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雏菊与玫瑰
“安迷修!起床!飞机要赶不上了!起来啦,起来!”
透明的身影飘在空中大声嚷嚷,可惜被窝里的男孩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埋入枕头里睡得香甜。
“啊啊啊,真是的!”
你暴躁地调高室内温度,扯着被子角往底下拽,安迷修顺着被子溜下来,大半个身子滑在羊毛地毯上,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早安,阿芙小姐。”
“我一点也不好!还有不要再叫阿芙了!阿芙勒特斯这个名字太奇怪了,我又不是灵感小姐!赶紧给我去漱口洗脸!”
“遵命。”他完全醒了,俏皮的行了个礼,“阿芙小姐不要总是生气,您笑起来才好看呀。”
“你还有三分钟,安迷修小朋友。”
“啊,不是吧!才七点半诶。”
你冷酷的穿过门,并开始计时。
青春期的男孩子,是个爱睡懒觉爱幻想的年纪,而誉为少年天才作家的安迷修更是如此,昨天晚上赶稿赶到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四十五秒,今天早上起得来才怪呢。
指挥着烤面包机烤好面包,锅子自个颠了颠,铲出金黄色的煎蛋,微波炉掏出温热的牛奶盒,剪刀沿边缘解开白色包装,敲了敲玻璃杯,后者蹦哒过来接住了牛奶,带着早餐盘又跳回去,来到刚就坐的男孩面前。装着温开水的马克杯挤开玻璃杯,将自己塞入主人手里。
“啊,活过来了。闻到阿芙小姐做的爱心早餐就自动醒了呢。”
“哼。”你环着双臂,逗弄神圣骑士团寄来的郁金香,“那是当然,本小姐做的早餐可好吃了。”
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清晨,幽灵和男孩在拥有神奇魔法的城堡里愉快地交谈着,幽灵不是什么公主,真的就只是幽灵罢了。而少年呀,是个有着“骑士”之封号的作家,他的粉丝自称为“神圣骑士团”。
今天是个晴天,适合出行,他就要带着他的灵感小姐,一起乘坐会飞的盒子去往这个世界的另一端。
去干什么呢?
当然是去打败大怪兽呀。
v
“会飞的盒子……我以为你会说飞天魔毯。打败小怪兽?只是去做过新书宣传啊,喂。”
“飞天魔毯,嗯,很不错,那阿芙小姐就是晚香公主。”他兴致勃勃地说,拿着笔记下灵感,“我们家也有可以移动的魔法用品,正好诶。”
“那是不是我还得给你弄出一个移动城堡啊?”
“那倒不用。”他笑着说,酒窝里盈满了阳光,“我打算等我成年以后,先不急着读大学,买个房车,自驾游gap一年,带着您一起去环游世界,也算有了一个移动的家?”
“那我要去北极看北极兔。”
“诶?!第一个上来就选难度这么大的地方,不好吧。”
“不行吗?我要看大长腿的白兔子。”
口香糖剥开绿色的外衣,银色的锡纸,飘在安迷修面前,他吐了吐舌头,叼住泡泡糖,嚼了嚼,吹出一个白色的泡泡。
飞机正好起飞,跑道后退,草地后退,耳鸣声被泡泡糖的甜味甩在脑后。
“那您看我行不行呀。”有点长的茶褐色头发分开两条,做出兔耳朵的形状,“我腿也很长,在男孩中也算比较白,这样就不用大老远去北极看兔子啦。”
你皱了皱鼻子,“你太大一只了,不可爱,我都抱不动你。除了头发你也没有软软的毛,不可爱。”
“哦。”他眨了眨眼睛,凑过来,“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穿上北极兔的玩偶装,我也可以团成一团,这样您就可以摸兔子软软的毛了。”
叹了口气,手穿过了他的发丝,望着安迷修的笑靥,你摇了摇头,含糊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v
机翼飞过白天,一头栽入傍晚的红棉花糖堆中,你们在火烧云的空隙中看城市霓虹灯的倒影,星星点点,像一把闪着细光的硬糖。
安迷修就着温水吞下药片,对着玻璃哈了几口气,描出六边形光斑边缘,加了一条茎叶和刺,他虚举着那朵玫瑰,递给你。
“美丽的小姐,您是否愿意收下这朵和您相匹配的玫瑰花呢?”
“我才不喜欢玫瑰呢,要送也要送雏菊嘛。”
“那我马上就改成雏菊。”
“改什么?稿子吗?”编辑摘下耳机,拉下眼罩,迷糊地问,“安老师真是敬业啊!我好感动!”
