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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堪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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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门口挂上醒目的横幅,路边随手可见的励志语录,穿着班服合照的同学,还有…

    覃年连续请了一个星期假,许久没见阳光的双眼一下子受不住眯了起来。黑色的衣服更衬得她沉闷不已,她将手挡在眼前,把从手指的细缝中窥探树荫下渗透进来的阳光全都遮住。

    热烈,刺眼。

    这是覃年的第一感官。

    她太很容易被美好的事物感动,可是现在的自己,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覃年摸了摸藏在衣服里面护身符。弯弯嘴角,逼迫自己笑出来。

    就算再不开心,也不想留下遗憾。

    “年年,你瞅瞅你那样。”

    身后一直跟着覃年的少年吵嚷了她一路。唐乐年始终走在她身后,就如同这几天他陪着她迎客送客,陪着她头顶白布送了爷爷最后一程一样。

    “覃年,我鞋子脏了 ”

    接到消息那天,是星期天。唐乐年看着父母秒变的脸色心里开始打起鼓来。初中生并非什么都不懂,他立马往外面跑去。

    只见在村口,一辆救护车往里开来。它匆匆路过唐乐年,他也只来得及往里面瞟一眼,有万念俱灰的覃年,还有伤心欲绝的覃奶奶。

    他追着车,一直到覃年家门口停下。门口已经围满了不少人,都是覃年家的亲戚。

    覃爷爷招手她过去,在覃年耳边说了话,再往她手里塞去一个东西后便走了。

    覃年任由周围的亲戚哭嚎,她什么也做不了。愣愣地看着爷爷逐渐灰白的脸,手上留有余温的平安符,和爷爷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年年要快乐长大才好。”

    她该是要哭的,把自己养大的亲人离世,在最后一刻还牵挂着自己的老人。她该是要哭的,可是覃年的眼眶干涩,掉不下一滴泪来。

    父母接到消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可是丧事却耽搁不得。几个爷爷辈伯伯辈商量后,将覃年的笔记本拿了过来,把要采购的东西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

    再细细告诉覃年丧事的事项。覃家三代为农,到了覃年这一代有七个孩子。而覃年家却只有她这一只独苗。父母还在回来的路上,她只得替父戴孝。

    照着伯伯们的嘱托,覃年穿着孝子服从村口一家一家请。膝盖上全是泥点子,白色的裤子已然不成样。要是平常的覃年早就嚷嚷着要去换,可是现在的覃年不在意了,她很冷静,冷静到有些反常。

    夜晚,她独自一人给爷爷守灵。红白喜事要过几天才来,安静的祠堂里除了远远听到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外,就只有纸钱燃烧的火声。

    她在祠堂跪了一夜,香火未断人已摇摇欲坠。覃年听不进去长辈们的劝诫,只是再一次摆正自己的姿势,垂着头给爷爷烧纸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有一双大手抢过了自己手中攥得紧紧的纸钱。她脑子已经麻木了,看了来人很久后才想起这个是唐乐年。

    而唐乐年也是央着求了家里好久,才同意自己和覃年一样披麻戴孝送爷爷一程。不为别的,只为两家情深义重,五十年的情谊。

    唐乐年一言不发跟着覃年按照长辈们的叮嘱,一丝不苟地准备着。

    丧事到了第四天,冷寂的祠堂一下子热闹起来。客络绎不绝,都是心善的爷爷在外的朋友,还有远房的亲戚。

    “唉哟,造孽哦。留个小娃娃来戴孝。”

    “年年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吗?”

    “她不肯去上学,听大侄说从头一天就不吃不喝跪着在了。”

    “覃家老哥是好人呐,家里出了个孝孙。”

    “覃家老大呢?”

