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初露端倪
今年的联首照旧是锦甯纳入囊中, 先前所“赌”的五十两银子也是刚至禾府便差人送去赵府了。
禾致远下朝便得了锦甯拔得头筹的消息,无论是否相熟的数位官员皆赶来拱手道贺。
甯和郡主蝉联新禧联首已有三年, 女儿争气,一时间禾致远也是风光无限, 本因上朝时的点点不虞更是尽数消散了。回了禾府便送了一套上好的书具到含甯阁, 那紫毫笔也是禾致远前些日子刚得的稀罕物件, 才宝贝着呢, 如今心情大好也一并也送了去。
锦甯只留了那支紫毫, 其余皆命香茗收入了私库。
禾锦垣下学回府便直奔含甯阁, 面带喜意, “阿姐, 垣儿前来道贺!”
锦甯微微牵了牵唇角, “垣儿来了,今日下学倒是早。”
禾锦垣一向敏锐,锦甯才一开口他便察觉不对, “阿姐心里可是有事?”
锦甯神色郁郁,勉强笑道,“垣儿…多想了罢。”
禾锦垣皱眉, 挥手命众人下去,片刻阁中便只余二人。
他握住锦甯的手,撒娇道, “阿姐…你以往从不心里有事却瞒着垣儿的。”
锦甯别过眼去, 微微咬唇, “阿姐心里……哪里有事。”
禾锦垣心中一叹, 阿姐纯善,从不是藏得住事的人,他们姐弟从小到大一同生活了十四年,日日相伴,亲密无间,阿姐心里头有事,他又如何看不出。
前些日子珠忆染上癫病被一丈白绫赐死,府里听闻此事的人倒不多,但几位主子也都是知晓的。
癫病乃疯癫之症,染了此病之人一向都是能早处死便早被处死的,就是怕被传了疯癫,如今新禧尚是,这般晦气之事禾致远也不愿教人传了出去。
幸好是大晚上死的人,知晓事情的人没几个,禾致远杖毙了几个碎嘴的丫头杀鸡儆猴,加之后来甯和郡主得了联首的大事一桩,那件事便被压下去了。
只是人是锦甯的贴身丫鬟,禾锦垣听闻只觉心有余悸,幸好人已经毙了,不若依阿姐孱弱,此人定当为一大危险。
锦甯闻言稍稍怔松,眸光仿若失魂落魄地涣散开来,“珠忆…是本宫没有照顾好她。”
禾锦垣急忙宽慰道,“阿姐怎这般糟践自己,一个丫鬟,哪里有主子照不照顾一说。”他放轻嗓音,“再者,阿姐这般善待她,早已是那婢子几生修来的福分。”
禾锦垣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忙岔开话题道,“阿姐院里少了个丫鬟,人手可够?可得用?”
锦甯轻嗯一声,“前些日子把香茗提了上来,这丫头手也巧,得用的。”
“娘亲早已过问,说是想往含甯阁再添置几个人手。”锦甯淡淡一笑,轻拍了拍禾锦垣的手,“只是阿姐觉着人多了院里便嘈杂了,劳阿弟费心了。”
“哪里有费心一说。”禾锦垣笑着摇头,“阿姐如今可是好多了?”
锦甯一怔,旋即笑意微苦,“嗯…”她垂下眼睑轻声道,“好多了。”
禾锦垣心头一酸,疼惜不已。
怎么会好多了。
只是…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一向笑得温柔清浅的阿姐…如今…怎会变成这般
这般…满眼都是苦涩。
禾锦垣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何事。
“阿姐。”他眼底是满满的戾气,嘴角却扯开一抹笑,哄道,“阿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垣儿…”锦甯眸中似有水光,满是挣扎之色,“垣儿……”
禾锦垣眉心猛地一跳。
他心中一慌,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他抑制住心慌,勉强地笑了笑,“阿姐且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垣儿的,垣儿定当竭尽全力。”
锦甯喉头哽咽,她闭了闭眼,轻轻抽出禾锦垣握住的手,双眼倏尔发涩,“垣儿可知晓你盼儿表姊?”
“知晓。”禾锦垣握紧手心,“可是赵氏的那位?”