“哈哈,哪里,老师您才是敬业呢,一直帮我审核,能碰上您我很幸运。”
他朝你比了个嘴型:回宾馆给您画雏菊。
小孩子。你在心里评价道,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你口中的小孩子戴好口罩,墨镜,拖着行李箱,礼貌地向粉丝们挥手,在一片尖叫和快门按动的推嚷中钻入专车,隔绝人海和礼物潮。
“呼。”
随行工作人员都长吁一口气,感叹道骑士小先生真是受欢迎。
你拒绝进入车内,固执地坐在车顶,晃着脚丫,手指张开,感受着异国情调。这儿的风似乎更潮也更冷一点,据说世界上第一本成文的骑士小说就写于此,博物馆里还保有那位作家的手稿。
安迷修应该会很喜欢这里,你看了看画有涂鸦的路标。它们的制作人很有心,形状各异,小小的箭头指向不同的道路。正如《狗先生》里的鳄鱼预言家说过,你走这条路很平稳但会很无聊,那一条路很危险,可你会收获很多惊喜。但毋庸置疑的是每一条路,走啊走啊走,走到最后,能陪伴到最后的只有自己,其他人会慢慢地消失,尔后变成黄土,被主角踩成通向终点的路。
你曾经问过安迷修一个问题:“小说结束以后,里面的角色怎么办?是会继续活着,还是死在了最后一个字里?重新翻开第一页,它们又在第一个字复活了?”
“嗯……您觉得作者是什么呢?阿芙小姐。”
“书中世界的上帝。”
“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但我不这么认为。”
他伸了个懒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花园,窗框一格一格分割光线,每条细纹里都写了字,眺望出去,就像是书里的角色透过字里行间看向书外的世界。
“我经常认为自己也是某个作者笔下的人物,就像《苏菲的世界》里面的哲学老师和苏菲一样,他们逃出了自己的世界,来到了外面。
在我看来,我能写出这些故事是很幸运的。这些故事可能真的就发生在我们不知道的世界里,而我无意中听到了这些声音,它们变成灵感,于是就有了这些故事。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另一个世界的人们会和我说:
‘安迷修,我和你说哦,我最讨厌安妮了,因为她每次都要往我头上插花,我可不是花瓶呀。’
然后安妮就会跳出来说:‘我是看你可爱才把最好看的花儿给你的!’
等她们闹完了,我就会继续听她们谈论自己的事。她们,他们,它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而我只是把这些表达出来了。
就像光虽然是已知最快的速度,但是我们看到天空中的星星,很多都是它们很久之前发出的光,可能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它们已经不在了,但是它们还是发着光,照亮了宇宙里的黑暗。
我写的故事也是如此,这只是角色,不,朋友们的一小段经历,冒险家可能已经退休了,织毛线球的奶奶可能养起了长鼻子老爷爷不喜欢的猫咪,等等,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他们不活在书里,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望着男孩,他变得有点陌生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三年前的小家伙区分开来,个子长高,思想也逐渐独立成熟,他将会成长为一个被彼得潘承认的大人。
一个拥有去童话世界通行证的,合格的大人。
“安迷修,你要不要以后也把我写到书里去?”
“诶?写阿芙小姐吗?”
“直接小姐就好了,你真是屡教不改。”
“好啊,那就写骑士和她的幽灵公主怎么样?”
“不——怎——么——样。”
“啊?我觉得超级好的。”
v
回到酒店,已是晚上九点二十分。疲惫不堪的众人随意点了些吃食,安迷修抓起一杯冰可乐刚打算抿一口,助手立马换了杯燕麦热奶茶给他。
“安老师,你心脏不好,冷食冷饮还是少喝点吧。”
“哦哦,被你发现了啊。”安迷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声道谢接过纸杯。
大家两两三三聚在一起聊着以后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的废话,就连严肃的保镖们也纷纷摘下墨镜,敞开黑西装吃着快餐。
你在人群中蹦来蹦去,听听这个的八卦,那位的笑话,悄悄折了一朵用来装饰的白玫瑰花夹在耳后,夜露顺着脸庞流下,滑落到他的指腹。
“我困了,阿芙小姐,我们回去吧。”
“走呗。”你背着手在前面带路,摁开电梯门却发现安迷修没有进来,你问他:“怎么了?你又抽什么风了?”
“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够触碰到阿芙呢。”
“人不可能触碰到幽灵的。”
“如果我是幽灵的话,是不是就能碰到阿芙了?”
你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恍然忆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观光电梯外的光怪陆离裁下星星阴影洇染白裙,你摘下玫瑰塞入他的上衣口袋,白色衬衫咳嗽一声,给自己涂上黑色。
“没想到已经过了三年了啊。”你绕着头发玩,坐在浴室门口,隔着墙,隔着门,隔着热水,陪着他。
安迷修随便洗了洗,浴巾迎上去替他擦擦头发,吹风机拖着接线板过来,调到合适档位帮他吹头发。
你们都没有开灯,只是借着落地窗外的余晖看向厚甸的灰蓝云层。
“很难过?”你低头看向虚抱住自己的双臂,“都过去了,安迷修,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他带着哭腔说,“我昨天故意那么晚睡就是为了忘记这种介意,我想今天如果和平常表现一样就不会记得,但是心脏就是很介意,这一定是她留下的情绪。”
“我很抱歉。”你只能这么说。
“我是不是很差劲,居然想着要忘记这件情绪来缅怀她。这太不知恩图报了,不是么?”
“这很正常,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而且很大程度上来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是这样吗?”