    “在路上了。”

    “什么在路上,就是在国外五天也该回来了吧。”

    她跪在地上,背脊始终挺拔。眼底却逐渐浮上冷寂,心脏一下一下跳着痛。这些话一字一句如针扎在心里,让本就疼痛不已的心脏更加刺痛。她闷哼一声,感受到了嗓子间的铁锈味,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在不知道迎了多少次宾客后,那原本应该送爷爷最后一程的夫妻才赶来。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覃年的班主任—郑帆。

    “年年,辛苦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到父母后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强撑了五天只为等到他们。可偏偏迟到的孝子在亲戚面前做一副慈父的样,他匆匆换好孝子服,哭嚎着进了祠堂。

    覃年冷漠地看着两个人,仿佛他们不是跟自己最亲的人,而是自己的仇人。

    “覃年。”

    她一怔,将全身的戾气收回。

    郑老师沉重的手掌落在肩头,借着一股大力将她扶起来。只顾着做戏的夫妻,竟然浑然不知自己的孩子已经跪了多久。

    膝盖上的泥土拍都拍不去。

    “帆哥,这世上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吗?”

    覃年的神情也不像是在问郑老师,她似喃喃自语,目光停留在祠堂里正哭天喊地的夫妻。明亮的眸子里还剩下些许期盼,她安慰自己说再等等,如果他们回头……

    再没有如果了。

    他们被亲戚簇拥着去了奶奶的房间。

    心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她回头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唐乐年和郑老师。嘴角弯着在笑,眼底却看不到半点笑意。

    静悄的房间内,有老人的怒骂,和中年人认错的声音。覃年坐在门口,轻轻抚摸着平安福。

    “年年,奶奶喊你进去。”

    覃年和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拉住男人的胳膊。

    覃父以为会是孩子的挽留,却不想是少年几天未进分水干巴的嗓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对父亲的依赖,她用冰冷的声音说:“在外人面前我给足您面子,在家里,我还是希望您能担当起长子的责任,起码…起码送完他最后一程…爸。”

    覃父是不婚主义,被家里强压着结婚后,他接受了他的妻子,却不接受他们共同的孩子。

    生下覃年后,夫妻便再没有回来过。小时候覃年会想,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爸妈陪着自己却没有。她很想念相片里的父母,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覃年也懂得了他们,便不再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只是,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她还是努力学习,墙上挂着的都是她的奖状,她想要父母可以回头看看自己。

    可是这对匆忙的夫妻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回过头。

    这是覃年第一次向父母服软,也是覃父第一次听见覃年叫他爸。可能是因为血脉相连,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原本打算匆匆来匆匆走的夫妻,竟然真的留下来了。

    覃年进去后,她忙着丧事已经五天没有见过奶奶。奶奶本就苍老的脸上,已然看不到任何生机。覃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扑过去抱着奶奶,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胸口处像是被人狠狠掐住,钻心的疼。

    久未喝水,声音已经干到劈叉。一句话说得干涩,破音。覃年也不顾因干燥而开裂流血的嗓子,任由铁锈味充斥鼻息。她央求着,像小时候央求奶奶得到想要的玩具般央求。

    不,比那般更绝望。爷爷走了之后,她就剩下奶奶了。“奶奶,您别走,您要是走了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您不是还要看我上大学吗,不是还要看我结婚吗。求求你,求求你……”覃年抱着奶奶,手却不敢太用力抱她。几天不眠不休,神经极度紧张,和同样不吃不喝五天的奶奶抱在一起。

    “年年,你瘦了。”覃年脸颊上一直是软乎乎的婴儿肥,现在已经凹下去了。眼睛也都是红血丝,黑眼圈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别走。”

    覃年从小便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周围的邻居亲戚也对她疼爱有加。可是再多人喜爱,心疼,也始终弥补不了父母空缺的爱。覃年懂事后没有再提过,爷爷奶奶很心疼她,每日变着花样给覃年做吃的。

    此刻她抱着自己最后一点希望,在奶奶勉强点头后露出了这几天唯一的笑容。

    “鞋脏了就拿纸擦擦。”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包崭新的手巾纸。

    唐乐年拿了纸,他叫住覃年的原因是因为覃年的背影实在太过落寞,还有她冷漠的眼神里唐乐年看到了一丝死寂。所以他害怕,这才一路没话找话聊。

    “唐乐年,我会好好活着的。”覃年轻飘飘一句话,让唐乐年放下心来。

    因为覃年最是说话算话的人。

    在校门口收拾好情绪后来到教室,大家也只是调侃她和唐乐年怎么一声不吭请了一星期假,是不是去哪里玩了而已。而覃年把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谎话说了出来。再就是同学们把她缺席的一星期发生的大小事说了个遍,还有落下的功课成堆的笔记堆在桌上,挡住了覃年的视线,同样也挡住了她通红的眼睛。

