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心头凿冰
二人整理好东西,启程下山去找轶司臻。
山越刚苏醒,神力尚在体内周转融合,脚下迈步不稳,上邪轻扶着他,却也拦不住他着急的心情。在一处小山坳,上邪一个没看住,山越便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山越!”上邪惊呼一声,手下抓了个空。
“扑通”一声,夹杂着轻微的叫声,山越跌坐在山坳下。白色发带在这时缓缓从发端脱下,墨发散落肩侧。
“山越,你没事吧!”上邪赶紧跳下来看他的情况,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力,可不能再出事了。
山越慌忙地摇头,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事上。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因不慎迈空步子、跌坐在地带来的疼,而只想着要快点去下山找轶司臻。
上邪还未伸手去扶,他自己便手撑着地着急的要起身继续赶路。
脚下一用力,才发现右边脚踝扭伤了。熟悉的疼痛感自下传来,像一股发酵已久陡然被人揭开的疤,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往外钻。
山越嘶了一声,脑海里的画面一断,又啪的一下恢复。那似乎是个大雨将至的时日,满目尘土与落叶,他的脚踝同样扭伤,浅浅一道红印挂在上面。
有个特别低温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肌肤,用束发的发带轻轻为他包扎。
他借着昏暗的光看到那人英俊的侧脸,然后一阵幽香,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山越,你没事吧?”
“你怎么不…???…”
上邪的声音变得像被蒙在网里般听不清,山越眨了眨眼,想看清楚回光返照里那张侧脸的主人。
他应该是有了一个答案,因而心渐渐跳得越来越快。
这一幕,像一条轻微的不会被任何人觉察的蛛丝,似乎在引着他,告诉他只要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他就能找回自己忘记的一切。
……
他记起来了。
那张昏暗光线下的脸,是轶司臻。
“是轶司臻…”禁不住喃喃出声。
正低头查看伤势的上邪一愣,抬起头便看到山越丢魂似的表情,唯有他的唇轻轻动着,重复着轶司臻的名字。
“……”
他紧皱起眉头,掌心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漂浮在山越脚踝边。
其实上邪他,也不是确切知道五百年前发生的事,贺青山有意隐瞒,他心知肚明。因为忘忧香的事情,贺青山不希望他与山越来往,再加上他…剖心自堕仙骨成了冥界的人,有所顾忌也正常。
但山越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叫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帮忙。
而山越就傻在那里,仍由上邪为他扭伤的脚踝治疗。指尖所触是黄土杂草,目光所望又是棵棵大树,过去的记忆、与轶司臻在山洞里的那夜,慢慢清晰。
“好了,你小心一点动,不要再受伤了。”
上邪话还没说完,山越便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连上邪的脸都没看一眼,只有身前的树木百草从眼睛里闪过。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转身,拖着有些瘸的脚,没有一丝犹豫的向前走。
上邪在身后追着他的脚步,边走边说,山越听不清。
若不是神力刚回身,不能使用法术,山越真的想马上就到轶司臻身边。他想马上见到轶司臻,告诉他,自己突然就想起来了。他们确实很早就认识了,亦是他,先靠近的。
是他,先让轶司臻做自己的信徒,所以发生的这一切,贺青山不能怪轶司臻。
贺青山会用法术把轶司臻送到哪里呢。山越脑海里飞速旋转,他知道松露山只有两处进出口,一处在灵泉附近,已经早就不用了,还有一处,便是贺青山下山时会走的地方。
信徒供奉也是从这里上山。
以贺青山古板的性子,一定、一定会把轶司臻送到那里的。
山越仿佛确定了,脚下的步子更快,上邪在身后跟着他,气喘吁吁。
“山越,慢一点,慢一点也没关系的。”
不行,不能慢。他怕慢一点,轶司臻就不等着他了。他不是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吗,轶司臻还会不会在原地等他?
