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六二，无不利
领悟一式枪法，把地下深处的魔妖都给吓走了，李小白可并不知道。
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在篝火旁和弱弱他们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话，而他体内，一枪灭雷、轮回恶妖的决绝气势，仍在鼓动不已，久久不能平复。
李小白想，这一式枪法有感而发，从天而降，应该是不语入体后，引领自己领悟出来的。
这就是本命道器，楼主那天说了。
道器与主人的关系有很多种。以道器魂魄入体的，是有机会成为主人的本命道器的。就是道器魂魄与主人的魂魄相融，交感相缠，相互的所思所想对方都能有所感知。
这种密切，未来就是大家一起的未来，因果更是一起的因果，浑然一体，再也分割不开。
这种机缘来得特别不容易，纯是造化使然，求也求不来，躲也躲不开。当然，这也是最能发挥道器威力的一种关系。
一些人为了追求本命道器，还下血本将道器魂魄与道器本体强行割离，再主动求融合，结果一无所获，甚至道器反噬主人，下场惨得很。
随缘吧，楼主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了就更加珍惜，一定要学会如何与本命道器好好相处，共同趋福避凶。
李小白抬头，看满天繁星，随着某种造化安排缓缓移动。心想：造化的玄妙，不敢猜测。
目前看来，不语已经是我的本命道器了。他不但领着我领悟了枪法，而且他的杀伐锐气，已经在影响我了。我觉得很好。
楼主以前说过，见我在荒野里傻头傻脑地游荡，就把我领回来了。
其实我自己知道，那时的我，没有记忆，没有想法，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仿佛自己以前的人生，全是空白一片。
后来在楼里，楼主看我喜欢学她穿白衣服，就叫我小白。我在荒野里穿的衣服上，绣了个李字，于是楼主他们叫我李小白。
我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在楼里待着。很安全，很舒服。当然我修炼也很快，是兄弟们里面最快的。
他们都说我有慧根。其实我不好意思告诉他们，我来楼里的时候，就是个凡夫俗子，一个凡人，一点修为都没有。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修为。
这次摘星夜，不语认了我，还与我魂魄相通，可能以后，还会将他的记忆也分享给我。
李小白看着身边欢声笑语的伙伴们，高兴地感慨：这样多好，我就有了以前的记忆了，我就和弱弱小黑铁头他们一样，人生是完整的了。
所以，我谢谢不语。谢谢他的记忆，也谢谢他的杀伐锐气。
这次答应弱弱来荒野五十里边缘扫荡，放在以前，我肯定要犹豫很久，搞不好最后还要去问楼主该怎么办。
这次，我爽爽快快就答应，应该心里总有一股意念，一股狠劲，想要干点什么。特别是在这样的充满危机的地方，我觉得更加有所期待，期待要发生些什么才好。
我以前没怎么想未来，觉得一步一步，和大家平平凡凡的，在楼里往前走就行。
现下，我的命运中又多了一个亲密伙伴，我们未来，是不是要去那苍穹尽头，看看仇敌还在否？？
李小白胸中一股豪气瞬时上涌，猛地站了起来，把弱弱几个吓了一跳。
恰在此时，右侧前方的黑暗里，响起一声短促呼哨，过了数息，又是两声。正觉得这个呼哨声有些耳熟，弱弱道：“是打招呼的，寻宝队伍。”
她欠身在包裹里翻了一会儿，摸出一支三孔短哨，也像模像样吹了两声。