“是这样。”你肯定地说,“不然为何她的血型和你匹配,移植的器官也基本没有出现排异反应,连免疫抑制剂都不太需要服用,这是个奇迹,安迷修。你忘了吗?那个女孩还清醒的时候说过,她自愿把心脏捐助给你。”
“可源头就是……就是……。”
被子温柔地掀开一角,已不容抗拒地力度裹住男孩发抖的身体,吹风机停止工作,飘回角落。白玫瑰找了花瓶作为自己的新家,手机调出轻音乐掩盖屋内的清冷。
“你即将是个成年人了,安迷修。”你隔着被褥抱住他,你只能触碰到没有生命力或者生命力很微弱的东西,所以,这大抵上也算是个拥抱吧。
“应该多多少少能体会到当年她的心情,她是孤儿,我们查过的。还记得她的绝笔信吗?报纸上都刊登过的,她本就活不长了。而你,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司机叔叔开着车,载着你去追父母,结果不小心撞上了她……仅此而已罢了。”
“可是我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我有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我任性,如果不开车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我自诩为骑士,结果却没能保护任何人,反、反而害了她。”
“没有如果,也不必过于自责。司机也踩了刹车,只是你父亲的商业伙伴在那上面动了手脚,导致它失灵了。”你强硬地说,“我也看不清她的脸,无论是报纸上,电视上,还是照片上的。这没什么,可能和我的记忆有关吧。”
“阿芙,你还是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吗?”
“过去就过去了,有什么好想的。能想起也行,想不起也无所谓。”
“可是她的心脏……”
你打断他的话,“你的心脏。那是心理作用。医生也说过,它很健康,比你原来那颗好多了,你的先天性心脏病不也基本上因此痊愈了嘛。”
安迷修隔着睡衣摸着左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痕之后是一颗健康的心脏在跳动。
“所以,可以说是,我活着,所以她也活着,对吗?”
“当然,我的男孩。”你笑了笑,罕有的哄他入眠,“快睡吧,明天晚上你还有新书发布会。”
“早上我还想去博物馆,看看游侠骑士的传说。”
“是是是,我陪你去。”
“我还想去看安达卢西亚的太阳海岸。”
“都行都行,赶快给我睡觉!”
“阿芙。”
“嗯。”
“在我睡着之前,可以一直这么抱着我吗?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他越说越小声,“这样会不会太不绅士了。”
“我如果隔着被子抱着你,你就乖乖睡觉?”
“嗯。”他乖巧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居然又在你面前哭脸了,感觉有点丢脸啊。”
“得了吧,你什么丢脸的事我没见过?”
“阿芙。”
“嗯?”
“谢谢。那个,雏菊我明天就去买!买好多好多送你。”
“知道了,傻小子。”你抱紧了被子,让他安稳地睡去。
你在黑暗中起身,在静默中祭奠,摸了摸玫瑰的花瓣,翻转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它在晨曦下就像要融化的泡影一般,脆弱,破碎。
“但愿,能撑到回程吧。”
安迷修在枕头上蹭蹭,念叨着什么,窗帘合上,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叫他起床了。
v
进行完专访后,安迷修恳求编辑老师,让他去看看游侠骑士的博物馆。
“就知道你会去,我早就订好票了。”编辑拿出两张门票给了助理,“早点回来。”
“谢谢您!”
安迷修开心地接过那张写着“新书大卖”的门票,在你面前甩了甩,像是得到一张可以召唤圣诞老人的优惠券。
“为什么是圣诞老人的优惠券?”
“因为圣诞老人能实现愿望,你有了优惠券就能实现两个愿望。”
安迷修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说:“那我就取一个愿望,还有一个愿望名额送给阿芙小姐。”
“我才不需要圣诞老人呢。”你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我要驯鹿,我要坐驯鹿去北极看北极兔。”
“好啊,我陪你去。西班牙离北极不远的。”
“之前不是说不去吗?”
“但我想陪阿芙小姐,阿芙去哪我就去哪。”
“花言巧语,哼。”
三月份的西班牙中午还是有些冷,但是雏菊还是按花期绽放。和助理说了一声,在他的翻译下买了一捧雏菊,花店老板的女儿认出了安迷修,缠着他在玩具熊上签了一个名。
少年耐心地签名合影,小声问了她什么。带珍珠耳环的小女孩听闻点了点头,牵着他往后走,来到温室里剪了一支红玫瑰给他。
“paratuserquerido”
(给您爱的人)
“gracias”
(谢谢)
安迷修虽然听不太懂,但他猜到了应该是祝福类的话,他笑着应了,想要付钱,但女孩子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跑出来。她一头穿过你,然后退了回来,歪头在你周围走了一圈。
“你是幽灵吗?”她问。
“当然。”你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幽灵能听懂所有语言。”
“嗯嗯,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幽灵,第一次看到。”
“我也是第一次被小孩子看到。”
“你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小甜心。”
“我、我听祖母说过,她说幽灵只能被它想看的人看到,如果,如果哪一天她可以被其他人看到,那这只幽灵就要消失了。”
你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么。”
安迷修此时出来了,背着手朝你走来,你偷偷朝小家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懂事地点点头,同情地看了看骑士,跑回花店,拉住了助理叔叔的手,嚷嚷要带他看自己的洋娃娃。
脚尖旋转,你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圈能让人们对圈内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安迷修踏入圈内,你们两人暂时从上帝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惊喜。”他说着,掏出包装好的雏菊花束,里面夹着一朵红玫瑰。
“为什么送我白色的雏菊?”
