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直等你
斜阳收回残留在草树上的光芒，鲜绿隐入虫鸣深处，天色渐晚。
山越步履不停。
他似乎感觉到心间有处地方在刺痛，却因为当下太过急于寻找轶司臻而抛之脑后。总觉得，如果不能快点找到轶司臻，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他还有好多事想问轶司臻，想解开上邪所说的不要再欺骗自己的迷题。
“山越，小心脚下啊。”
有了刚才不慎跌下山坳的事，上邪虽跟不上他的脚步，却一直在身后出声提醒。
但实际上，下山的路，山越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遍。这松露山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他，他是山神，是理应庇佑着一方百姓平安幸福的神。
他总是想着要到山下去看一看。
和轶司臻说好了的。
紧握在手里的发带微微发热，贴着他出汗的掌心，山越置若罔闻，盯着脚下的山路走得专心。
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管，他只要快点看到轶司臻。
于是迈步又快了一些。
身后的上邪看到他陡然加快脚步，双眼一瞪，貌美的脸不可置信地皱了皱。想起他自从被赶下九重天后便再也没走过这么多路了，脚底是真吃不消。
眼瞅着已经累得七上八下，山越居然如感受不到一般，他脚踝还在疼吧？
重重叹了一口气，上邪双手叉腰停下缓了缓。可惜他已经是冥界的人，法力在凡间会被限制，要不然只要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找到轶司臻。
贺青山打得一手好算盘，知道他的法术不够，故意留他看着山越。
老狐狸。上邪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再定睛一瞧，山越已经翻过眼下的山道，绕到树后了。
说好了要陪着一起找，总不能半路放弃。
“山越，等等我！”
他重振旗鼓，继续跟上。
……
二人又走了半柱香左右，终于站在一处高翘的青石上可以远远看到山口了。喇叭状的山口铺满了发白的鹅卵石，两边树木郁郁葱葱。
上邪抓紧时间喘口气，身子还塌着，余光便见山越转了身。
“诶，山越！”他赶紧转身跟上去。
山越仍旧是充耳不闻，瘸着脚跳下青石，朝山口的地方走去。
片刻后，转过一道长弯，山口远远出现在面前。
“…！…”
来不及多想，山越揪起衣服下摆，焦急见到轶司臻的心仿佛要破口而出。却不料身子刚向前一探，空无一物的身前突然幻化出一层淡蓝色的屏障结界，将他狠狠推了回去。
踩到碎石，山越脚下一扭，踉跄地后退两步。
“山越！！”正喘气的上邪几乎是瞬间感知到了空中神力的波动，一抬头便见他被什么推了一把，顾不得喘息，赶紧几步跑过来，“你没事吧！！”
手指伸到结界边缘轻触，立刻便感觉到一股极霸道的神力在推着自己往回退，他们二人对这法力都太过熟悉。
轻轻一捻，法力波动着显露出形状。
——是贺青山设的结界。
当即，山越的心难以言说地被复杂迷雾所笼罩，他对贺青山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就这么不想让他有信徒吗，怕着轶司臻，居然耗费法力设下笼罩了整个松露山的结界。
为什么要这样。
“哇贺青山这人…”连上邪也忍不住出声喃喃，不知他所说话语是惊讶多一分还是感叹多一分。
亦或两者都有。
“上邪，你有办法吗？”
对视上一双亮晶晶满是焦急祈求的眼眸，他本就没组织好的言语，更是悉数幻灭在了肚子里。
上邪试探着接触了一下贺青山的结界，那指尖燎烧似的感觉，带着霸道的法力像块说一不二的盾牌。
上邪:“…我试试吧。”
用冥界的法力去抵抗贺青山的法力，能行吗。他有些犹豫，但总归无法忽视山越的感情不管，明明他此番到凡界只是想邀请对方去冥界而已。
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你退后。”
一声令下，上邪难得严肃起来。山越心里着急归着急，却也知道要破开贺青山的结界是何等困难，便乖乖退后几步。他当初不是…
等等，山越猛得一僵，脑海中泛起涟漪。他当初，如何了？
电
光火石之间，山越好像陷入了一张大网里，嗅到他山神气味的血藤呼哧呼哧的从周围涌现，不由分说地把他倒卷起来。
“嘭——”的一声！
叫山越从看不见的大网里惊醒，眼前正对上上邪的背影，那道道红光从他掌心飞出，迎面撞上贺青山的蓝色结界。
“噼里啪啦…噼里…”
冥界属阴邪的法术与九重天上乘法术狠狠撞在一起，交汇处迸发出类似闪电般的光。
