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鱼玄机把舌尖那丝血腥悄无声息吞入喉中,抬眸扫过这凉亭中坐着的郎君夫人,一字一顿道:“我乃良家,若不愿意,谁能将我随手相赠!”
一语出石破天惊。
原本满堂尽欢的气氛顿时消失,裴澄那张俊朗的脸上,此时已无半丝笑意,盯着鱼玄机的眼眸中,也再无之前的兴致盎然,只剩森森冷意。至于李亿,更是在愕然之后,脸色涨红,大怒起身将手里的酒杯砸向鱼玄机,骂道:“你放肆!”
显然这一次李亿是动了真怒,即使见鱼玄机被砸的头破血流也没有心软,而是令人将扑倒在地的鱼玄机直接拖回去,连个郎中也不曾请,径直将人关了起来。
鱼玄机十分固执,即便被关,也不肯松口答应去李家。李晔看她常日一个人呆在间四面无窗,只有头顶破瓦能露出点亮光的屋子里,抱着双腿熬过一日又一日,心里倒生出点佩服。
‘难怪,韧性若此,怪不得可坚持数百年,待得时机化为厉鬼。只是她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能引动天地。’
李晔始终不明白这一。按照系统告诉的,圣人将死,天地同悲。人间至冤,天地有感。大德降生,满堂生花,谪仙临尘,紫气东来。
这世间来历不凡,千古奇冤,都可引动天地元气,至于引动的是灵气,还是阴气煞气,各有说法。
然而鱼玄机,确实是杀了人,从这一点上看,她就不可能是甚么人间至冤。若不是如此,鱼玄机又如何能把自己带入这时光倒流的幻境中,哪怕是幻境,也绝不是修炼短短时日的鱼玄机能办到的。
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晔站在鱼玄机被关押的房外沉思片刻,掌心吐出磅礴灵气,刹那间周围情景涌动,有无数场景自李晔眼前飞掠而过,李晔漠然看着这一切,直到场景中闪过一个头戴紫金冠的男子,他神色微动,伸指一点,周围雾气涌动出一个漩涡,李晔平静的踏入漩涡中,就发现自己赫然已到了飞霜殿中。
飞霜殿,是前唐皇帝的居所的,而在这一处幻境中,此时坐在皇位上的人,应当是唐懿宗。
李晔站在下方,见唐懿宗正在批阅奏折,跟前还站着个身材中等,鼻长面阔的中年男子。
唐懿宗看完一封奏折,抬眸问下面跪着的男子,“鱼玄机一案,你为何还不判决,小小一个伎女,你也要拖延至今不成?”
听到此话,李晔瞬间就会意过来这眉目中藏有颇有冷峻阴鹜的男子是谁——酷吏温璋。
温璋此时乃京兆府尹,鱼玄机杀人一案,正该他查,他素来主张严刑酷法方能约束恶行,手下斩绝的犯人不在少数。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得到圣人重用。可这温璋,看起来也不是个傻子么。
李晔颇有兴致的看着温璋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向唐懿宗陈述此案不便审理之处。
“那鱼玄机虽是个女冠,却颇有几分文名,且她杀的又不过是个女婢,按唐律,只需交绢十匹,赔偿那女婢家人二十贯钱,便可免罪。”
唐懿宗不耐道:“那就如此办理,何故一再闹到朕面前,你为何至今不肯放人?”
温璋听得此问,委屈道:“陛下,非是臣不肯放,实乃不敢放?”
唐懿宗哦了一声,示意温璋说下去。
温璋全然没有酷吏的冷肃,对着唐懿宗大吐苦水,“自鱼玄机入狱,不少上官贵戚都或是写信,或是宴请,要臣早些放人。然则又有宗妇诰命们,屡屡拖请臣家中女眷,要臣对鱼玄机严加治罪,道鱼玄机以色诱人,探听朝臣机密,乃是霍乱超纲之人。”
“祸乱朝纲?”唐懿宗嗤了一声,不屑道:“一个以色事人的女冠?”
温璋当即奉承道:“圣人英明,只是那些女眷见识浅薄,见那常有异族出入那鱼玄机道观之中,就生出这些无端揣测。”
听到异族出入四字,别说唐懿宗,就是李晔都微微变了脸色。
李晔在旁边看着唐懿宗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此时的风雨欲来,暗道难怪。
前唐自安史之乱后,对异族二字就有了刻入骨髓的戒备和恐惧,再没有太宗玄宗时威凌天下,广待八方的豪爽之气。温璋先对唐懿宗道有不少外戚高官为鱼玄机求情,又言鱼玄机道观中常有异族出入,唐懿宗岂肯放过鱼玄机。
而且温璋敢如此说,想必也是不怕拆穿,一个女冠,死就死了,唐懿宗难道还会派人查探鱼玄机是否清白不成?
