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留守儿童
对于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人来讲，技校带有几分神秘感。
这里的学生不会千篇一律，总有一些人能让你血压瞬间飙升。家庭残缺、经济困难、成绩不好，甚至心理有问题、身体残疾的学生，在技校里都能遇到。
下班后慕汐又在操场上看到那个男孩，准确来讲，这两周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儿，今天已经坐一天了。
同一个地方固定不变，一个人坐在洋紫荆树下的石凳上。
男孩长得有点呆呆的，皮肤有点黑，慕汐每次经过好奇看向他，他会特意转身避开与慕汐对视。
他要不躲闪，慕汐还不会留意他。
总是这个回避动作，慕汐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男孩衣服很旧，皱皱巴巴的，是那种一穿好几天都不洗，洗也是随便过过水没洗干净的样子。
慕汐站在他前面，他就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她。
慕汐索性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然后立刻说：“不许转身了！”
男孩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看得出来他有点紧张。
慕汐继续说：“我每次看着你，你都避开我的视线，你今天一天都没课吗？”
男孩不说话。
他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他害怕的东西，把身子缩成一团。
慕汐转身朝那个男孩的视线方向看，教烹饪的朱老师正在走过来。
“方一山，你想好了没有？”朱老师走到男孩旁边的位置坐下。
男孩依旧不说话。
慕汐跟朱老师说：“这两周我每天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这儿，今天都坐一天了。”
朱老师无奈地摇摇头，说：“他是我班的学生，之前跟我说不想上学，就想待在家里。我跟他父母聊过，他父母工作都忙，也没时间照顾他，如果不放在学校里，只能送回去老家。”
慕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对问题学生会特别关注。
总觉得人不会一生下来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除非是天生残疾，那些后天形成的身体疾病、心理问题都是生活环境、生活习惯、重要他人的态度、自身对事物的认知、遭遇过的打击和挫折造成的。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基因遗传。这可能就是她喜欢心理学的缘故吧。
面对这样的学生，慕汐总想做点什么，找到他们问题形成的根源。
“刚朱老师说你不想上学，就想待在家里。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你爸妈给你留下几个亿的家产吗？”
男孩一听，不好意思低下头，轻轻地说：“没有，哪有这么多……”
“那你自己有没有算过，不上学，以后就找不到工作，不工作天天待在家里，一年要花多少钱？人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多，你至少还有七十年的寿命，七十年什么也不干，你爸妈一直养着你，有可能吗？”
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起来：“不可能！”
这一吼，把朱老师吓到了。
慕汐也没想到，刚才还是弱鸡一样，怎么突然支棱起来。
慕汐一看他这状态，继续说：“哦？你也知道不可能，那你为什么天天坐在这儿，不去上课呢？是不喜欢听烹饪课，还是听不懂啊？”
男孩缓了一口气，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朱老师突然想起什么，跟慕汐讲：“当时是他爸爸带他来学校报名的，我那会儿刚好从外面回来经过招生办，被叫进去聊了几句，他爸觉得学烹饪也不错，就给他报了名。他当时也是像这样，话很少。”
慕汐眼珠子转了转，看着那学生：“你喜不喜欢学烹饪？”
男孩不说话。
慕汐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出来做什么？在学校的时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了，第三年就要出去外面实习。实习单位会给你们发工资的，虽然钱不多，但是可以不问家里面要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啊！到那时候你身边的同学都开始赚钱了，你呢，不想赚钱吗？”
男孩把头低得很低：“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就往饭堂方向走。
“他是去吃晚饭，吃完就回家。他爸妈每天忙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去，也不可能让他一直饿着等他俩回来做饭。这么大个人了连下个面都不会，他爸怕他以后会饿死，才让他学烹饪，能解决温饱问题又有一技之长。”
“他是走读生啊？”
“对啊。我之前跟他说过，不想上课就要回老家的，他爸妈不会让他在这边啥也不干，书也不读，他说他要想一下。”说完，朱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慕汐问朱老师：“他之前是一直待在老家的吗？”
