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樱
少年满面通红,从耳朵烧到脖子底下,头顶仿佛都在散发热气。刚刚那一下细细的凉凉的风吹到自己舌头上的体验,他完全不敢细想,只是眼神止不住地飘向了少女淡色的柔润的唇——
等等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再想了!!
属于青春期男孩的发育的喉结难以自抑地滚动了两下,黑尾铁朗低着头又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所幸这时候水温已经刚刚好了。
如果有人熟悉在学校嚣张肆意的黑尾,一定会被现在他这种样子惊掉眼镜。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小时候内向怕生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银面前,黑尾总是在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就好像他还是那个第一次见她就紧张到结巴的小男孩。
“走吧。”待他一口气喝完了茶,银站起来对他说。
黑尾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乖乖跟着她走。
“大小姐,到底要来看什么啊?我可是半夜不睡跟着你出来的,好歹告诉我点东西吧。”他在后面问。
银对老板点了点头,老板领着她们从另一个小门出去,穿过一道窄窄的回廊,暗夜里看不清具体的装潢,只能看到雕花栏杆上被雪描了一层白边。
“看,这个。”咔哒一声,锁打开来,银推开了小院的圆门。
黑尾微微张着嘴,仰起头,被眼前的景色一时夺去了心神。
“加老板好感的最大方便之处就是,可以随时来她的后院看樱花。”
三月阳春,怎会有雪,又怎会有樱花呢?可是现在,偏偏这两样都有了。
这大概是全东京开得最早的一株樱花,娇粉的花瓣点缀在虬结的老枝上。这棵樱花树一定是有了很大年纪,才能长成这么粗壮而结实的身躯、枝干。
可不论历经多少年岁,樱花盛开的时候总是柔情万种。
在雪中亦如是。
院子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雪,月光如水清澈,反射在白的雪地上,整个小院都是亮堂堂的,像是被冻在了水晶球里。
冰冷与娇艳相互映衬着,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纯净雪夜静静绽放。
银站在樱花树下。少女的面庞在月色中显得如凝冻的玉石般静谧,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她一定有点冷,转过来看他时,睫毛上都落着雪白的绒花,又很快化为湿漉漉的水泽,带走了人体的温度。
她回头看着黑尾铁朗:
“小黑,你喜欢吗?”
“……好漂亮。”
雪中的少年喃喃道。
“嗯。”
银也抬头仰望,倒没显得多激动。游戏里什么场景都可以搭建,漂亮当然是第一位的。
原来她所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个。
“喜欢是喜欢……不过你可真够任性的,半夜把人拉过来就为了看樱花。如果在古代,你这样的君主应该能留下相当荒唐的名声吧。”
他开着玩笑,好像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那,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黑尾看向她。
落雪的睫毛轻轻扇动,让人觉得自己心脏也被挠了一下:
“如果是你,你会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夜樱吗?”
……黑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被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戳中了。
少女的声音轻如飘羽,却仿佛有一只巨手重重捏了一下黑尾的心脏。他立刻感到一阵狼狈,就像被大庭广众公开了一个最羞耻的秘密。
可她分明什么也没说。
胸膛里那颗属于少年的心脏,凶猛地跳动挣扎起来,像是落入网中的猛兽最后的哀鸣。
雪依旧在下,淡淡的凉风带着樱花花瓣在二人身边拂动。
月色、雪色之间的樱花,在黑尾铁朗面前自顾自地飘落着,就算没有人来欣赏,它也是这样飘落,就像它独自度过的许许多多个年岁。但现在它被人看到了,于是它的盛放和飘落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银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她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让黑尾越来越紧张。他强作镇定,心砰砰直跳:“我……会吧。”
少年听见一道干涩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
“哦。”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了一下,好像很满意。
——“哦”是什么意思呢?
直到老板来叫她们的时候,黑尾铁朗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银说自己体力值不够了,先把机车寄存在居酒屋老板这里,和黑尾可以走回去。黑尾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离他家并不远,但他从来没发现这里还有一家后院有樱花的居酒屋。
就好像什么平常的事物碰上了银,都会被变成不可思议的奇迹,平凡的世界也可以被她的手揭开另一面。
两个人在下雪的道路上慢慢地走,黑尾还好,银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呼。”她喘了一口气,“好累,走不动了。“
黑尾回头去看她,只见她整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眼睛:
“b君,你背我走吧。”
“……上来吧,大小姐。”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远远望去,黑尾背上伏着一个团团的人影,像是乌龟背着壳,一步一步走在雪地的路灯下。
幸好黑尾铁朗个子很高,经常锻炼,背起一个厚厚的森川银不成问题。
明明围巾、帽子都是森川银在戴,黑尾只穿了自己的外套就跟她跑出来了,但她表现得比黑尾冷多了。侧脸的皮肤贴在黑尾铁朗的后脖颈,像是被人恶作剧地放了一块冰——等下,她好像真的把小冰块贴在他皮肤上了!