果然下一刻李晔就见勃然大怒的唐懿宗亲自下令,将鱼玄机明正典刑,以正长安之风。
事实上,脏唐乱汉,前唐皇室更是出了名的丧伦败德。子纳父妾,父夺儿妻,兄妹生情,叔侄合欢,甚至武帝之母,还与亲外孙暧昧不清,此等逆伦事情天下皆知,长安,哪还有甚么风气可言。
就算李晔这经过后世平行时空大洗礼的,对前唐皇家搞出的种种事体也是接受不能。前唐几个明君时期,或许确实国富民强,政治军事上都是最为灿烂的时期。可要说到私德品行,真是不堪入目的很。
欲望是无穷的,不加以节制的欲望更是可怕。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礼仪道德的约束,然而前唐皇室,因手掌江山,便每每放纵欲望,难怪引出种种狗血家庭争斗,把好好一个大唐江山给葬送了。
李晔啧啧两声,随拿着圣旨的温璋出了宫门,到京兆府牢狱中,再次见到鱼玄机。
这时的鱼玄机已枯瘦如柴,双目无神,既没有幼时的灵动纯粹,也没有初为人妇时的温婉如水,更没有后来为长安第一艳道时的明丽张扬,她蜷缩在牢狱中一个角落里,任凭牢狱上的污水滴滴答答从头顶蔓延到她身上,把她弄得又脏又臭,也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看见温璋过来,方才攀爬到栅栏边,急声问道:“你是不是要放了我,玮郎回来了是不是?”
温璋定定看了一会儿鱼玄机,自袖中拿出圣旨,淡淡道:“鱼玄机,圣人有旨,令三日后将你斩首示众,以正长安风气。”
鱼玄机呆滞的看着明黄布帛,疯狂喊道:“不可能,我不是杀了一婢,杀了一婢而已!况且玮郎会救我我,他一定会救我的,还有我师父,对,还有李亿,还有王大人,诚国公,他们都会救我的!”
温璋摇摇头,冷冷道:“鱼玄机,你还不醒悟。明明系出官身,又得温庭筠收为弟子,偏要自甘下贱,与人为妾,后又不听主母之令,以致出家为女冠。既然入了道门,还不肯好好清修。你明知自己不过是小官之女,又在瓦巷长大,偏要学名门贵女,在道观中肆意饮宴结交男子,放浪形骸,惹下弥天大祸。到得如今,你还指望有人救你。也罢,本官实话告诉你,为你求情之人,其实皆有杀你之心!”
“你在说甚么,我不信,他们明明说过,慕我才名,怜我身世,一定会救我出狱!”
温璋见她神色癫狂,似疯了一般,冷酷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同情之色,缓缓道:“本官知晓,前些日子不少人来探望过你,你且看看,今日圣上旨意下了之后,还有谁来与你送吃喝之物。鱼玄机,你本是聪慧之人,好好想想本官的话,自然会明白。若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定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可再肆意行事,害了自己的性命。”
显然温璋很难得与人说这许多,愿意在鱼玄机临死之前点醒一番,说不定还是看在温庭筠乃同族的份上。李晔见温璋走后,鱼玄机就坐在地上一遍遍抱头撞地,口中喃喃,显然已失了神智,就也无心再看下去了。
还看甚么,看鱼玄机是如何被人斩断纤细的脖颈化为一缕浑浑噩噩的怨气不成?
他亮出雷渊,对着虚空出淡声道:“出来罢。”
真正的鱼玄机分开浓雾,盈盈笑着自浓雾中走出,看了一眼那撞的头破血流仍旧喃喃自语的鱼玄机,目中闪过一丝悲色,转而看着李晔嘻嘻笑道:“公子好没耐性,都看到此处,为何不将奴家那一生看完,说起来,奴家死时,那血也溅的极高。李亿那厮,到底还是让人来给我收尸呢,只可惜半路被裴元英发现,他登时一声不吭,将奴家那两截身子扔给裴元英的人,自己倒是吓出一身病,唯恐裴元英找他算账。”
李晔静静望着说了几句就大笑不住的鱼玄机,又见周遭场景已重新化成浓浊血雾,却没有彻底崩散,语气不由缓和了些许,“鱼玄机,你不惜耗费来之不易的法力,用自身血煞和魂魄发下大誓愿来引动天地阴气创造幻境,将我罗织其中,莫非就只是让我看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