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第 406 章
尤利西斯一开始并不知道沉睡的永恒巨蛇为什么要赐福于这个人类, 祂在长眠中构建世界的脉络,由于耽于更重要的工作,以至于无暇驱离周遭虎视眈眈、随时找机会就要来打秋风的入侵者,祂也不喜欢别的古神觊觎自己的财产, 可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血管中已经或多或少流淌着异神的血。
她惊慌无所适从、眼神躲闪, 讲述的东西也许半真半假,但尤利西斯感觉到巨蛇的意志, 祂在告诉他这个人类很重要。
外来的异神有时会挑选一名或者多名人类来彰显恩宠, 只有巨蛇从未有过, 尤利西斯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在不是特别影响历史线的情况下,他会尽量遵照巨蛇的意志。
于是他把伊薇特放在了身边,保护、观察、并且思考对策。
相处两年多时间,伊薇特流露出来的一些细节让他不得不深思。
像是刚接触时,她看到地图缺失的一块表现出相当的惊讶,听说过“失落的东方大陆”可不是一位对神秘学一无所知的“沉睡众生”能了解的;还有她在学习射击时, 对于子弹需要使用者自行融塑弹头、灌装火|药也没有丝毫常识, 认为它应该有专门的型号由厂家销售, 这一点确实存在, 可当时仅在新大陆联邦国试行;还有对于蒸汽铁甲船的推测,就连海军第一大国阿尔比恩目前也仅存于计划中。
这样的痕迹日积月累, 尤利西斯猜测, 她也许来自于真正的第三历史
一直以来,巨蛇都在尽力模仿另一个世界的历史, 就像循着一条干枯的河道前行,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切入点。随着这个世纪到来,世界线重心移动到西方, 重合的部分开始增加,祂能施展的手段也开始变多。
伊薇特就是这样一个途径,也许巨蛇用不着等待世界线变得更加相似,祂在某个节点得到了一个来自第三历史的灵魂,也就有了另一个选择——比如用她作为锚定的锁链和通道,像是航海时的跳帮战一样,沿着这条与两个世界产生紧密联系的灵魂,去往第三历史所在世界。
与之相比,原本的计划更像是以这个赝品世界为舟楫,沿着相似的轨道狠狠撞向另一个世界。
新出现的可能性无疑温和得多,巨蛇也许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易,由于两个相似的世界并未重合,本世界依旧保持着完整性。作为给予自己伟业提供帮助的奖励,祂允诺把梦世界植入给她,她可以任意决定将来历史的走向,也能够选择浸入这个蜜之梦,游戏人间,永远在最具权势的家族轮回,享受数之不尽的喜乐。甚至她还可以公开超自然能力的存在,建立一个囊括整个世界的帝国,也不用忧心古神的侵入,因为在巨蛇的梦境建立之初,祂就任命了瘟疫、饥荒、战争和死亡四位骑士,只要她下达命令就足以杀死任何入侵者。
尤利西斯想,巨蛇应该向她传达了祂的意志,但不知为什么,她像是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并不知道,在从另一个世界送来的过程中,伊薇特原本有些分裂的精神变得更加脆弱,她的其中一个人格知晓了却又决定隐瞒一切,她不相信自己的意志,转而希望另一个人格能用无知来抵御越来越强烈的精神污染。
但尤利西斯觉得,她应该是不愿意的,所以他好几次目睹她濒临崩溃,却也没有引诱那个无知无觉的她走向巨蛇计划的路线。
尤利西斯见过她的很多面貌,由他教导的法兰西贵族那种高傲风流的虚假面具、私下里眯起眼睛像小猫一样惬意的微笑、作战时冷静专注略带狞戾的面容……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助地蜷缩在墙角,声音充满自责和惧怕,不敢正视任何人。
他从来不知道,情绪也像是疾病一样会传染,他内心的某一部分病变似的有些发疼,想要终止这种症状,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做起。他伸出手,想要擦拭她沾满泪水的苍白脸颊,却被一颗泪滴落在手指上,就像融化的铜汁一样滚烫灼痛。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想做的都只有失败……我毁了他们的一生,让他们在年老的时候遭遇最痛苦的事,现在我又要毁掉一个世界……本来我已经想好让别的古神带走我的灵魂,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临最糟糕的结果……但在仪式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都是怪物、想要欺骗我,一个都不可信任……也许别的古神也是和祂一样……我害怕了,所以我……”她牙齿战栗地磕在一起,“我清醒过来时,地上全是怪物的尸体,半透明的淡绿色尸体,但红色的血沾满了双手……我到现在也记得,用斧子敲碎头骨、手指戳进眼窝里的感觉……他们明明是柔软得像是果冻的怪物……我却能回忆起他们的粗糙瘦韧的肌理……坚硬易碎的骨头……”
“那是我见过最可怕的怪物……他们没有发出怪异的咆哮……而像是人一样,在对我说‘别杀我’‘好痛’什么的……当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痛恨他们骗我……”