“喂!”黑尾警告地颠了一下身后的森川银,“对你的苦力这样也太过分了点吧。”
银这才安生地趴下来,脸贴在他后脖子上,呼出的热气喷上去,一阵冷一阵热,从那里开始,一阵酥痒在背上攀爬,从后腰升到脊椎最上端。
他不能告诉森川银自己这里很敏感,不然她只会得寸进尺地利用这个弱点。
黑尾强忍着不自在的感觉,承担着另一个人的重量,还要分神看路,辛苦极了,可背上的人仍然不放弃给他找麻烦。
“这是什么?”她安静了才没一会,又新奇地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用手在他领子里摸起来,甚至过分地钻进去按了一下。
“嘶——啊!”黑尾铁朗先是被冰了一下,随即猝不及防地一痛。
“森川银!”他叫她名字,沉下脸的样子真有几分吓人。如果是排球队里的队员,可能会不敢说话了,可惜现在他遇到的是无法无天的玩家银。
“原来是淤青。”她终于研究出结论。
黑尾想起来了,这里好像前几天是在训练的时候被球狠狠砸了一下,当时没怎么痛,但后来淤青了一大片,碰一下都疼。
她刚刚还毫不顾忌地按了一下。
体育训练,磕磕碰碰带来的伤是难免的,银也见过孤爪研磨身上有伤,有时候还会流血。研磨皮肤白,一旦有淤青就看起来特别严重,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不知道小黑身上带伤的时候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小黑,有机会给我看看吧,这块伤。”
“……你在说什么啊!”
“不能看吗,那算了。”
“……”
银的手已经被黑尾衣服内的热度给暖成了同一温度,她收回手,不再说话了。
刚刚被她按过的那块地方还在一阵阵热胀着,神经传递给大脑余痛的波荡。
黑尾闷着头往前走,逐渐看到了森川银家的灯光。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声就尤为明显。
背上的重量安安稳稳地压伏着,就像压在他心里,填补了某一块空缺,让之前所有的慌乱、犹豫、抵抗、挣扎都消失不见。
这个人啊……她总是让他痛,让他不知所措、让他狼狈不堪。
可是,如果有什么能让一个正常人违背了基因继承的求生本能、变得连痛觉都能感到幸福的话,他想,那种东西,一定就是喜欢吧。
研磨,我现在明白什么是喜欢了。黑尾在心里无声说。
如果再次回到那个下午,他站在孤爪研磨面前,被问到“喜欢是什么”,黑尾铁朗一定会回答,那是一种能让痛都变成嗜好的可怕的东西。
这种可怕的东西在操纵着黑尾铁朗,让他心甘情愿地弯下腰,牢牢把握着一切忧惧可怖的源头,担心她会冷,担心她会累,还会一边感受着她清浅的呼吸,露出一抹无意义的笑。
他总是在重复地犯一个错,总是重复一脚踩空踏入一个陷阱,总是重复地被一个人捕获,可是,他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从小时候开始,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黑尾铁朗和银的食物链关系。
他喜欢上银了。
对不起,研磨。他没办法拒绝。
……我会和喜欢的人去看夜樱,因为带我去看的人是你。
“今晚的樱花很美。”黑尾铁朗小声说。
银没有回应。
黑尾回头一看,原来她在他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上学,黑尾差点睡过头,连晨练都来不及就匆匆跑出了家门。
“研磨和银来找过你,说她们先走了。”妈妈这样说。
雪已经停了,不过经过一夜的积雪,道路变得相当难走。路上遇到熟悉的同学打招呼,黑尾才知道新闻也播报了这场雪。
是一团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南下,冷暖空气对流,才导致了这场气象异常。据说,昨夜的东京多地都有降雪。
“真是吓了一跳啊,三月份的这种时候还能见到雪……”同学走在他身边抱怨着。
“是吓了一跳,哈哈。”黑尾附和着,发出爽朗的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