果然那方有了反应，在回了一声短哨后，有人走到丈许开外，开声问道：“无上城外出办货的，敢问几位是来自哪里？”
几人立时笑道：“我们也是无上城啊。”赶紧让出位置，招呼那人过来。
在篝火边坐下后，几人互相介绍，都是无上城的，还在城里打过照面。
那人姓吴，是隔壁王记杂货铺的伙计。他对这边几人也有印象，特别是弱弱，他印象最深，每次有新货入库，旧货处理，都能看见弱弱出现。今日戴了风帽，又是夜间，方才没看清楚。
弱弱也记得这位吴大哥，人挺好的。她问道：“吴大哥，你们是在办货么，要去哪里还是已经办完货，要回去了。”
那位吴姓大哥苦笑一声。道：“不办啦，回去办丧事啦！”李小白等人惊道：“何出此言？”
吴姓大哥简单向几人说了说。原来今年无上城摘星盛会来往人客特别多，他们王记杂货生意大火，存货全部清空不说，还接了不少订单。
掌柜的说，今年好好夏休一下，组织大家去一趟阴山，一路游玩，一路也让一帮伙计们历练历练。
所以他们加掌柜七八个人，没走寻常去阴山的大路，专挑偏僻荒芜的地方走。
一路上本来运气不错，摸了几个凶兽的老巢，也灭了几只恶妖，倒还颇有些收获。
大家打趣道，今年果然大顺，出门没多久，办了一堆好货，这就要回城里入库了么。
说到此处，吴大哥长长叹了口气，道：
“所谓福兮祸所依，这话真不错。我们前些夜里，正在入定潜修，放哨的王掌柜忽然看见几条黑影闪过，长尾，眼冒红光，极像是噬魂鼠妖。
你们知道，我家王掌柜，平日里最见不得这些妖物，他仗着自己结丹后期的修为，给我们说了一声，一个人就去追了。”
弱弱已经紧张起来，插话道：“糟糕了。”
吴大哥再次叹气道：“可不就是糟糕了。王掌柜动作快，转过山坳就追上了那几只鼠妖，正要下手，忽然那山坳里又窜出大群的鼠妖偷袭掌柜的。和之前做诱饵的小妖不同，这些埋伏的鼠妖大都已长成，其中还有大妖混在里面。”
弱弱惊一声：“还有大妖，快跑快跑，你们快跑啊！”原来所有妖物中，弱弱最怕鼠妖。她双手捂火，觉得有点阵阵发冷。
“咱们开始也不知道有大妖啊。”吴大哥咧咧嘴，苦笑道：
“听见掌柜的啸声，我们几个赶快去支援。我们六七个人，按道理也不弱的，算我一个，有三个筑基，其余全是炼气后期的老手，平日里，再多一倍的鼠妖之流也不怕。但坏就坏在，那大妖居然不止一只。”
“不止一只！”几人心中一紧，知道不好。
“若是一只两只大妖，我家掌柜还抵挡得住。他性如烈火，修习的一套灼日拳，专克黑暗出没的妖物，特别是这种龌龊鼠妖。而且他结丹后期已久，随时可能突破到元婴，气力之悠长，我就没见过更厉害的。”
说到此处，吴大哥显然心中苦楚，沉默了许久，从篝火中捡了一块木柴，拨弄那火，才接着道：
“寻常的妖群我们都知道，百妖一大，要百十来只妖里面，才会出一只大妖，那晚上偏偏就奇怪了，总共才不到两百个鼠妖，出了整整五只大妖。
这怎么打，我们三个筑基，勉强拖住两只大的，炼气的兄弟，拼了命只能和上百只小妖较量，都还要万分小心那鼠妖的毒牙利爪。
其余那三只大妖，全力围着掌柜的扑腾。我们就看见掌柜的怒火冲天，那灼日拳把半边天都映红了，就是奈何不了那几个狡猾狠毒的家伙。”
李小白听到此处，那刚刚平复的锐气又翻腾不已，他手中用力，捏得那玄铁枪枪杆咯咯作响。
原来他听到此事时，不知不觉，已将长枪在手。一旁的铁头小黑哥也是攥着拳，咬牙皱眉，恨不得立刻出手帮忙。
弱弱顺着火堆，向李小白靠了靠。
“打了一会儿，掌柜的一声呼啸。我们懂他意思，逐渐互相靠拢，背靠着背，互相有个照应。
同时，我们慢慢向扎营的地方移动。那里有几件好用的宝器，我们特意带上了的，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我们过去支援，着急走，那宝器又颇为沉重，就没拿，现在过去起开，正好可以解决当前困局。”
