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包拯仔细想想，夜叩宫门事关重大，既今夜已无危险，确实不必如此着急，何况，这李晔能捉鬼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他其实并不想闹的天下人人皆知。大宋本就民间佛教兴盛，权贵崇尚道家。若再得知有甚么仙人在世，还收了弟子，天下人怕都要去求神拜佛了，如此一来，还会有人念书科举，报效家国么？
公孙策跟在包拯身边多年，自知他的担忧，见包拯自李松走后就一直捏着张符咒忧心忡忡，不由劝道：“大人，事已至此，还是要先想法子收服女鬼再说。眼下咱们也只能依靠那李五公子了。”毕竟陆法衣等人，拿女鬼没有丝毫办法。
包拯长叹一声，丢下符咒道：“我正是为此担忧，天下只他一人能收鬼，势必会让李家做大。且他出身外戚，幼时就得官家喜爱，若一心蛊惑官家修道，只怕先帝时天书之事重演。然若天下处处都有高僧妙道，非他一家独大，恐怕天下就不再是官家和文官的天下了。”
总之，此事之后，哪怕除了女鬼，天下也会整个翻覆，变了模样。
公孙策对此也没有甚么好办法，只得道：“之前大人您不是说让官家将人调配给开封府，他在大人您麾下做事，大人你自可约束教导与他。”
“此事太难！”包拯苦笑着下了断言，“他不是寻常人，就是他年少轻狂应允了，魏国大长公主和李老驸马必然也不肯。再者，此子年少而不凡，绝非寻常，非如此，又岂能拜入仙人门下。”
听到仙人二字，公孙策狐疑道：“这李五公子有术法是真，但大人您当真就相信了那松哥儿所言，确信李五公子你一门是仙家？”
包拯抚须良久，方才道：“且等明日见了官家再说。”说罢，他问起展昭，“展护卫如何了？”
公孙策语气轻松，“那伤药极为有效，展护卫之前无法愈合的伤口已开始结痂，且身体也不再感到冰寒透骨。”
“看来，只要用对法子，被鬼物所伤，也是能治好的。”包拯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就担心以展护卫的体魄，被鬼怪所伤也熬不过来，那百姓，就更无法幸免。但旋即他又无奈道：“这药，咱们怕是制不出来。”还是得求那李晔。
公孙策脸上那丝笑就僵住了，试探道：“那明日我等是否还要继续前往那几个被害人家里查探。”
包拯立即道：“自是要去。就算如今确定是鬼怪害人，但我绝不相信，这鬼物，无缘无故，就敢先朝宗室子弟下手。”
历来志怪奇谈中，邪物害人，也是自民间而起，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堂堂汴京，天子所在，文官饱学之士汇聚之地。这鬼，敢在汴京杀人，还从宗室子开始杀，接着又跑到寺庙门外挑衅。这里头若没有旁的缘故，他是绝不会信的。
包拯仔细过了一遍案情，吩咐公孙策，“明日除了那些人家里和张家正店，你再去一趟牛马市附近的二门桥。”
汴京牛马市，是交易牲畜的地方，常年有远道而来的牛马贩子和挑选家畜的农户在此交易。牛马贩子多是色目人草原人还有西夏人辽人，总之地道的宋人极少。有贩卖牲畜的宋人，那都是豪商，自有其余门路，专给达官贵人们供应上等货色，是不会跑到牛马市自降身份的。因此，在牛马市附近那几条街，常日臭不可闻，除了少数汴京本地人，都是外地躲旱灾洪涝等等灾情时跑到汴京就不肯走的流民。这些人鱼龙混杂，连户籍都没有，找不到工做，居住在随意搭建的地窝子里，今日吃饱明日饿死，更有可能莫名其妙就横尸街头。
此处是连开封府都无能为力的地方，这里的人也没有报官的习惯，有事儿都是私下解决，包拯眼不见心不烦，平日是不会让开封府的人踏足这里的。
这时却提起来要去，公孙策不免疑惑，“大人要我等去那儿查探甚么？”
“去查一查李晔生母，妾侍宋氏的娘家！”
庆历三年七月初九这一日朝会，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汴京就那么大地方，大宋朝廷好像从来就没有保密这样的说法，加上李晔没叫人隐藏，一夜过去，消息灵通的文官们，不必刻意打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上朝前，几乎和包拯从无私下交谈的庞太师手插在袖口，慢腾腾踱步过来，目视前方，语气悠然喊了一声包大人。
庞太师位列三公，实为中门门下平章事，不管虚封还是实职，都是宰相。包拯是龙图阁学士，开封府尹，加上虚封也就是个正三品。包拯是个讲规矩的人，尽管对庞太师诸多行为十分厌恶，此时仍先拱手行礼，“庞太师。”
庞太师唔了一声，白胖的脸上有几分憔悴，双目下一片乌青，显然昨夜睡的不好，他用手掩唇打个了哈欠，又自袖里掏出个油纸包，乐呵呵拆开油纸，一股浓郁的葱香味四下飘散开来。