    无人知道才过了一个星期,少年的心中掀起了一场怎样的波涛骇浪。

    那在家里死命抗住的眼泪,没有抗住这一刻的温暖。可她不愿意让同学们发现,便偷偷抹了眼泪,和平常一样迅速融入集体。

    这样的热闹在班主任进来后都鸦雀无声。

    “吵什么呢,上课了都不知道。”第一节依旧是郑老师的课。他习惯性地往覃年位置方向瞟了一眼,很意外地看到满脸笑意的小同学。

    “覃年同学回来上课啦?”

    他当然知道覃年这一星期去了哪里。

    “走了很远,还是喜欢我们帆哥的课。”

    “可拉倒吧,你会喜欢上课。”

    到了最后冲刺的时候,基本已经不讲课了。要么就是无止境做卷子,要么就是自主复习,这节课也一样。他唠叨着物理题容易丢分的地方,还有容易混淆的公式,他一如既往的啰嗦,似乎对这五十六个人完全放不下心来。

    下课后覃年十分自觉地去了办公室,只是她没了从前的朝气,低着头不说话。

    “干嘛垂头丧气的?”

    “给您添麻烦了吧。”覃年很感激郑老师在家里时同父母做思想工作的行为,只是他们又怎会停止远去的脚步。他们还是在最后一天坐上了离开的飞机。

    原本就没有对父母抱多大希望,只是看着郑老师沉重的背影,心里不好受。

    “你是我学生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还有啊,这些拿着,都是我跟彭老师一起帮你到处找的资料。回去看看,好好准备考试。覃年同学,你的未来一片光明。”

    “谢谢,谢谢彭老师。”覃年无言,手捧着资料只觉得滚烫。这份滚烫从手心一直到胸口,为自己能遇到这样好的班主任和老师而高兴,又为自己给他惹了太多麻烦而愧疚,更因为他满头花白依旧负责而心疼。一时间无数的情绪哽在嗓子眼,覃年眼眸闪烁着泪光。

    “谢谢。”再一次说了谢谢。

    “覃年。”

    是杨苏,喊她的是杨苏。

    “嗯?”她有些诧异,杨老师喊自己做什么呢。

    “一会儿跟我一起回班上吧。”

    其实教室不就隔着办公室俩教室吗,干嘛非要一起走?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表面上还是很开心的等待杨苏一起走。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好像上一次她也是一样喊住了自己,然后一路无言到教室里。

    这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期待的没有发生,一直到教室门口杨苏依旧没有说话,好像就只是真的走一段路而已。

    覃年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开心了起来。因为她发现杨苏停在了教室门口,突然面对自己。

    未收回的目光炽热,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扬起标准的笑容。就看见她伸出来的手掌心里,多了一枚大白兔奶糖。

    这本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奶糖。

    只是因为她出现在杨苏手上,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给生活加点甜。”

    杨苏说完就进了教室,覃年随后进去。只是一路上不是碰到桌角,就是碰到了同学的书。恍恍惚惚回到座位上,手心已经因为握着奶糖而发汗。

    她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和杨苏在讲台上写板书一样的频率。

    “怎么了小年年?”唐乐年坐在最后一排,他央求同学帮他传纸条。

    纸条传到覃年手中,和纸条一起的还有一颗果糖。在这之前,每当覃年觉得情绪有些崩溃,想哭想喊的时候,就会吃很多很多果糖,一直到情绪消散才停止。

    而覃年看看奶糖,又看看果糖。抓起奶糖就往嘴里放,入口奶香味便充斥着大脑。

    这是她吃过的最甜的糖。

    从那天之后,覃年每天都认真听课,尤其是英语课。她交上去的作业评分处总会有杨苏认真留下的评语,还有当着同学们的夸奖。

    覃年其实从来都不在意这些的,但就因为是杨苏说出来的。所以她格外珍惜,将杨苏说的话都拿本子记下来。她怕自己以后会忘记,也是想要抓住来之不易的温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覃年除了回家后有忙不完的农活以外,还要开始复习整个初中学过的知识。累,但是满足。她望着奶奶安静的睡颜,手紧紧握着她粗糙的手掌。人要懂得知足,覃年想。她什么都不要了,就和奶奶相伴到老就好,其他的…都不要。