弱弱听到此处，紧绷的小脸儿正要笑一笑，忽然想到这事多半没成，于是又紧张起来。
吴大哥摇摇头，道：
“也不知我们遇上什么成精的妖怪，我们正说要往营地移动，那三只攻击掌柜的大妖，忽然腾出一只来，让另外两只死缠烂打，不计伤势扑打掌柜，腾出的这一只，居然对着我们几个炼气的兄弟扑了过去。
这还得了，这些大妖都是结丹修为，打我们几个炼气小兄弟不一爪一个。
我们几个筑基马上就着急了，我和老许疯杀两个大妖，让另外一个筑基后期去抵挡大妖。
再挡住几个起落，我们就要到营地了。可惜，这些大妖好像有人背后指挥一样，浑然没了往日里简单暴虐那股傻劲。
那腾出手的大妖，理都不理我们老李，就筑基后期这个。那黑毛巨翅一拍，拐个弯就到了我们炼气兄弟们的头上。当时它那爪子都下去了，还有几寸就是一条人命。”
众人默不作声，心中悬到了极点。篝火燃到了树脂，啪一串火星喷起来。
“这时只听见砰砰两声巨响，还有掌柜的几声暴喝。我和老许眼都红了，但没敢回头看，更没机会看。那两只大妖是结丹初期，我们两个自保都难。
所幸杀得几步，我们挪回了营地，当时放宝器的箱子开着，我几个隔空法印过去，打开了其中一个宝器，立时就开启了辟邪法阵。
金光过处，我们对面的大妖立时浑身皮毛溃烂，哀嚎几声就跑了。这时我才听见小张在喊掌柜的。
我赶紧看去，正看见掌柜的双拳齐出，一拳击穿了一个大妖的头颅，另一拳击陷在另一只大妖的胸前，那里是鼠妖金丹所在。看得出来，已经被掌柜的击碎了。”
“那太好了。”弱弱喜道。“你们打跑了两个，掌柜锤了两个，另外一个肯定也跑了，那就赶快疗伤，大家肯定受伤了。”
吴大哥看着弱弱，惨笑道：“当时我也想，太好了。此时法阵已开，眼前大妖全无，一群小妖被辟邪金光震得动弹不得，有浑身冒烟跑了的，有被碎成烂泥的，还有缺尾缺爪原地痛号的。”
铁头小黑恨道：“活该。”
吴大哥点点头道：“我也正觉得痛快，谁知就看见小张在掌柜面前哭，我吓得一激灵，赶快也去看掌柜的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众人问道。
“两只大妖，他老人家一拳一个，我是从背后看的。没曾想走到面前一瞧，他，他老人家肚子上还挂着半只。
那半只大妖的头颅已经被拍得稀碎，黑色烂肉浆糊满了他衣服。
然后就听小张哭着说，那鼠妖险些把他抓到，是掌柜的过来轰走了它。但掌柜的也被随即扑来的大妖得了手，一爪就打在肚子这里了。
小张一边哭着，一边把掌柜扶好，把那半只残妖卸下。我们这才看见，掌柜的胸腹洞开，金丹已破，眼看是无救了。”
说到此处，吴大哥已经哽咽。他侧过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众人悲愤莫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吴大哥。这位王记杂货铺的掌柜，他们时不时都会见到的。
去他铺子里买东西，随时都是笑眯眯的，挺个胖肚子，一团和气的模样，没想到他在荒野中，竟是如此威猛硬气。
众人又想，最是可恨自己修为低微，四人全是炼气，加起来都未必打得过一只大妖。
当然，现在所处的位置还在离城五十里之内，一般没什么大的妖祸，就算上次突发的血妖之祸，也没有大妖出现。
众人沉默了许久。弱弱红着眼眶问道：“那你们现下是要把掌柜的送回城里么。”
吴大哥摇摇头：“掌柜的当时已经昏迷，我们几个马上把掌柜的背着，想尽快送回城里，管他能不能医好，我们也当全力以赴。青州李家的几枚顶级救命丹药，我们倾家荡产也要买给掌柜的。”
众人深深点头，齐声道，正是。
“我们分做两拨，我、老许和小张，背着掌柜的往城里跑，其余人带着东西走得慢些。