“因为白雏菊代表纯洁的美啊,很称阿芙小姐呢。”
你想到了那朵白玫瑰,想到那捧郁金香。白色的花,真的很适合开在碧落黄泉之间,而白雏菊更是西班牙人用来缅怀逝者的花啊。
你怀疑安迷修知道了什么,但是仔细看去,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还在说着一些话,可你听不清,你耳边响起的是昨天自己说的话: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你接过那捧花,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花瓣散落一地,红色混在白色中格外刺眼,它们藏在里面,露出一张张伪善的笑脸。
“阿、阿芙?”
骑士被吓到了,他想触碰你,但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还是什么都碰不到。
你也什么都碰不到,你感觉自己迷失在一团水雾里,记忆像是两个极端,互相排斥缠绕,无数回声和重影顺着记忆线抖了出来,它们扭曲着,翻腾着,开出一朵朵长着人脸的玫瑰,尖刺划破你透明的身躯,剪出里面填充的白雏菊,透明的液体滋养着玫瑰,你的花凋零,你被埋葬在土里,成为花团锦簇下的养料。
“阿芙!阿芙!”
这是你在花丛中听到的,最后的来自人间的声音。可惜命运不这么想,它让花丛把你吐了出来。
“阿芙!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都多大的人了,有什么好哭的?好啦,我还没死呢。”
“是花有问题,对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买花的。你要不要去看幽灵医生?还是灵媒师?普通医生好像看不到你。现在感觉怎样?有哪里不舒服?”
安迷修一个劲地认错,吵得你头痛不已,你打了一个响指,封闭了自己的耳朵,等着他安静下来。
环顾四周,似乎又回到了酒店里,你有很多想问的,又有很多不想问的,看了看天色,看了看时间,好像已经是傍晚了,接近新书发布会的时候了。
“冷静下来了?”你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嗯。”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回道,“我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你了,阿芙。”
得,连阿芙小姐都不叫了。
“去参加新书发布会吧,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没有心情去了,不去。”
“骑士守则里面有一条,重诺,你想言而无信吗?安迷修。”
“骑士守则也说,要对所爱至死不渝。”
“所以?”你很奇怪的看向他,觉得对话的走向莫名其妙。
“我,我喜欢您啊!”
说、说出来。他捂住自己的嘴,遮掩自己的失态,却又期待着你的回复。
你皱了皱眉,觉得心口处钝痛了一下。
“我……”望着他希翼的眼神,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在心底叹了口气,你委婉地说:“可以让我想想吗?”
“当然可以!”
安迷修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你的回答给了他一些希望。
“我不急的!真的!慢慢来!”
你这样子看起来很急啊。
别过脸,你假意抱怨道:“我喜欢事业成功的男人,结果你刚才却说不去新书发布会。”
“我会去的!”他雀跃地手舞足蹈,得寸进尺地说,“您亲我一下,我就去。”
幽灵能碰到活人么?
在某些状态下可以。安迷修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不过提出了所认为的不可能实现的要求,这样他就可以陪在你身边,不去新书发布会了。
你亲了亲自己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没有穿过去,你碰到他了。两人俱是一颤,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冰冷的,柔软的。
温热的,坚毅的。
“我能碰到您了?我能碰到你了!”
安迷修试探地握住你的手,将冰冷的手心贴在面颊,是真的,不是梦。
“等等,别抱我转圈圈举高高!我头晕!”
“抱抱歉!”