    覃年再一次来到学校门口,倒计时的牌子已经撤走了。这就说明明天便是考试的日子。

    一路走走停停,她的手在路边的树枝上划过,花坛里永不凋零的花朵,成群结队的同学,和操场上迎风飞舞的国旗,还有从宿舍出来要去教学楼的杨苏。

    一见到她,覃年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她狂奔过去。“杨老师,杨老师。”

    “是覃年同学呀。”杨苏应声停下。

    “我们一起走吧。”

    “好呀。”

    早自习过后的校园静悄悄的,俞是靠近教学楼便俞是能听见整齐的朗读声,其实细听在朗读声中还夹杂着一丝吵闹。覃年知道,这是源自毕业班的兴奋。

    “老师。”

    “嗯?”

    覃年其实想问很多,想问她那天为什么叫住自己又无话言,想问她为什么会给自己奶糖,想问她…

    她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转了一个话题。

    “毕业以后就见不到咯。”

    “傻孩子,人总要成长的。不会有人一直跟你走同一条路的。”

    杨苏先走了,覃年愣在原地。突然读懂了这句话,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情绪汹涌而至。她不得已蹲在楼梯间,用手掌心一下一下按压着自己仿佛不跳的心脏,头炸裂般疼痛,她仿佛不能呼吸。

    从爷爷离开之后到现在,覃年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过。而那份亲人离世的悲痛也似乎没有放过她。覃年的心脏出现了问题,每当情绪激动的时候心脏就抽抽般疼痛,或者突然会吐血一类的。

    她没想过去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就这样自己硬生生扛着,就跟此时的她一样。

    班长从门口推进来三层蛋糕,在同学的欢呼中,在老班隐隐的眼泪中,在一众的眼泪中。她们欢笑着,哭泣着,拥抱在一起,又不得不分离。

    覃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她不舍,更多的是难过。因为不能确定以后是否还能遇到这么好的同学,这么好的老师。她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见到杨苏,再次见面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正胡思乱想中,她看到杨苏正在朝自己走过来。就在走廊上,就在班级门口,杨苏在朝自己走来。

    “舍不得吧?”

    杨苏温柔的声音传来,让覃年更加觉得鼻子酸酸的。

    “嗯。”

    “你想过以后吗?”

    覃年侧头看去,见她在观察不远处树枝上的鸟窝。弯弯的嘴角,心情似乎很愉悦。

    “老师你似乎很开心?”

    “等你们考完试我就放假了,干嘛不开心?”

    或许吧。成年人不会为分别而感到伤心难过,可是少年不同。在此之前她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迎着朝阳升起的过去很好,吃着热乎的包子很好,回家有爷爷奶奶真好,和好友打闹很好。

    只是在少年还未学会分别时,她被迫说了再见。

    想到这种原本被压在心里的情绪有点崩溃的迹象。连忙深呼气,咬着牙将情绪压下去。

    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道理。”

    “还没回答我呢?覃年,你想过以后吗?”

    “……”

    覃年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就听见背后咔嚓一声,似乎有人在拍照。她寻声望去,原来是唐乐年拿着他的手机到处拍照留念。

    “老师好,老师辛苦了。”

    “毕业快乐。”

    “老师假期快乐。”

    覃年也被唐乐年带着走了,她在二楼看着下面闹哄哄的少年们,缓缓笑了。

    这群少年们啊,要飞往不同的方向了。

    “覃年。”

    “嗯?”

    郑老师叫住了被同学们拉着合影的人,示意她来这边先。

    “怎么了?”

