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九四，复即命

    荒野，高山低谷起伏，小溪河流密布。

    距无上城五十里，玉郎坐在小溪边，在清凉碧绿的溪水里泡脚。

    走了这么些天，脚虽然不累，但有这份清凉还是很舒服。

    那天拜别姥姥，才从地底裂缝出来，就遇到一个客商车队，打听了一下，车队要去无上城，玉郎就跟着他们一起走。

    一个如此俊俏的少年，一个人在荒野里游荡，客商队的护卫们狠狠地盯了玉郎几眼。

    感受到护卫们的各种观气探测法术在自己身上游走，玉郎把玩着腰刀刀柄上的玉佩，用最无害的笑容迎向他们。

    姥姥的隐匿术会被你们看破，姥姥就不是姥姥了。

    果然，护卫们很快就打消了各种疑虑，允许他跟着车队一起走。

    走了十几天，打听到还有一百多里到无上城时，玉郎告诉他们，自己还要等个人，就不随他们一起进城了。

    离开车队，玉郎走到一座山下，看见这条小溪特别有趣，就顺着小溪，缓步而行。

    这条小溪不到一丈宽，深浅不过三五尺，蜿蜒了几十里，一直都是一条恶水。

    要不潜伏着吸血的腐虫，要不飘荡着一团团毒液漩涡，再或是莫名其妙一个波浪翻起，浪里有一只苍白的烂脸，对着玉郎媚笑。

    一直走到了这里，玉郎泡脚的地方，水里一切的恶物忽然消失，水体变得碧绿清澈，清凉宜人。回水湾处，还有几群小白鱼，自由自在地游着。

    因为这里，距离无上城刚刚好五十里。无上城五十里内，山清水秀，一片祥和，这是车队护卫们告诉玉郎的。

    真是这样啊。玉郎用纤细白皙的足尖，一下一下挑着碧水。

    他望向前方，那是无上城的方向。他打开蓝紫双瞳，用一切感观感受无上城那浩浩荡荡直冲天际的繁荣气机，随后，那繁荣气机洒向荒野大地，造就了难能可贵的祥和。

    良久，他再看向身后，五十里外的荒野，天地间充斥着暴虐气机和无情杀气。这种强烈的对比，里面似乎埋藏着荒野里生存的秘密。他思量：

    “姥姥交待了，做事前先动脑子。目前看来，先融入，再立威，才是与这荒野正确的相处之道。姥姥用的是融入，融入地底深渊裂缝，与裂缝长在一起，这才支撑了这些年，没被这一界的规则推回老家去。而这无上城，就更进了一步，不但融入了荒野，还立威于荒野，成就了五十里繁荣。”

    那下一步，自己该如何融入于此，立威于此，完成姥姥掠夺十万生机的任务呢？

    玉郎想了想，决定先好好向无上城学习学习，学会了再动手。

    于是，他拿起腰间那只水灵灵的碧玉玉佩。玉佩雕的是龙凤呈祥，龙眼处用透雕手法，雕了个小小孔洞。玉郎抿着嘴，对那孔洞里吹了一口气。

    一声轻软的哨声，从孔洞里传出，进入荒野空中，缓缓消散。

    十方阁。方师小屋。

    他正在自己的小屋里，聚精会神地用一柄大师级的银陨钢刀在桌上刻划着什么。

    忽然，他一惊，望向墙上挂着的一枚玉佩。那是枚碧玉玉佩，形制与玉郎手中的一模一样。

    玉佩孔洞中，正响着从未响起过的哨声。

    这哨声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姥姥要见他，就在城外。

    姥姥一直在深渊，从没到过距离无上城这么近的地方。这次她忽然来了，意思很明确。

    她生气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负责收取的十万血肉出了岔子。怎么办？姥姥安排任务的时候给大家说过，谁事情没做好就自己挖了双眼去见她，还要被垫在屁股下，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姥姥亲自来了，而自己的事情完全失败。不但那批血肉跑了，姥姥郑重其事交过来的宝贝也没了，再加上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结丹鼠妖也没了。

    没有了那只鼠妖，自己出门办事很不方便。加上十方阁近期接了大单，要求所有方师不得外出，必须全力以赴做订单上的货。于是，出事以后这么久了，自己竟一直没时间去现场查验。

    那现在怎么办，真的挖了双眼去城外见姥姥？然后被垫在屁股下面？

    他颓然一软，将手中刻了一半的龙骨扔在桌上。此时还未入秋，他感觉好冷，冷得发抖。

    这是灵魂深处的颤抖，源自对姥姥无比的恐惧。毕竟，姥姥的神通有多恐怖，他是见识过的。

    当初自己事业不济，在荒野里失魂落魄地乱走，被姥姥在深渊里把他喊住，问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他先是抗拒，想跑，结果发现跑不掉，周围十几只结丹大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围住了。

