需要了。
她低柔浅笑。
丞烜,可是特意派人来保护她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