    “家里都安顿好了?”郑老师就是和她家再熟悉,也只是一个外宾,依照习俗他只能出现在第四天迎客当天,和出殡当天出现。一个礼拜时间,似乎只够送覃爷爷最后一程。那少年呢?少年几乎都没有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

    “嗯,安顿好了。 ”

    她语气淡淡,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要是遇到困难了就找我。”郑老师原本是想要安慰她的,可一想到这几天强撑着走完全场的她,被宾客扶起又跪下的她,倔强地不愿意吃饭的她。

    似乎少年并不需要安慰,起码是现在她不会需要安慰。

    “好。”

    “要好好考。”

    “好。”

    “要经常回来看我。”

    “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抿着唇望向教学楼杨苏待过的地方。

    “帆哥,咱俩不得来一张合影啊 ”覃年也不敢再继续和他对话了,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这个如家长般照顾自己的老师,头发花白,也不知因为自己操劳了多少。

    喊来唐乐年,比着茄子手。

    时间似乎就定格在这瞬间。

    再一次回到校园已经是毕业七年后了,她遵守承诺毕业之后几乎每年过年都来。和郑老师唠唠家常,把奶奶和师娘哄的哈哈直笑。

    站在郑老师家门口,她的目光往上望。那是三零三,杨苏从前的宿舍。她后来只是听帆哥提起过只言片语,说新来的老师不喜欢这面看起来有些压抑的海面,便用大白刮掉了。

    “小覃年!”

    “师娘—”给覃年开门的是郑老师的妻子彭女士。她大笑着抱住彭女士,和她一起进去。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五月中旬,又不挨着各种假期,覃年怎么会回家来呢?

    “回学校答辩啊,请了几天假回来看看。”

    “原来这样啊,老郑上课去了,估计中午才回来。怎么着小覃年,中午留下吃顿饭吧?”

    “行啊,老馋师娘的手艺了。外边的外卖比不上师娘一根手指头。”

    “净会哄我老婆子开心。”

    覃年在初中的时候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因为家里总是帮她打理好一切,她只管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但是自从爷爷生病后,一切都变了。

    从初中毕业后,覃年几乎是一夜之间学会了以前千难万难的炒菜技能。

    属于家的味道倒再也没吃过了。

    “找我有事吧?”

    郑老师凭直觉便发觉覃年心事很重,如果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如意,那就是感情生活上,而感情生活上那就只有一个事情。

    伴随着晌午的风,他们走在校园的跑道上。青梅四季如春,便是中午时分,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炎热。

    “说吧,是不是碰到什么难题了?”

    如果说是郑老师独具慧眼,倒不如说是少年的心事全挂在脸上未加隐藏。

    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帆哥,在宽阔的海面上行驶着一艘船,海面上狂风大作不停歇,船有无数次回头的机会,但还是坚持了下来。很多很多年后,却依旧看不到海的尽头。在船要放弃的时候,海岸出现了。伴随海岸的出现,海滩上挤满了凶神恶煞,似乎要将船活吞了一样。所以,船应不应该靠岸呢?”

    “很喜欢吗?”

    暗恋无疾而终多半是因为对方并不知晓,郑老师一早就看穿了少年的心事。

    “嗯。”

    “这条路可不好走,光靠喜欢是不够的。覃年,你还好,现在出来工作了。可是她是老师,和你不一样,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老师的这一番话,说得覃年哑口无言。

    “我知道。”

    “光知道是远远不够的,你们现在存在的问题就是她有家庭。“

    其实他知道,圈子就那么点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掀起大波浪。

    “我可以等。”

    覃年把蓝牙从充电仓里拿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拿出来,如此反复。

    “那你需要有更多的责任心去包容,爱护。覃年这些你确保能做到吗?”

    “我能。”

    在阳光下,在她们初遇的地点。她目光坚定,对着与长辈无异的郑老师郑重承诺。

    “对了,你想过换工作吗?”郑老师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自己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也不喜欢阳城。

    “可能会换吧…”

    “回来几天?”