周身突然狂风大作。
风沙迷眼，山越却舍不得抬手遮挡，就怕一个失神错失了结界破开的时候。
上邪又打了几个眼花缭乱的结印，用尽了没被限制的那部分法术。亏大了，亏大了，他心里止不住地纠结唠叨，这要是被地下那位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说教。
两股法术僵持不下，山越看着越发焦急，想动手帮忙，可试着运转一下神力，流逝的空虚感便一下袭来。果然，这次神力消失的太多了。
“山越，靠后！”只听得上邪一声惊呼，紧接着面前“嘭啪”巨响，尘土飞扬而起，携带着草木树刺刮颊而过。
“…！！！…”
勉强稳住身形，睁开眼睛去看，赫然一道泛着蓝光的裂缝在身前张开。上邪居然真的硬生生在结界上破开了一条缝。
“走！”袖子被上邪拉住，来不及反应，二人一前一后从闪着碎光的裂缝里跑出。
山越后脚刚从裂缝里迈出来，结界便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成了原本的样子。
“……”
站在结界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忤逆贺青山的想法…这样的情景也算他做错了吗。
“发什么呆，快走了。”，“待会儿被那老狐狸知道就麻烦了。”上邪也没了心情休息，直起身便催促山越。
他可算搞清楚了，贺青山这老狐狸是拼了命不想让山越和那个凡人有来往。倾注了雷电之力和极限自动愈合法术的结界，这家伙从哪里偷师学艺来的。
竟然给身边人用。
打小报告，打小报告，必须记下来打小报告！
“我…”
山越却站在一边，不动弹了。
“你？”，“怎么了。”
上邪顺着山越的目光看去，二人此时的位置恰好在瀑布状山口的顶端，只要走到尾，就算完全下山了。
“不着急找轶司臻了吗。”
“不是…”山越摇摇头，眼睛盯着前方，“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贴地窸窸窣窣的声音。
上邪屏息凝神，却除了他二人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啊，山越你听错了吧。”
是他听错了吗，可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
“别想了，快走吧。”，“接下来我用法术帮你找他。”
“哦对了，这个给你。”
山越回神，眼眸一垂，上邪伸出的手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褐色绣符文的香囊。
这是什么。
山越愣住，手僵在身侧不知该拿不该拿。
“你拿着嘛，这是可以隐藏你山神味道的香囊。”
“你听到的声音或许是山中的藤蔓感知到了你的气息，来找你了。”
“毕竟这里离凡间也没有多远。你也知道吧，山口神力薄弱，凡界烟火气也不足。”
“这种过度之地麻烦事最多了。”
上邪如此一说，山越才想起他作为山神是无法进入凡界的，山中万物离不开他。与其被不知好歹地纠缠，隐藏起味道算是最聪明的方法。
“你为何…随身携带着…”他有点疑惑。
上邪脸色一变，尴尬的表情一闪即过，“…什么随身携带，本来就是要拿给你的。”
“拿给我？”山越的表情更加怀疑了。
“…我要与帝澈、成亲，希望你同贺青山能来冥界参加。”说罢，上邪飞快似的瞄了山越一眼，不好意思地转身走开。
换山越惊呆在原地。
“……”
看着上邪离开的背影，山越后知后觉明白他口中所说“成亲”二字的含义，不禁脸上一红，心底蹿上一股异样微火。
成亲…上邪要与冥君成亲了。何时做好的决定，难道他不回九重天了吗？天帝同意了？
耳边又响起
上邪说的那句话，“九重天上什么都没有。”
他是知道上邪与冥君关系非同寻常，但…成亲一事…未免太让人惊讶了些。情爱这种东西，不知何故，山越脑中突然浮现轶司臻的脸。
一时羞红更甚，身体发软。
“喂，你傻了？！”上邪叫他。
他回神，二人对视皆是一愣。上邪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也躲闪了他的目光，说道:“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来找人啊！”
山越:“……”
“你…这个香囊可以帮你隐藏气息，无论是凡界还是冥界都可以来去自如…”
“我已经脱去仙骨…九重天再与我无关紧要。”偷瞄一眼，继续解释，“能来参加的，便只有你与贺青山了。”
他希望得到祝福。
来自神与好友，不留遗憾。
知他所想，山越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香囊，心头被阵阵暖流包裹。他快步走到上邪身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就算青山不同意，我也会去！”