“对啊，一生下来还没断奶，他爸妈就把他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小学和初中都在老家上的，成绩不好，没考上高中，后面天天跟那些小混混待在一起，他爸妈怕他学坏就把他接过来。”
“我后面了解到，他跟爷爷奶奶关系好一点，他爸妈工作忙为了赚钱，只有过年才回老家待三、四天，一年见不到几次，他之前跟我说过，他跟他爸妈一点都不熟。”
慕汐看着操场上打打闹闹的学生，心想：这不就是留守儿童吗？
这学校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是留守儿童。
不求上进，不想读书，不想工作，家庭教育占很大的因素。
父母没时间管，丢给农村的爷爷奶奶，老人家也不懂得现代的教育模式，还停留在回家就给他解决温饱问题，想玩就让他出去找年龄差不多的一起玩。
除了嘘寒问暖，也教会不了他什么。
青春期正是需要摆脱束缚又需要被时刻关注的年纪。
缺乏关爱，就到外面找人爱；家里没有父母，别人就做他的父母。遇到坏人，也没人教他如何分辨，万一有人教他抢劫犯罪、打架斗殴，身边的小混混觉得这样钱来得快，他也跟着做，慢慢人的价值观就扭曲了。
“唉！”慕汐和朱老师同时叹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下，朱老师忍不住笑了笑。
“哈哈，神同步啊！慕老师，你说该怎么办啊？他爸妈没时间管他，要是退学肯定是放回老家的，回去没事干只能天天跟小混混待在一起，肯定会学坏。”
慕汐盯着眼前的石桌，过了一会儿，她说：“没事多跟他谈谈危机感吧！”
朱老师一听到这词，有点不理解：“危机感？这年龄层能有什么危机感。”
慕汐接着说：“你刚才不是说他跟爷爷奶奶关系好一点的吗？他父母也慢慢会变老，万一，以后爷爷奶奶生病了，爸妈也生病了，都躺床上不能赚钱，他又只会花钱不会赚钱，那仅有的钱是用来治病呢还是拿来继续养着他呢？”
慕汐挪了挪位置，继续说：“班上有跟他一样是留守儿童的吗？找个家庭环境跟他差不多，又比他勤奋上进的，让他自己对比一下，看看人家虽然以前小时候跟他情况差不多，但是人家现在努力了，以后就会比现在过得更好，他呢，愿意越过越差吗？”
“先激发他的内在动力，如果他还是无动于衷，到时候再看情况吧！”说完，慕汐朝着操场挥了挥手，她在跟杨老师打招呼。
杨老师看到后直接小跑过来，她没走到慕汐身边，倒是朝着朱老师肉肉的肩膀使劲一拍：“子墨哥哥，你回来啦！”
朱老师一手扶着肩膀求饶：“哎哟轻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粗鲁，女孩子能不能温柔一点！”
慕汐看着他俩笑了笑：“你们从小就认识啊？”
朱老师跟慕汐说：“也不算，我以前一边进修大学的课程一边在她亲戚开的快餐店后厨打工，假期她会过来做兼职，认识她的时候她都十几岁了。”
慕汐似乎联想到什么，又怕自己说多了，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杨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老师读懂了慕汐的面部表情信息，凑到她旁边，说：“不用猜，也不用疑惑，我都跟子墨哥哥讲过了。”说完，她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
慕汐知道，她其实是想指教学楼后面的那两棵大榕树。
杨老师继续说：“子墨哥哥暑假的时候不是忙着烹饪班的实习就是忙参加烹饪技能大赛的事，开学他回来我把暑假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了。”
朱老师感到遗憾和难过，他叹了一口气：“唉，没想到当年我刚一走就出事，我要多留一天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杨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怪你，再说，谁也不知道他藏得这么深啊！”
朱老师摇了摇头，看着慕汐：“我也没想到她就是小花，注定的吧，我们又回来了。我刚来这学校时，她已经在这里干了几年了，虽然同在一个学校，但一个学生处一个教务处，我的工作又很少跟她对接。说真的，有种像在哪儿见过一样的感觉，但真没认出她来。要不是她后面主动跟我讲，我也不知道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唉，怪我！我一直认为穗秋失踪我要负全部责任，怕你们骂我，还是我把事情想简单。这下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那个人，等着枪毙吧！”
“哦对了，你之前说这案件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警官学院的帅哥侦破的，一晃十几年没见过他，改天约他出来喝一杯吧！”
杨老师看着慕汐，笑着说：“他有没有空，你得问她？”
慕汐想都不想，直接说：“他到外市出差了，有案件，要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都见不到他。”
朱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欸？怎么要问慕老师？”
很快，他就懂了：“哦，哈哈哈哈，懂了懂了，挺好的，挺好的！”
树上最后一只蝉掉落，挣扎了几下，不再动了。
它在跟这个夏天做最后的告别！
蝉死了，这个带着遗憾和悲伤的夏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