    “后天回去。”

    “住哪儿?要不就住我家得了。”

    覃年家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人回来住一趟,又才住两天。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休息,光是收拾卫生都不止两天时间了。

    “住隔壁大奶奶家。”

    这是在回来的时候,弟弟覃煜和自己打电话说的。不知道臭小子从哪里听到自己要回来的消息,吵嚷着让住他家去。

    其实覃年可以将就的,哪怕家里现在全被蒙了一层灰,她也是能住的。

    却也经不住表弟的一再要求,最终还是心软答应了。从学校出来后,拿上寄存在小卖部的行李,走上了回家的路。

    周遭还是熟悉的景色,每走一步都会有从前的回忆涌进来。终于走到一个转口,她想起那时候上晚自习自己什么也不怕,拿上手机就出门,也是在这个转口,看见了等待已久的爷爷。

    她说不出来当时是什么滋味,只是现在的覃年格外怀念有家人的日子。

    正当她怀着期待,自欺欺人地往转口前看去的时候。那本该是爷爷所在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少年。他瞧见覃年,便热情地扑了上来。

    “姐姐,你终于来了。”

    覃煜在收到覃年下车的消息后,就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奔跑过来等待。可是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姐姐来。

    终于他瞥见转角处有白色衣角飘来。他知道的,那一定是覃年姐姐。

    “我跟你说姐姐……”覃煜一向黏她,连学校里发生的趣事都要攒着,等覃年回来说给她听。怕自己忘记,甚至还用日记本写下来。

    周一原本应该是忙碌的,送完覃年后。她如往常一般走在去操场的路上。明明和平常没有两样,杨苏的心境却大不如前。望着操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们,她脑海里浮现出覃年朝自己跑来的场景。

    昨晚覃年的那句支持,让她动摇的心坚定了许多。上完课后,杨苏破天荒在上班期间回家。

    她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候。

    门铃声响起,何林峰推门进来。在看到杨苏后有瞬间的错愕,又强装镇定。“怎么今天回来了?”

    “我们聊聊吧。”

    夫妻之间多少还是会有心灵感应的,在看见杨苏那刻起就知道,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那自己呢?

    会放手她离开吗?

    何林峰到现在依旧记得初次见杨苏的时候,那时的她略带紧张地跟着阿姨坐在对面,齐刘海学生装,他都诧异这次怎么找了个学生来。

    加了联系方式后,他很认真地跟人姑娘解释。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和自己一致。于是一来一往,就这样走近了。可是何林峰却确定自己从未走进杨苏的内心,即便孩子现在已经四岁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只有婚姻的一纸再无其他。

    在明白这个事情后,何林峰的脾气俞发暴躁,开始因为一点小事就和杨苏吵架,甚至控制不住对孩子凶。

    “苏苏,我们没有可能再继续了吗?”

    “……”

    回应他的是摆在面前的既定事实,何林峰怔怔,才缓缓坐下。是啊,又有谁比他更了解杨苏呢。既然是到家里来了,一定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们……我同意…”

    得到准确的答复后,杨苏便起身收拾东西。怎么着也是结婚四年,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可杨苏对他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殆尽,她实在是觉得疲倦,实在是不想让何琪在一个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也实在是无法再欺骗自己与何林峰生活在一起。

    “房子给你吧,孩子也跟你。”何林峰知道现在买个房子不容易,还有孩子。他纵然不舍,也知道孩子是不会愿意跟着自己的。

    “房子留给你,我可以住宿舍。这里离学校太远了。”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何林峰说已经看好房,离学校也就二十分钟路程。但是最后还是选了一个离他工作单位近的房子,为此杨苏只感觉到寒心,并没有再出声。

    她望着茶几出神,也只是这一下。

    “那就尽快去办手续吧。”

    说完便拎包匆匆离开。

    覃年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给爷爷奶奶上香,随着香火逐渐上升。她注视着相片里温和的两位老人,眼眶渐渐湿润。别人都让自己别住家里了,忌讳。可这里是她的家啊,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是长大之后唯一一个能接纳覃年的地方。

    都说女孩长大是没有家的,其实不然。是只有等真正牵挂离开后,才算是没有家的。

    “爷爷,奶奶,我一切都好。你们也好吗?你们也会在天上看着我吧。”

    祭拜完了之后,覃年换下身上的白衣服。对整个房子进行大扫除,一直到夕阳西落,覃年才擦擦满头的汗。瘫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喘气。