“真的？！”
“嗯。”，“你今日帮我这么多，我理应出席为你们祈福。”
有山越这句话，上邪禁不住开心地笑答:“你说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嘛！”
“不过…”
“不过什么？”
山越瞟了他一眼，复看着手中的香囊，“我想再带一个人去。”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上邪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没问题！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替你找到他。”
“嗯！”
—
太阳落山后，山脚下的气温下降得很快。胡殊捡了一些树枝，一来取暖，二来待天完全黑下来后可以用火光照亮。
轻手轻脚地蹲下身，正欲点火，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两人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手刚摸上佩剑站起来，半靠在树边闭目养神的轶司臻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交换眼神，胡殊便自动戒备起来。
轶司臻站起来朝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胡殊紧跟在他身后。
“上邪…真的在这边吗。”
“当然了，你不相信我啊？”
“没、没有，我只是怕找不到。”
“不会找不到的，放心，轶司臻肯定在这边等着你呢。”
胡殊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家公子，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为何他会听到公子的名字。
“公子——”后话因轶司臻嘘声的动作吞回肚子里。胡殊咽咽口水，只好再次盯紧声音的来处，想着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也要保护公子安全。
轶司臻却放松了下来，甚至那张寒冰一样威严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容。
周遭随着那二人的脚步声，好像还有风，吹动他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
片刻过后，脚步声渐近，心跳跟着加快。
眼前巨大的灌木丛叶，忽然就被人拨开了。
“…！…”
绿色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丛丛草叶之后。
“轶司臻！！”山越停下，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熟悉之人，欣喜出声。
那一刻，他眸子里只剩轶司臻一个人了。天地寂静无声，心跳如鼓，全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没有犹豫、也丝毫不怀疑，山越奔跑着撞进轶司臻怀里，将脸紧紧贴在他的心口位置，双手紧抓着后背的衣料。
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塞满鼻腔。
“轶司臻，我找到你了！”声音控制不住的在发抖，他学着轶司臻拥抱自己的样子，使够了劲儿。
“……”
上邪在一边看着，害臊地遮住了眼睛。
而胡殊，显然还在状况之外。但他看到公子温柔的如融化春水一般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差点被赶走的原因。
被公子抱在怀里的这个人，是公子必须上山的原因。
“轶司臻…还好你还在这里，你愿意等我来。”
山越呢喃着，感觉自己已然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供奉，今夜的神树一定会满是福泽的光芒。
轶司臻低下头，下巴不着声色地蹭着山越的头发。安心的气息令他禁不住想给这个懵懂的神更多安慰。
但还有人在看着，他不能做太多，便
只轻轻凑近了一点，靠近山越的耳朵，道:“嗯，我一直等着你。”
无论何时，百年前世，一直都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