“哎哟，好久没吃到这武大郎家的肉烧饼，今儿起的太早，正撞上他挑了担子在樊楼门口叫卖，我赶紧让人买了几个。”说着庞太师滋溜咬了一大口，浓香汤汁顺着嘴角沾到他胡须上，他赶紧拿帕子出来擦，顺手又掏了一个递给包拯，“包大人，尝尝？”
包拯今早赶得及，正巧没吃饭，自是毫不客气笑纳了。他又不怕对方下毒！原本这上朝前，朝臣们在殿前廊下吃早食就是常事儿。别说，文官们还就好街边小贩们卖的吃食。尤其这武大郎家的烧饼，因是传家手艺，那手汤汁乃是汴京一绝，每日五百个烧饼，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卖的精光。
李晔随李老驸马等人入宫的时候，还在大庆殿第一座横门处时，依他的目力，已能看清楚，庞太师跟包拯两人，似两个平常农夫，正在噶次噶次吃烧饼。那烧饼火候拿捏正好，吃起来酥脆的很，难免会掉下些饼屑。
李晔就远远看见庞太师和包拯两人，吃几口便用帕子擦擦嘴，然后凑到油纸边上，吸溜把流出来的汤汁给舔干净，明显极为专业。
李晔：“……”
庞太师自然没有李晔那等目力，还不知他一直等的人来了，吃完一个烧饼，见包拯那头也快完事，拍拍手开始收拾衣裳，随口道：“我今早买烧饼时，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那武大郎前两日还与樊楼签了个契，以后每日将烧饼送到樊楼寄卖，所得分樊楼二成，也不怕街面上混子寻他麻烦。”
吃烧饼就吃烧饼罢，咱俩以前是不说话，不过你也吃过一回我开封府的二色腰子……老夫那腰子还比你这两烧饼贵呢，乃是夫人好不容易才给我买到的鲜货！
吃完烧饼还扯甚么武大郎？
包拯戒备心顿起，碍于今早吃了庞太师一个烧饼，不好不答，敷衍应道：“太师今日兴致极好。”
庞太师摆摆手，叹道：“好甚么，老夫昨晚啊，可是一夜未睡，今日一早，就被家里老妇人催着起身，非要老夫去管那李家小五郎，要两件驱邪避煞的宝贝。”
终于说到正题了。
这下包拯反而没那么担忧了，他昨夜早就思量好对策，庞太师过来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想试探试探庞太师呢？只可惜八贤王不在，也不知是否已先行入宫去见了官家。
包拯抖抖袖子，慢吞吞道：“下官昨晚倒是见过那李家晔小郎手下的人。”
庞太师双眼微眯，此时才露出一点属于当朝宰辅的威势。
“包府尹，我方才说那武大郎与樊楼签了个契，将两成钱财与了樊楼。他家烧饼如此好卖，偏要白白将钱送人两成，我起先还以为是这汴京城里有人欺压于他，便告诉他，若有冤屈，尽管往开封府去，包府尹你，拿这祸乱汴京的妖魔鬼怪没法子，捉两个仗势欺人的混账，却是一桩小事。”
包拯脸皮抖了抖，没有说话。他身为开封府尹，保护汴京治安，本是他的职责，不管凶手是谁，是甚么东西，他在此事上失职是事实，庞太师趁机损他两句，他是该受的。
庞太师见此，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结果那武大郎告诉我，樊楼没有欺压他，是他主动找上樊楼。他说出此下策，实在是因最近汴京城中闹起鬼怪，人心惶惶，他那好容易娶回家的娘子独自在家，整日怕的厉害，他舍不得娘子担惊受怕，就与樊楼议定寄卖之事，不过是想送完烧饼就能回家陪娘子。”
包拯闻言，愧疚道：“此事，是下官失职。”
“哎，与你不相干。”庞太师这说的是真心话。都知道汴京是闹鬼，展昭为抓凶手还受了重伤，险些没命，开封府衙役更是损失惨重，这种非人力能及的事儿，他才不会拿去参包拯。他摆摆手，乐呵呵道：“包大人不要多想，老夫与你说此事呢，是想问问你，既然如今已知那李家小郎的本事，你可有打算？老夫可是听说，那松小哥儿，到处跟人说，那李家小五郎，实则是仙人弟子。”
李晔是不是仙人弟子，包拯此时还不能确定，事实上他常日查案，心里还有点别的疑惑。他是确定有鬼了，可这鬼从何而来，他还不知情。所以他是绝不会对庞太师多说的。
庞太师看包拯跟锯嘴葫芦似的，也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包大人，不知你有没有想过，若那李家小五郎真是仙人弟子，以雍国公跟官家的亲近，只怕道家会大兴啊。”
这一下正中包拯死穴，想到先帝时为追寻仙道，弄出虚无缥缈的天书之事，以致民间处处祥瑞，村村道观，朝中局势动荡不安，差点让虎视眈眈的辽人有了可趁之机。包拯不得不妥协了。
他朝庞太师拱手行了一礼，郑重道：“还请太师赐教。”
见包拯服软，庞太师捋着胡须，眯着眼，真心实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