心里控制不住的紧张,脚踝的不舒服都被完全忽略掉。山越从来没想过,原来,想见到一个人的心情会是如此迫切。
明明不久前,轶司臻闯进他的视线时,他还留有戒备。眨眼间,从不知不觉地陷入、确定到想起一
点事情,再到如此想见到他,太快了。
好像有人,要赶在寒冰融化前,亲手替他凿开,让他看到春色满园,绯红一片。
—
胡殊这辈子一颗衷心,只给过两个人。一个是养他教他、把命也给了他的兄长;另一个是救他于水深火热、又亲手让他飞蛾扑火的轶司臻。
他听命于轶司臻,二人从幼年一面,主仆之情延续至今。若不是何静之的突然出现,胡殊肯定会永远做一个听话的侍卫。
意外太多了,就如他骑马飞驰而过时围场随风飘扬的彩旗,声浪巨大,可前无法退。
背上的伤其实未完全好,路途颠簸多有不适。
胡殊心里清楚,与自己素来交好的胡壹与胡贰各有任务在身,无暇照看他,其他人又瞧不起他,自然不会好好待他。
房中躺了没几天,便被赶起来做事了。但可能…如果不赶快动起来,他自己也会胡思乱想,整夜难眠。
不过是找个不会被刁难的借口,一下床,不是就先跑到何静之那里去看了吗,没想到何静之居然得了风寒,这天气不知不觉就要冷下来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与公子在邻城准备夫人的祭日了。今年,日子似乎过得很慢,想必即将到来的秋冬天寒,会比往年更猛烈。
叫停红马,胡殊坐在马背上喘息了几声,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他听胡壹说,公子刚回府几日便又上松露山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既然休息好了,不如就来山下等着公子,免得日日被人揣测。
哪曾想刚把马拴在一棵临溪的树上,一转身,公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
“…!…”
不知是什么武功,竟然虚幻一般凭空出现,又疾又快。他一个讲求快的暗卫,没有一丝察觉。
二人好似对视了一眼,胡殊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公子!”
身前迟迟不传来轶司臻的声音,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轶司臻开口了。
“你为何在此。”
心头疑虑顿散,他没有一丝遮掩回道:“胡殊担心公子安慰,特来此等候。”
“等我?”
正要点头,却听轶司臻话锋急转,“谁让你来的。”
威严之气紧跟着便向他袭来。
无论是天生的,还是被轶司臻训练出来的,胡殊都怕他。几乎是立刻,他头埋得更低,言辞恳切地否认,“是属下擅作主张。”
“还请公子责罚。”
轶司臻沉了沉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周边的环境,那匹熟悉的骏马正在溪边悠然自得的喝着水。
“伤好了?”
他抬脚向前走了几步,离胡殊近了一些。
难得会问,胡殊心中一惊,忙谦卑道:“多亏公子手下留情,大恩大德胡殊没齿难忘。”
“……”
又是沉默,胡殊想看轶司臻的表情,却不敢抬头。
许久,他听到轶司臻不着一丝情绪道:“起来。”
机械的、重复一个简单的命令。可就算只是两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也能叫胡殊心里涌过一阵…
从何时开始,他逾矩了。
刚站起来,便听到轶司臻缓缓的一句,“你好像…”
“…!…”他一震,不敢抬头,连忙应声站的笔直,“是。”
脚步声起,离他越来越近,后半句话亦在耳边炸开,“越来越喜欢发呆了。”
有吗,胡殊不敢轻易下结论。
“和谁学的。”
审视的目光直打下来,天边残阳僵了半僵,消散在天际,周边一下子冷了几分。
“看不到我吗。”
“…?…”
胡殊疑惑地愣了愣,踌躇片刻抬起了头。
眼前人的话,叫人猜不透其中含义,就连他的表情也是如此的耐人寻味…胡殊一时忘了回答。
便又是一阵沉默。
忍不住开始出神。想他平日里与公子见面,不外乎是公子吩咐他去办事,办成与否都是那几句话,偶尔换不得公子开心却也能靠着挨几鞭子多听点责骂。
如今一时半会儿,竟觉得无话可说。
……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前传来动静。他抬头,却见轶司臻已经转身
,看脚步的方向分明是要上山。
“你走吧。”
胡殊刚迈出去打算跟上的步子,猛然一顿。
“公子,您…”
“我有事要办。”
“属下可以帮——”
“够了。”轶司臻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像剧毒的蝮蛇,语调上扬陡然变得生气,“别跟过来!”
胡殊后退了一点,手下意识朝腰间一摸,抓了个空,才想起方才下马时把佩剑丢在了马背上。
那把剑,算是轶司臻给他的。
他是个奴才,不能多过问主子的事。
‘越来越逾矩了,胡殊。’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公子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也在这样警告。
“……”
手执拗地抓在腰间,携带佩剑的地方太空,他感到不踏实。
几声清脆的鸟啼自树梢传来,胡殊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轶司臻的肩头。从声音的来源望去,他看到天边快要消散的晚霞,依旧拼了命的为天际涂抹粉红,似一场连天火。
飞鸟相与还…
他的噩梦。
早就开始了。
轶司臻叫他飞蛾扑火。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