    都说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湿润,覃年在清扫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过去爷爷奶奶留下的痕迹,可是距离他们的离开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些痕迹已经破旧不堪。

    电视剧播放着,咿呀咿呀的京曲,是覃年曾经最厌烦如今最怀念的;餐桌上与客厅格格不入的大红桌垫,是奶奶非说喜庆买来的;套着塑料袋的遥控器,甚至连风扇都有属于它的小罩子。

    她总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如今的覃年,一件一件摸上去,每一样物件都能勾起她的回忆。

    “姐姐,快来吃饭啦!”覃煜啪嗒啪嗒从家里跑到覃年家,一推门进来大喊。牵着姐姐的手,带她去家里。

    “奶奶说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给煮了鸡腿吃。你知道吗姐姐,平时我们都不吃鸡腿的。而且是今天刚杀的,还有土豆,肉肉,还有好多好多。姐姐,你以后经常回来好不好?那我就可以吃很多很多的肉肉啦。”

    “好。”她满口答应,仍由弟弟拉着往前走去。

    “大奶奶,大爷爷。”这个是覃年的亲大爷,是爷爷的亲哥哥。

    “年年来啦,赶紧,一会儿菜凉了。”覃年看着这满桌的菜,心里感动得很。也印证了弟弟的话。

    “费心了。”

    “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嘛。要经常回来才好啊,老见不到你的,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来,吃鸡腿,你最喜欢的。”

    覃年家的条件还可以,老两口忙点农活什么的,养个孩子不成问题。小时候的农村,杀鸡一般都是逢年过节。而这时候,覃年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只大鸡腿。奶奶总会笑眯眯地将鸡腿夹进自己的碗里,还有爷爷筷子上辛辣的白酒。那些记忆似乎从来没有远去,她回过神来咬了一口。

    “好吃。”

    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时间还早,覃年吃过饭后陪老人家聊了聊天,就带着覃煜一起去村里四处走走。

    “覃年,回家了啊。”

    “回来啦。”

    “待几天?”

    “过几天就回去。”

    她从村尾走到村头,站在村头的小河边发愣。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从这一家开始,挨家挨户的请。

    “姐姐,我们去逛街好吗?”

    “想吃零食啊?”

    “啊想吃。”

    “想吃咱就去,姐姐现在有钱。”覃年拍片口袋,带着弟弟去街上买零食。路上也碰到几位老乡,她有些青涩的口音一句句问好。超市里,还是一样的陈设,覃年却觉得恍如隔世。

    “姐姐,我可以买蛋黄派吗?”覃家出来的孩子,家庭教育都很不错。即使大人带去超市买东西,也不会依着自己喜欢乱拿。

    “想买什么都可以,姐姐请客。”

    “好。”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鞋子,再看着弟弟满超市转圈圈,最后手上只拿了一包好丽友,和一包原味瓜子。

    “买好了。”

    “别的不用买吗?”

    覃年跟他通电话的时候,可没少听他抱怨奶奶都不给买零食。说什么等自己回来,他要买两百块钱,把超市都搬空。

    “不要了。”

    小孩懂事地拉着姐姐往外走,可覃年却觉得自己下一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不如就多买一些,小孩子吃零食虽然不好,但偶尔解馋可以。

    于是,她推着车,覃煜跟在她身后。

    不一会儿,她将刚才覃煜看过的零食都买了下来。足足装了两大袋,一人提着一个大袋子,伴着夕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覃年喜欢碳酸饮料,就给两人一人买了一瓶。小孩子似乎很少喝这种饮料,小小抿了一口,砸吧着嘴,笑眯眯地说话。

    小小的样子简直要把覃年萌化。

    “臭小子,平时又不是没给你买零食,还让姐姐买那么多。”大爷爷惯喜欢在村口的大伯父家聊闲天,这会子看到一大一小挎着两大包回来。想也没想就作势要打。

    “大爷爷,是我要买的。”

    她笑着把弟弟拦在身后,拿出来零食和大家分享。夕阳西下,微风轻抚,好一副阖家欢乐的景象。

    可美好是转瞬即逝的,假期很快结束,覃年又该背着行李回到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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