“嗯,你的嫡亲表姊。”锦甯的声音忽地极轻。
“大将军近日立了大功,圣上龙心大悦。”她有些不安地紧了紧手绢,“你知晓,赵家的地位一向…颇为窘迫,当今重文轻武,而赵氏一族……”
禾锦垣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咚咚在跳,“赵氏一族的意思是……”
锦甯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是能借此机会寻得一桩…好姻缘……”眼睛湿润了,她慌忙垂首,泫然欲泣地咬唇,“那赵府的地位…便会借此上升……”
“大将军…想把盼儿嫁给太子殿下……”
“可盼儿若是嫁给甫惪…如何得以美满一生……”
“盼儿为我挚友…若是她终其一生不得圆满…我又如何视而不见……”
“赵氏所求的不过是攀上权贵…除却太子与几位皇子…顺文王府乃文臣之首……”
“垣儿…若是…若是你有意你…可愿与盼儿结姻……”
你可愿与盼儿结姻……
与盼儿结姻……
结姻……
禾锦垣只觉刹那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脑袋头痛欲裂,耳边嗡嗡作响。
他好痛。
禾锦垣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才发觉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
眼睛忽然便红了。
他想哭。
可他不能哭。
——垣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是阿姐说的。
他费力地向上牵动嘴角,想做出笑的模样,“这可是阿姐的愿望?”嗓子沙哑的厉害。
锦甯怔怔地望着他,眼睛倏得便控制不住的涌出泪来,“垣儿…若是不愿……”
“若是阿姐愿,垣儿便愿意。”禾锦垣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
锦甯呜咽出声,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汇聚在小巧的下颔,滴落,沾湿了衣襟,“垣儿…阿姐对不起你……”
禾锦垣慌忙起身,绕过木桌执起锦甯的手,蹲下身微微仰头望向她淡笑,“阿姐哪里有对不起垣儿。”
“是阿姐对不起你…是阿姐对不起你……”锦甯侧首掩唇,低低地啜泣,“是阿姐只顾着盼儿,却没曾想垣儿的意愿。”
她蓦地抬眸望向禾锦垣,失神喃喃道,“垣儿…垣儿还小…明明不该的垣儿可会责怪阿姐…是阿姐的错…是阿姐错了……”
禾锦垣对上那对微红的杏眸,雾一般氤氲着和婉似水。
他第一次那般专注地注视着这对眸子,这样望着,便发觉那里头漾着的是他,满满的,都是他一个人的影子。
心止不住地在跳,有什么满满的东西被撬开了壳子,溢出来了。
他故意忽视自己的心跳如雷,脖颈有些酸,他却固执地依旧蹲在地上仰着头望她,指尖轻柔地拭去锦甯苍白面颊上的泪痕,“不会。”
禾锦垣忽然感觉手下的玉肤格外烫人,烫的他的心冰冰凉的,他避开她的眸子,伸手盖上她的双眼,掌下是微微呼扇着的睫羽,痒痒的。
他勾起一抹瑰丽极了的笑,声音极轻,一如往常地柔声安抚,“若是阿姐想垣儿娶她,垣儿就娶。”
禾锦垣跨过含甯阁的门槛,头一次有些失神地差点绊了一跤。
他挥手,止住易笙上前搀扶的脚步。
矗在院门前良久,禾锦垣抬首望了一眼头顶的匾额,抿了抿唇,大步离开。
“——恭送世子殿下。”
门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呀声,香茗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合上大门,绕过屏风,却发觉锦甯并不在椅子上,她穿过珠帘,见锦甯躺在贵妃椅上小瞌便作揖道,“殿下,大少爷已经离开了。”
宝念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声道,“殿下累了。”
香茗点点头,轻声朝一旁的白嬷嬷道,“嬷嬷,这门似乎是老了,方才可否吵到殿下了?我明日叫人来看看?”
香茗应声,旋即便也半跪着随宝念一同为锦甯轻捶肩膀。
良久,锦甯睫羽微动,抬手止住二人动作,温声道,“安置吧。”
“诺。”几人撤下东西。
香茗适时问道,“殿下,主阁的门许是旧了,明日可要差人来修?”
锦甯抬眸,浅笑着望她一眼。
自作聪明的人,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却是最容易看出来了。
新禧换新门有“改门换面”之意,大珝有此习俗,为的就是图个喜庆。
而禾府却一向顺从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惯,乃是新禧不宜大兴土木,寓意为一年安定美满。
禾氏习俗与大珝传统倒并不冲突,是以禾府新禧从来是不修门换门的。
又因正月琐事一向繁多,不说回门与上元节,正月中旬又乃锦甯生辰,是以若是要修门,最早也要定在正月往后了。
不知香茗是如何知晓禾府心照不宣,却从来“只做不说”的习俗的;又是如何脑子灵光了,想到正月琐事繁多的……
绕了这么几个弯儿,不就是为了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刻意引她说出将修门的日子排后的话么。
也罢,二妹妹竟这般愿意将日子定在二月,那她便随了她的愿。
锦甯淡淡笑了笑,如是道,“二月择个日子差人来吧。”
香茗应是,便又做了一揖才出门去打水。
“嬷嬷,明日查查还有哪些不对劲的。”锦甯笑道,“不仅仅是阁里的,整个禾府的都仔细着看看。”
白嬷嬷福身,“诺。”
锦甯隔着珠帘望向大门的方向,屏风严严实实遮挡着大门,黄昏的微光透过窗纱映在屏风上,那玉屏风似乎薄得都要透出白光来。
她入神地欣赏起玉屏风精细的雕纹,这雕师技艺高超,娇娘扑蝶刻画得活灵活现。
锦甯垂下眼睑,“宝念,你说说,何人能徒手抓得住蝶儿?”
“回殿下。”宝念福身,“奴婢以为,徒手抓蝶实乃痴儿说梦。”
锦甯没说话,起身端坐于妆镜前,任由宝念替她卸下珠钗玉环,她望向铜镜,眸光似水,“你说…二妹妹…怎就这般有趣儿呢。”
宝念恭敬垂首,不语。
锦甯笑了笑。
珠忆与二妹妹联手了…如今…又未卜先知似得…竟连香茗也早已被她收入囊中了。
若不是香茗今日露出了马脚,她竟一时半会也没瞧出异常。
锦甯半晌开口,“明日取来那一对儿九宝琉璃簪。”
她轻轻抿起朱唇笑,“你与香茗,一人一支。”
“诺,奴婢多谢殿下。”宝念弯了弯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