好不容易送走闹腾的少年,你终于得以静下心来,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你回到那一团雾里,朝一个方向走。郁金香铺陈的花路呼来刮雏菊和玫瑰的风,风卷起红白两色花瓣,搓成几块路标。
白雏菊写着:记忆的真相
红玫瑰画着:明智的退出
郁金香拼出:虚幻的美梦
你驻足张望,发现雾后面还是雾。除了这三块牌子,什么也没有。雾越来越浓了,它们似乎在忌讳着什么,不断催促着你。
白雏菊被摘下,别到裙子的领口处。
你选择了真相。
v
安迷修轻声关上门,转头便遇到了在走廊走来走去的编辑老师。
“老师,我们走吧,去新书发布会。”
“我正想和你说这事。我们还是取消吧。身体要紧,之前你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可是吓了我们一大跳。”
“啊,我没事的。”安迷修揉揉心口,在你晕倒以后他的心脏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刺痛起来,好像有人拿着打孔机在忘里面钻孔,但过了一会又没事了。只是病患苍白的脸色和医生焦急的神色混合在一起,看起来有点骇人。
“没事的。不用取消,我很好。”
为了验证这一效果,他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结果呛得咳了好几声。
助理无语地递上保温杯,看他灌下一大口水,无奈地对编辑说:“老师,让他去吧。医生随时待命,您知道他的性子的,不去的话,他会把错误归咎于自己,这样更不好的。”
“好吧好吧,我们走吧。”
安迷修一路哼着歌,心情好到不可思议。
团队成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挤眉弄眼。医生甚至都打算将电话打给自己学精神医学的同学,来鉴定一下这孩子是不是疼傻了。
事实证明他没有傻,反而在发布会现场超常发挥,状态上佳,颇具有德摩西尼的风采。
顺利地进行到问答环节,话筒被递给台下的记者,气氛融洽和谐,直到一个话题被提起。
那是一位带着金框眼镜的记者问的:“安老师,您好。我阅读过你们国家的报道,三年前您让司机汽车去追自己的父母,结果刹车失灵,在路上撞倒了一个女孩,而她后来因抢救无效脑死亡。她的心脏据说捐助给了您,治好了您的心脏病对吧?因为听说您今天中午在街头因为心脏问题,就晕倒过一次。您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原本热闹的发布会立马静下来,翻译握着话筒站了起来,看样子十分想把话筒摔在那位记者脸上,但最终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声向陪同的公关人员和编辑重复了刚才那位记者的提问。
安迷修收敛起笑容,偷听起大人们的讨论。
正当公关人员握住话筒的时候,他抢先一步说话了:
“我很抱歉。”
“我刚才偷听了老师们的讨论,大致了解了这位自由撰稿人的提问。没关系,我想大家都想知道我怎么看待的,之前是因为我不懂事,将话语权交给了别人来答复,其实我还挺后悔的。所以这次我决定自己来回答。”
他躲开老师们拉住他的手,摇摇脑袋,拿着话筒跳下发布长台,深吸一口气,抖着声音说:
“其实我没大家想的那么好。我在这三年里时常会想,如果当时我不去追爸爸妈妈就好了,如果我当时不让司机叔叔开车就好了。但是,没有如果,它发生了。是我的贪心和自私导致了这一切,这是我的错。我十分抱歉。”
他还想接着说,但是话筒没音了,助理和保镖跑上台,不顾他的反抗架着人离开。发布会再次嘈杂起来,快门声闪光灯不断想起,公关人员还在台上补救,说那个女孩是个孤儿,她所在的福利院在三年内都一直受到安迷修父母的捐赠,条件改善不少。真的感谢她的自愿捐助,因为安迷修身体一直不好,出车祸时,心脏病正好发作,此前心脏就一直在衰竭……
安迷修吐出一口浊气,他说了一直以来他想说的,如果你在那里也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吧。
骑士需要公正,所以错便是错,他本就不应该逃避,而是保管好这颗心脏,感激那个女孩的馈赠,以及痛恨自己的罪过。
v
白雏菊带着你走入了一段记忆,让你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了这场全息投影。
“您们好。”小小的你抓着衣角躲在院长身后,探出头打量陌生来访者,是来领养你的吗?
那是一对穿着讲究的夫妻,女人朝你招招手,虽然害怕,但你还是乖乖过去了。
“听说你喜欢兔子,所以给你买了一个北极兔的玩偶。看,它的腿可长了,比一般的兔子腿更长哦。”
“哦。”你点点头,摸着兔子软绵绵的耳朵,“它们生活在哪里呀?”
“在北极哦。”男人也蹲下身来,他吩咐旁边的医护人员为你抽血,“如果你表现再乖一点,等会我们可以带你去动物园玩。”
“好。”你揉揉眼睛,主动撩起袖子,露出胳膊,“您打吧,我不怕的。”
“真乖。”护士拍拍你的胳膊,替你卷下捋上去的袖子,在你手指上涂着碘酒,“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阿芙,阿芙勒特斯,院长先生为我取的,是灵感的意思。”
血抽了出来,通过细管留到小瓶子里。画面一转,来到血液采样分析室里,你看了看旁边的稀有血型,心脏匹配报告,上面写着:
阿芙勒特斯和安迷修的血型吻合,骨髓匹配,心脏匹配度尚不知晓,根据模拟结果显示:排斥反应可能会较为强烈。
“强烈”两个字被着重圈了出来,似乎是承载着记录者的烦躁。
雏菊点点你的肩膀,引你来到另一段记忆里。
画面里两个女孩走过来,她们手里拿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凯莉,这么做,真的好吗?”
“有钱赚怎么不好?”
“会遭报应的。”
“那又如何?活着嘛,就是要开心,你这只呆头鹅是不会懂得花钱的乐趣的。”
“两位大师来了。”院长推开门恭敬地请她们进去,“先生,夫人,你们要找的人都到齐了。”
看起来稍微大一点的你坐在中央的凳子上,手里抓着那只被保管的很好的北极兔,“大姐姐们好。”
“还算懂礼貌。”凯莉摸了摸你的头,给了你一块玫瑰糖,“就是命不太好。”
“谢谢姐姐。命?那是什么呀?”
你扯开糖纸,伸直手配合安莉洁的举动,甜味在味蕾散开,很好吃,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糖。
“那么,这个孩子的命格符合安迷修的条件吗?”
