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重度
【事分轻重缓急，人分三六九等，叹天之不公，恨无力解决。】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在眼前放大，小桃眼珠转动的频率也在加快，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只是眼神依旧难以聚焦。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几个不清晰的音节，听上去略有些刺耳。
“弄……哈……啊……”
从嘴角流下的口水，湿透了垫在脸侧的汗巾，伴随小桃努力发声的动作，口水流得更汹涌了。
本是天真无邪的稚童，却一副行将就木的痴傻样，这样的冲击，让田义的心揪得生疼，一股酸涩从心尖弥漫开来，并迅速冲到眼睛。
田义转过脸，看向腾冲，却发现他一脸镇定，脸上浮起的不是同情，而是温柔。伴随着小桃母亲站起来转身抹泪，腾冲自然而然地坐到床边，伸手取过汗巾，一边跟小桃打招呼，一边替小桃轻轻擦拭脸颊的口水。
“小桃同学，我是腾老师，我们又见面啦！今天除了腾老师，还有田老师哦，我们一起来看小桃，一起给小桃上课！”
说着，腾冲侧了侧身子，以便小桃的视线能看到田义。不过，事实上，小桃并没有太多反应变化，腾冲却很平静，手上继续着擦口水的动作，嘴里依旧自说自话。
“刚才小桃是想说老师好，对不对？听上去似乎比上次清楚了些，是不是这段时间有好好练习？小桃真棒，有进步，好样的！你看着也比上个月气色更好，是不是最近好好吃饭了？要继续加油哦！”
擦完口水，腾冲将汗巾递给小桃母亲，又接过一张干汗巾，细细叠成小方块，重新放到小桃脸侧垫好。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相当自然，自然到就像他每天都在照顾病人。
那一刻，田义觉得腾冲头上有光。这个光环，不是从窗外渗透进来的，而是内心的有感而发。
接着，腾冲从包里掏出几根磁片积木棒，开始循序渐进地带小桃做游戏。
“小桃快看，腾老师手里有五根棒，我们一起数，1，2，3，4，5。”
虽然小桃并没有真的跟读数字，他依旧只是嗯嗯啊啊，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腾冲每读一个数，都会停顿几秒，课堂节奏感与在真正的教室内无异。
“它们分别是什么颜色呢？这个问题，由美术田老师告诉你！”说着，腾冲看向田义。
田义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他暗暗深呼吸，调整情绪，然后坐到腾冲旁边，就着木棒和小桃奶奶端来的水果盘，绘声绘色地介绍起来。
“这根，红色，看，大红苹果；这根，黄色，弯弯黄香蕉；这根是紫色，就像这颗紫葡萄；这根呢，是蓝色，今天的天空，很蓝；这根，绿色，跟窗台的栀子叶一样绿。”
腾冲晃晃积木，田义就拿起相应颜色的水果，或者指向相应的颜色物品，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介绍完颜色，腾冲开始组装积木，积木棒在他手中变换成不同形状。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梯形、五边形。腾冲搭造型，与田义一问一答，并拿着在小桃面前放大、缩小，生动活泼，压抑的小房间里，并没有因为来了两个高大的人而拥挤烦闷，反倒变得轻松明朗起来。
这堂生动的游戏课，大约上了三十分钟，说是做游戏，其实不过是腾冲和田义两人的表演，小桃全程没有任何实质性互动。就连他到底有没有听懂，都很难判断。
不过，小桃也并非完全没有反应，比如在变出不同形状时，他会在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时，试着慢慢抬起手，头虽然动不了，眼珠却一直随着木棒移动，眼睛里也充满了光彩。不是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而是身体里迸发的生命之光。
课间休息，小桃奶奶帮助小桃翻身，改为侧卧位，替他轻轻擦拭后背，并用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腾冲和田义，则被小桃父母带到客厅。
腾冲低声告诉田义：小桃属于重症，长时间久卧，防生褥疮尤为重要。这样的护理动作，每日要做好多次，已经成为了一种日常。
田义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无法感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
在送课上门的时候，对孩子而言的课间休息，老师却不能真的休息，因为不仅要陪孩子，也得陪家长。
于是，腾冲只喝了一口茶，便放下杯子，询问起来。
“小桃爸爸妈妈，孩子最近情况怎么样？”
闻言，小桃父母像是找到了知心人，将最近一段时间小桃的情况、有关他们照顾小桃的细节，期间的辛酸不易，以及无法解决的困惑哀愁，一一道来。既像汇报，更似吐苦水。
田义听得面色风云变幻，时而震惊，时而无奈，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露出同情，情绪完全被家长牵动。
反观腾冲，作为小桃的班主任，他虽然也在认真倾听，表情随家长的表达内容略有改变，但整体表现出强大的淡定。在抛出第一个问题后，他不再有其他询问，也没有打断小桃父母，更没有带节奏，任由他们絮絮叨叨，说各种家长里短，述各种起伏情绪。直到小桃父母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暂告一段落后，腾冲知道，他们阶段性倾诉完毕，这才给予回应。
“小桃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还有小桃奶奶，真是不容易！你们对小桃的爱，平凡而伟大。其实好好照顾一个病人不难，难的是要一直好好照护。小桃被你们照顾得很好，我刚才看他身上一点褥疮都没有，就知道你们有多用心。还有他这次脸色不错，说明你们按我上次说的，加强了对他的营养保障。下一小节课，我会给小桃做一些被动关节活动，也要继续辛苦你们在旁学习这套操，以后每日帮他做做，有助于维持他的肌肉功能，并逐渐加大活动度。虽然咱们都很清楚，小桃的病情重，很难康复到能自理，但即便是永远被照护，我们也都希望看到他状态稳定一点，情绪良好一点，活得更阳光一点，认知最好也能有一点提升，哪怕都只是一点点！我相信，为了这每样的一点点，咱们都愿意尽最大的努力，搏最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