尤利西斯解开一半外套,将有刺绣和缀珠的宽边翻领挂在身后,在她旁边坐下,轻轻将她头偏过来,枕着他露出的衬衣肩膀:“他们想要杀你,你只是自我保护,和其他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今天要出席社交场合,身上洒了淡香水,伊薇特自己倒是呆在有些熏人的船舱,像货物一样摇晃了一路,此时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橙花气味,避世规则必须的社交礼仪立刻启动了开关,让她意识到自己臭臭的,想要躲开些,却被尤利西斯按住头。
伊薇特拗不过,现在她情绪也十分低落,于是把其他抛在了一旁,继续低低地说:“我才是怪物……”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以为自己可以逃脱……但实际上又回到了原点……那时候的幻觉一定不是巧合,祂操纵了我的感官,所以我才会在说好的仪式上发狂杀了所有人……而且其中有一个死者现在就在我脑子里……和住在那里的其他受害者一样,他们都觉得被我杀死是一种荣幸……这太奇怪了……也许是因为这个,让我也变得奇怪起来……可能连我都觉得,我杀别人是在做好事,在为他们洗礼……”
肩膀沾湿了一片,但尤利西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到地板上的卷须在欢快扭动着、慢慢变长,可他进来的时候却看到它已经在收缩。
始终他是另一侧的、她万分厌恶的东西,人类只能在与同类的相处中获得安宁和快乐,一旦察觉到面前的是异类,那么彼此间的信任就荡然无存了。
哪怕是圣座,在与他交际的过程中,也存在着少许防备。
但至少现在,他还是人类的身份。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抚摸伊薇特的头,刚才的女仆像是这么做的。
“我好像看到好多活着的人、死去的人,还有尚未出生的人在诅咒我……问我为什么要把怪物带到那里……我也想知道……还有更多比我适合的人,明明那么多伟人、英雄……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一直是这样的,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在教社交礼仪的时候就发现了。明明言行举止已经是一位值得任何家族夸耀的翩翩少爷,私下言辞却充满忧虑,担心被人抓到破绽,即便带她真正参与了几次舞会,也受到很多贵族小姐的嘉许,她在他面前依旧有些不自信。
尤利西斯在人类权势阶层混迹不知道多少个世纪,从用餐叉会被认为是娘娘腔的时代,到现在一次宴会单人需要用到上百件各式餐具的时代,他经历过每一个风潮的变化,知晓任何细微的改动,就算教授皇室的礼仪专家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她有一种自我折磨式的偏执,因为教的人是完美的尤利西斯,她就会无限放大自己的不完美。
“因为他们都不如你,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我想就算是神灵也没有料到。”
伊薇特沉默了一阵,她觉得,也许他以为沉睡造物主的意图和其他古神一样,只是想要一些祭品,不过数字比眷族更大而已。
然而她现在却没有参照物,毕竟从未听过有人和她有一样的际遇。又或者,以前也有过一样的穿越者,但他们都成功抗拒了古神的腐蚀,守住心智,所以她原本的世界才会一直平安无事。
“我只是个意志薄弱的普通人,如果像……”她不想继续很丧的超凡世界话题了,用几天没睡的迟钝脑子想了想,蹦出来的都是华夏历史上那些璀璨的名字,于是又打住,改换了其他这个世界的例子,“比如彼得一世?意志坚定的改革者,身为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却十分节俭,穿粗布补丁衣服,租用马车出行,省下的钱用来投资教育,在圣权沙皇中简直是相当罕见的异类。”
“不过是一个失败者,他想要在有限的生命里面让他的国家尽快强大起来,却让几乎所有贵族都反对他,他儿子也被撺掇着谋反,终究被处死,他自己也没能活的长久,死后他的措施大多被废除。”因为他们两贴在一起,尤利西斯声音很小,就像是在耳边说悄悄话。
“那么黎塞留枢机?法兰西霸权的奠基者、铁腕权相,最近法兰西出版了一本有趣的小说叫《三个火枪手》,作者虽然把他写成了主角的敌人,却评价他是‘世间曾有过的最非凡的人物之一’。”
“他倒是个活的很自在的家伙,在猎巫行动最猖狂的时候,在家养了十多只猫,并且配置了照顾猫咪的仆人,你应该学习他的随心所欲。他从不在乎反对者的想法,讨厌他独断专权的人太多,他去世时巴黎人还放了烟花庆祝……”尤利西斯想起伊薇特也很喜欢猫,于是没有提那些猫的结局,黎塞留给爱猫留下了财产,还委托人照顾,却被恨他的人全部杀掉了。
“试着多喜欢自己一些吧……”
他说着,此时耳畔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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