“符合。”安莉洁停下测算的手,重新摆放好工具,回答了女人的担忧,“请您放心,我们不接没有把握的委托。”
“那么我再重复一遍。”凯莉拿出文件,分发给两位委托人,院长为他们沏茶。那时的你明明坐在中间,却和他们空出了好大一段距离。桌上花瓶里的雏菊一半凋零一半绽放,像是一条天然的分界线,生的那端指向他们,枯枝的那一头横向你。
你走到自己面前坐好,和周围的空气陪着她。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安迷修小先生最佳换心的年龄是十四岁,具体时间到时我们会另行通知。”
“最好的建立媒介的方法是两人必须相见,但对彼此又不能有太过深刻的印象,对吧。”
“是的,夫人。”
“那干脆消除她记忆好了,这孩子我一直养着,坚固的很,这样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确实可以这样。”先生赞同了院长的话,向她们确认,“大师们,可以做到吗?”
“……”凯莉没有马上接话。
安莉洁回头看了一眼你的方向,放下文件,蹲到你如今观看的地方,陪曾经的你玩北极兔。
“夫人说北极兔在北极。”
“是的。圣诞老人也在那里。”
“我知道,他们告诉过我。先生和夫人都是好人,每年过圣诞和我生日都会送礼物给我。”
“嗯。”
“圣诞老人喜欢北极兔吗?”
“可能更喜欢驯鹿一点。”
“为什么?”你扯着自己白色头发,眨巴着红色的眼睛问,“为什么不喜欢北极兔呢?”
“因为圣诞老人喜欢褐色的,绿眼睛的小动物。”
“哦,那他不喜欢我对吧。圣诞老人不喜欢我,嗯,那我也不喜欢他好了。但是驯鹿可以和北极兔成为好朋友吗?”
“可以的。”
“那就太好了,因为我没什么朋友。所以希望北极兔能有自己的朋友,不然就太孤单了。”
“我们可以加钱。”夫人比了一个“三”,“这个数字,如何?”
“可以。这是你们的委托,当然听您的。”
“如此一来,建立契约以后,阿芙勒特斯的心脏在移植以后,就可以和安迷修的身体保持一致,从而减弱排斥反应。”
“是的。”她翻了一页,圈出了其中的条款,“同时在移植成功的三年内,因为契约的束缚,阿芙勒特斯会以幽灵的形式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这太危险了!一个幽灵!能不能换一个方法。”
“没关系的,夫人,你想想,我们陪在小安身边,而且还有契约。”
“很抱歉。”凯莉说,“这三年你们不能陪在他身边,必须是阿芙勒特斯陪在他身边,对,连面都不能见,这是血缘问题,具体的条款里面有说明。无须担心,契约会给予她一定的能力,她可以使用灵力来照顾安迷修。特别是第一个月内,屋子里不要有第二个活人。否则,契约将会失效,排斥反应也会重新回来。当然,你们要是觉得不能接受的话可以另请高明,我们会退佣金给您,定金就不退了,当是我们跑一趟的辛苦费吧。”
满室寂静,院长撤下普洱,为女人泡了一杯玫瑰红茶,又替凯莉添了点饮料。
茶杯由热变冷,玫瑰花瓣沉淀到最底层。在女人掩面的抽泣声里,男人和凯莉达成了共识。
“我可怜的孩子啊。”女士哭着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麻烦帮我换一杯热的,谢谢。”
热腾腾的玫瑰花浮在茶面,杯中升起雾气,让她得以哭的体面。
“虽然具体实现方式还有待讨论,但请伪装成意外事故,这样最保险。”先生最后要求道。
“可以。”凯莉在文件末尾补充了这个条款。
“对了,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安莉洁突然插嘴道:“如果想要安迷修长久的,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光有这些还是不够的。”
“还需要什么?”男人冷静地问。
“爱。三年过渡期内,您的儿子需要爱上阿芙。为什么?唔,单纯接受馈赠只能得到一时的安稳,只有同等的付出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是心脏。”凯莉强调,“只有到那时,阿芙勒特斯的心脏才会完全属于安迷修,你们也不用担心,无论爱不爱得上,等到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天她就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渣都不剩。唯一区别就是您儿子活的时间长短不同。”
玫瑰花茶被失手打翻,茶水侵染了绣有郁金香图案的手提包,夫人丢开茶杯,它刚好击中花瓶,打碎了雏菊。湿透的玫瑰和雏菊花瓣掺杂在一起,被勤快的院长扫入了垃圾桶内。
回忆就此结束了,雏菊们在空中拼出一个问号,询问你是否要接着看下去。
你坐在地上,缓了一会,问:“所有,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除了安迷修不知情,其他都是安排好的?”
雏菊们点了点头。
“是不是安迷修喜欢上我,我就能看到这些东西。”
雏菊们点了点头。
“安迷修现在知道这些吗?”
雏菊们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了。”你把自己裹成一团,“不用看了,我们回去吧。”
v
安迷修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现在刚好是凌晨,入睡的时间,但你们没人睡得着。
“阿芙小姐,您睡了吗?”
“没。”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像平常一样,“为什么安迷修让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呢?不害怕吗?”