我们想，三个人轮流跑，一千多里路半天多就够了，可能还来得及。哪知都快跑到了，掌柜的忽然醒了，他知道时日无多，拉着我们三个陪他看日落。
就在昨天，下午刚下了场雨，那日落可美得紧。
掌柜的看了一会儿，告诉我们三个，他在阴山出生，父母都在山里被恶妖害了性命，他无路可走，跟着荒野的寻宝队混成了修士，又成了结丹。这一辈子都在荒野里跑来跑去，现在累了，就在荒野里歇着就行。说完这话，他老人家就坐化了。”
听到这里，弱弱已经泣不成声。吴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
“我们三个一商议，那就原地把掌柜的安葬了，他喜欢这里的日落，也好。
我们挖了个深坑，将随身的药物铺在下面以防虫蚁，用衣物盖好了掌柜的身体。上面先用细土，再用碎石，生怕打扰他休息。
我们想，回到城里就把玉棺做好，选个好日子抬过来正式下葬。我们几个原地守着，等后面的几个人来了一起走，没想到，半夜里又出事。”
弱弱抬起泪眼，哑声道：“是不是鼠妖又来了，我们去打它们。”
她听得清楚，掌柜的落葬的地方，应该就不远了，吴大哥过来可能就是说这个事。
李小白、铁头、小黑闻言，哪里还坐得住，提枪的提枪，拔刀的拔刀，望着吴大哥来的方向就冲了出去。
冲出去七八步，好像不对。吴大哥说了这半天话，不像是有妖来了的紧急情况。
吴大哥起身，满脸感慨地把几人拉回来。
他看得清楚，这几个年轻人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炼气圆满，说要出战，竟然一个犹豫都不带，杀过去就是了。
如果掌柜的还在，肯定喜欢这个性格，说什么也要交了这个朋友。
“不是鼠妖来了。”吴大哥道：“是一只半死的血妖居然找到了我们。它不敢对我们下手，半夜里去啃掌柜的身体。幸好我值夜听得清楚，招呼大家赶快出手赶走血妖，掌柜的只受了些不大的损失。”
李小白几个互相看一眼，心下警惕起来。还以为血妖都被清理干净了，没想到居然荒野里还有残存。
吴大哥接着道：“老许小张气不过，一直去追杀血妖，那妖跑得快，钻进地缝就没了。
我们只好不睡，守了一夜，今天还在原地等着后面的兄弟们过来。他们拿着东西，又有些受伤的，估计还要两天才到。
又到了今夜，我们正在防着血妖再来，忽然听见一声惊雷，原来是你们这边传来的声音。所以我摸过来看看，顺便提醒提醒，小心血妖。”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吴大哥过来是这层意思，赶紧道谢。
弱弱揉着眼睛，道：“吴大哥还请放心，我们早有准备，这里。”
说着，弱弱把铁头一直背着的大包裹打开，揭开一层层青纹厚布，露出一个赤红色大盒子。
弱弱捏了几个印诀，打开盒子盖。一座六尺见方，以赤玉为底座，以秘银为符纹，用无数精细丝线缠绕的法阵现在众人面前。
吴大哥认真看了看，不确定地道：“这个，好像是我们铺子里卖出去的老货，又好像不是，莫非改装过？”
弱弱抽着鼻子，点头道：
“吴大哥好眼光，可不就是你们家杂货铺清理的旧货么。本来是个赤玉法阵，可以驱些小妖小怪的，我看它上等赤玉用得足，就借了十五个仙玉买来了。
我又去求了一些秘银，请我们楼里的郝老郝大师，加装了上去。现在这个法阵，遇见大妖也能赶走几个。”
吴大哥恍然道：“那应该可以。秘银多贵的，加上去就是顶级法阵了。但这个法阵有个缺点，搬起来重得很，我记得光赤玉就用了六百多斤，现在加了秘银，还有这些精金丝线，估计快八九百斤了，出门带着确实重了些。”
弱弱看了看铁头，悄声道：“不重。”
铁头本来想摇头说重，但想到血妖之恐怖，有了这个加重的赤玉法阵，今晚不用担惊受怕了。
他也点点头道：“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