    他软了，把心事说给姥姥听。姥姥很温柔，很体贴，开解了他，还把制妖的手段展示给他看，说，如果他掌握了这门绝技，何愁家道不中兴，事业不发达。

    他信了。毕竟，十几只结丹大妖就在面前站着，由不得他不信。

    姥姥言出必行。当他吞了姥姥从地底深处送上来的一团绿火，他也立刻懂了制妖的原理和方法。

    但这个方法是姥姥自用方法。姥姥何等修为，方法落到他这里，还需要很多改进的地方。

    这两年，他苦研适合自己的制妖之法。这里面，需要的资源量太大，很多材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于是他委身对手十方阁，借助无上阁丰富的资源，帮助自己制妖。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血妖到鼠妖，他终于做出来完美的结丹大妖了，而且还用大妖报了个小仇，杀了王胖子。

    他非常高兴，以为自己即将开启家族复兴大业了。这时候，姥姥忽然找到他，让他做一件事情，要在三个月之内，收集两万修士的血肉生机。

    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且不论他打不打得过，算上整个无上城的修士，都没有两万，他去哪里搞两万修士的血肉给姥姥，而且，还要用姥姥撒出来的无数本命生机去吸血肉，别人帮她杀好的送过去还不行。

    他不得已接了任务，苦苦思索了一整夜，从投毒到抢劫到挟持人质，都没找到路子。

    看着桌上的鼠妖碎片，就是上次王胖子打残的碎片，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荒野里数量众多的兽修。

    姥姥没说只要人类修士啊，兽修也有血肉，也有修为，应该可以的。兽修可是荒野里的特产，而且大多是低阶的炼气期，最多几个筑基。荒野这么大，兽修数量肯定够，而且好抓，没背景，不像杀个人类修士，整个家族都要找到你报仇。

    他立刻着手，先把姥姥的本命生机装进连锁法阵，这是制妖的基础手段，非常轻松。他再找来别人不要的暗器碎片，把连锁法阵贴了上去。

    然后他悄悄出城，从自己私密的藏宝洞里唤出上次跑掉又找回来的结丹鼠妖，摸到了龙首山，一个兽修的聚集地，下了手。

    因为是第一次做，为了确保成功，他在每个兽修身上，都打了足够多的暗器碎片，然后静等收获。

    等了半天，那些吸血生机个个都吃饱了，最多再等几炷香的时间，就要自行回去姥姥那里交货了。这时，他忽然收到十方阁的紧急传讯，有急事，速回。

    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

    十方阁管理很严，紧急传讯不及时回去，是要扣分红扣钱的。他不怕扣钱，就怕扣分红。这次年中分红，他可以得到一批珍稀材料，正好用来制妖。

    最近损失几只大妖，他实在很缺各种制妖材料。权衡再三，又看了看情况。那帮兽修里面最厉害的几个筑基都奄奄一息了，鼠妖留下，绝对镇得住场面。

    于是他走了，这一走后悔莫及。

    他制妖的时候，只考虑了妖力的强大，在妖的智力上考虑很少。当然，他目前的修为也不足以考虑妖的智力。

    于是他那智力低下的结丹鼠妖，先被狐妖的狐烟迷惑了，让兽修们躲起来喘了口气，拖延了时间。然后继续吃智力低下的亏，中了李小白的诱敌深入，最后掉入纠缠漩涡一命呜呼。半颗金丹还成了兽修们与李小白的战利品。

    他并不知道这些细节。他只知道，鼠妖的剃魂油灯灭了，那就说明事情失败了。兽修的血肉没拿到，还弄丢了姥姥交给自己的本命生机，连翻盘的机会都没了。

    他最近其实过得很煎熬。他不敢出门，不敢见人，不敢冲破十方阁的管束去荒野，去找寻姥姥的本命生机的下落。他甚至还很庆幸，有十方阁的借口，可以逃避荒野里的一切。

    但现在，姥姥来了，就在城外，怎么办？去，肯定是个死，不去，就意味着彻底放弃家族复兴大业？这些年的苦苦拼搏付之流水。

    还能怎么选，听天由命吧。

    他心如死灰，衣袖一拂，将满桌的精细法器，连同刻了一半的龙骨都推到了地上，手里拿着那把银陨刻刀出门了。

    这把刻刀陪了他这些年，刻划了无数法阵，包括制作大妖的那些秘密法阵。

    他实在已经习惯了这把刀的陪伴。要死，就一起上路吧，到了黄泉也陪着我。

    走几步出了门，他又折返回去，将墙上的碧玉玉佩取下，缠在腰间。

    既然要去送死，指路的令牌还是拿上。

    出了十方阁，没人问他去哪里。交不出订单上的货，自然有人找他。

    出北门，顺着玉佩上隐隐的气机联系，他在五十里边界的小溪边，看见了一身绿衣的玉郎。

    好精致的少年！

    面对索命无常，这居然是他的第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