“人多了反倒会有点吵。不会啊,有阿芙在,我不害怕的。哦,我想起来了。最初有好多保镖啊,特别大动干戈。”
“嗯。”
“您看了今天的新书发布会吗?”
“看了直播,你做的很好。”
“谢谢。”他把下巴搭在你肩上,继续没话找话说,“阿芙小姐,我想换一种写作风格,您觉得暗□□怎么样?”
“不错。末日题材?”
“想过,但是能发挥的余地很少。”
“你可以写个不一样的。”
你坐在窗边,推开他的脑袋,手上把玩着那只玫瑰,安迷修靠在你身边坐好,专注地看着你。
你看向窗外,还有六个小时用来道别,或者是报复。
“如果是阿芙写的话,会怎么写呢?”
算了,还是用来好好道别吧。
“我?嗯,那就开头写主角在末日开始就死亡了,结果她发现所有死亡的人都已幽灵的形式存在。”
“哇,听起来好特别。然后呢?”
“然后主角很冷静,发现活着的人们看不见他们,每天仍然的活着。其他幽灵发现自己不受法律条规的约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有的时候,它们甚至会故意引诱活着的人自杀,这样就可以成为它们的一员。”
“这太残忍了。”
“末日就是残忍的,人性也是。主角没有这么做,她有一天遇到了一个男孩,那个孩子快要撑不下去了。于是幽灵陪着他,让他活下去,告诉他,不要听别人讲的胡言乱语,活着才好。”
“活着的人设定是看不见幽灵?他们怎么对话的?”
“写字,用石头在空中,地面比划什么的,能交流。”
“嗯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没想那么多。这是你的故事好吗?自己想去。”
“嘿嘿,我还是想听阿芙小姐的故事嘛。”
六个小时里你们聊了很多,你终于看清了他眼里的感情,不知何时起,那孺慕之情变成了爱欲。而你一无所知,是该感概他藏的太深,还是你成为幽灵以后变得太迟钝。
第一缕阳光攀上了床沿,你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安迷修,闭上眼睛。”你说,“你该睡觉了。”
他眨了眨眼睛,乖乖闭上。
“反正今天没事,可以晚一点睡的。”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垂眸看向自己的脚腕,它们已经化为泡沫融化在阳光里了。
安迷修似有所察,想要睁开眼睛,你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想要说话,你用唇堵住了他的问话。
两片唇瓣安静地相贴,手背上有濡湿的液体在流动。
“阿芙……你今天很不对劲。”
他马上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你的手指开始消散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阿、阿芙,你,你在消失!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累啦。”你说,“安迷修,我得回天上睡觉啦。如果想我的话可以抬头看看星星呀。”
“不要!我不要你变成星星,你要留下来。我们还得去北极看北极兔,去看太阳海岸,去很多很多地方的。我们约定好了,你不能失言。”
“别离开我!求求你,阿芙。”
阳光彻底笼罩了窗台,照亮这一方天地。
那些泡泡里都有不同颜色的安迷修,他们有的拥住了微风,有的抓住了窗帘,有的捏住了须臾阳光,却没有一个触碰到了幽灵公主的裙角。
像小美人鱼一样,脖颈化为泡影,头发化为泡影,嘴角化为泡影……
他的阿芙不见了。
他的幽灵公主消失了。
那为什么心脏还在跳动呢?
是了,是里面的阿芙在跳,这是阿芙的心脏,他会暂时替阿芙保管,直到下一次见面……他一定能认出阿芙的,一定一定会相见的,一定一定会认出来的。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是了,是阿芙想要他活着。他还得带着贪玩的阿芙去看北极兔,去看太阳海岸,去看极光,去看大海,去好多好多没去的地方。
那为什么我会难过呢?
因为他的阿芙不要他了。他猜到了,他早就该清楚的。那个捐助心脏的女孩不是别人,就是阿芙,就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他不敢去验证这个猜想……他怕,怕阿芙会离开。
他捂着眼睛,挽住你残留在上面的感触。他固执又幼稚的想:
等到下一次相遇,他会掏出他的心脏,告诉阿芙,这是你的心脏,还给你,所以你把我的爱也还给我,这样我就会忘记你,我就会在你面前死去,我就会把我的痛苦嫁接给你,我就会把我的无私,我的荣誉,我的怜悯,我的公正展现给你,我就、就不会难过了。
这样你就会在鲜血淋漓中记得我的慷慨,我的英勇,我的牺牲,我的谦恭,我的正直。这样我的灵魂就会在你的手里复苏,只有这样我蕴养的温度才能躲在你的心脏里抽泣。
至死不渝,誓死不渝。
你做到了前者,那么我就来做到后者。
誓死不渝,至死不渝。
我做到了前者,那么你就来做到后者。
那一天,册封骑士的剑未落在肩上,那佩剑刺穿胸膛,钉入骑士的心脏,那疼痛宣判莫须有的罪过。那滚烫的血泡叫嚣着,涌入眼眶,留下红色的泪痕,腥斑点点,落地成珠。
你在红琼中被重生,被囚禁。
你肩上的雏菊被连根拔起,暗黑骑士在伤口内埋入白玫瑰的种子,灌入他的血液,用骨髓制成的纺线缝合伤口。玫瑰开花了,开出红色的花。它的根拽着你的心脏,它的枝叶繁茂在刻有“安迷修所有”的纹身之上,它的花瓣绽放在你媚红的眼尾,它的花香萦绕着你,锁住你。
你在红色天鹅绒毯上被占有,被毁灭。
你的衣裙被撕裂,你的目光被夺走,你的双腿被折断,你的嘴唇被刺破,你的触感被掌控,你的自由被隔绝。你□□的身体一无所有,你一无所有的灵魂□□着,被无法言表,无处发泄的爱意填满。它们溢出皮肤,涂抹在你的双肩,你的指尖,你的脚间。
你贞洁的身体遍布吻痕浊液。
你空洞的瞳仁装潢褐发绿眸。
你嘶哑的喉咙充斥他的名字。
你是他的。
你逃不掉的。
因为,你留了比水晶鞋更重要的定情信物给他——你的心脏。
所以,他赠了比金苹果更珍贵的结婚聘礼予你——他的性命。
v
“安老师,您对您的新书《雏菊与玫瑰》里的男主角名字和您同名有什么看法呢?”
话筒转交给作家,安迷修笑笑,朝双手紧握话筒,有点紧张的记者点点头,回答道:“我想大家可能还记得,前段时间金老师和我的赌约吧。当时我输了,于是愿赌服输,将男主角的名字改成了安迷修。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诡异。”
“您方便透露一下您为什么会输吗?”
“这可是个属于好男人的秘密哦。”
全场哄堂大笑,气氛完全活跃开来。记者奋笔疾书,她在心里感叹道:安老师不愧是“骑士”,回答问题都很配合,媒体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安老师好,我想问一下:书中的女主角阿芙在现实中有原型吗?”
“有的。”
“是谁呢?她现在在现场吗?”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想知道那位幸运的姑娘到底是谁。
“她的原型就是阿芙。”
“在现场哦,就在我的心里呢。”
在看直播的弹幕不约而同地刷起来:
“我起鸡皮疙瘩了。”
“起鸡皮疙瘩+1”
“土味情话√”
“但是莫名和新书的主题香扣了诶。”
“楼上错字了,相扣”
“的确”
主持人不得不在见面会拖长十分钟后明示该结束了,没有得到签名的粉丝们本以为会遗憾而归,没想到开场前每个座位上摆的小袋子里就有亲笔签名。
安迷修老师真是太好了。
她/他们感叹道。
安莉洁走过粉丝身边捕捉到了这些字眼,凯莉在唇边讥讽地勾出一个弧度,“温柔?我一个笔画都不信。喂,你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凯莉不进去吗?”
“进去看他?算了吧,我可对暗堕骑士不感兴趣。同类相斥,咦~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接下他的委托呀?”
“笨蛋,他钱多人傻,为什么不乘机宰一笔。”
“哦,原来是这样啊。”
安莉洁一个人走入会场,助理认得她是安迷修的客人,将她带到休息室内。
“你们找到阿芙了?”
“好久不见,先生。这是阿芙勒特斯的转世。”
安莉洁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是地址以及联系方式。
安迷修翻转名片看了看,突然问:“我能领养她么?”
安莉洁咬了咬手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您能上网查一下。”
“网上说,必须要到28岁才能领养,我等不了那么久。”
“凯莉说过的,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她说的很对。”骑士摩擦着那张名片,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入指纹,“没有事的话,请先回吧。佣金估计明天中午之前能到账。”
“祝您安好,先生。”
门被关上。
另一扇门打开在他眼前,猫眼照着他通红的眼眶,他转动门把手,说:
“阿芙,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进去了,估计是相信了。”安莉洁放下望远镜,朝老先生和夫人汇报道。凯莉仍是没来,按她的话说: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家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辛苦您了。”头发银白的女士擦了擦眼角,松了口气,“他会发现这是个骗局吗?”
“这种幽灵是不会有转世的。”安莉洁沉默了一瞬,“他可能会发现,可能不会发现。”
“希望到时候小安和这个小孩子养出感情来,即使发现了,也好有个寄托。”老先生说。
“是啊。”女人附和道。
安莉洁回到公寓,对凯莉说,“我以后也不想见他们了。”
“哦?居然会有你讨厌的人?”
“他们的心音,我能听到。”安莉洁拨弄着白雏菊的花瓣,“我不喜欢他们的表里不一。”
“人不都这样么。”凯莉扯着追求者送的红玫瑰玩,据说是用名贵的人工合成的营养液培育而成。
“他们好可怜。”
“你指谁?”
“所有人。”
“知道雏菊和玫瑰杂交出来的花叫什么吗?”
“什么?”
“什么也不是,杂交不出来的。虚幻的梦而已。他们可怜,我们也可怜。他们糊涂,我们清醒。到头来,还是阿芙走的最潇洒。”
“嗯。”安莉洁捡起一朵侥幸逃脱魔女手心的红玫瑰,将它放入插雏菊的花瓶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说:“我会向神为你们祈祷的。”
——
感谢学西班牙语的好友提供的西语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