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可这一次,便是天也不站在靳氏的身后。
戎狄又何尝不知南朝正因此事,朝内闹得不可开交。当此之时,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戎狄大军开拔之际,小皇帝便越过靳太后,直接下了北伐的圣旨。
这场意料之中的战事并没有因为敌军的声势浩大,让江左之地分崩离析。面对戎狄集结数十倍兵力直取益凉二州的压迫,南地诸臣就算之前吵得再厉害,此时为了自己的家人故土,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团结。江愔代兄出征,全重江南,轻戍江北,以长江为据,作放弃汉沔的打算。荆州军自江陵移驻北枕长江,西接三峡的上明,全力护住襄阳。京府兵在下游则重兵江北,以江淮为主战场,势保静镇建康。
七月,北胡军围攻襄阳,车骑将军江愔前往救援,朝廷下令征发新徙流民,补充兵力,上下游相互配合,彼此策应,在分流北胡军锋上一时颇有成效。
北胡军也依葫芦画瓢,采取东西策应的策略,从襄阳移兵淮阴、盱眙,下游建康城镇开始感到压力。
郗粲接到前线战报,也觉大事不妙,盱眙如今仅有五千兵力,若敌军果真围攻盱眙,如何能敌?
“盱眙城中守将何人?”郗粲问道。
韩庆心虚地看了郗粲一眼,答道:“王霄……还有小公子。”
“胡闹!”郗粲几乎眼前一黑,“一个软骨头,一个愣头青,怎么能守住盱眙?”
郗粲沉思片刻,吩咐韩庆道:“建康城内马虎不得,领五千兵将,同我一起前往盱眙。”
韩庆急道:“公子,您也没上过实打实的战场,盱眙自有将军料理,您不能涉险啊!”
“舅父如今重兵淮阴,战事胶着,怕是分身乏术,”郗粲继续道,“盱眙此地,除西面临淮河以外,全境皆为低山丘陵,盱眙城建在山上,背靠绵延起伏的山岗,面向淮河、淮北平原,守战之势十分有利。若我们能拖延住时日,未必等不到舅父。”
“我意已决,即刻点兵,昼夜兼程行军,这是军令。”郗粲坚决道。
郗粲想了想,又道:“还有,不要给荆州送信。战事在即,不要让他分心。”
郗粲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荆州的眼线事无巨细呈上去,虽是为了两军同进退,可若连自己每日吃了几餐、睡了多久都要一一探得,便只能是出自那人的手笔。
郗郁自然明白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盱眙又是屏蔽淮南、拱卫建康的军事重镇,虽是担心儿子,也只能把好家门,静待他们归来。
郗粱这边并不清楚郗粲已经启程,自接到镇守盱眙的命令后,倒也尽心尽力,亲自察看了盱眙周边地形,又不顾王霄的冷嘲热讽,同守城将士一起挖了很多战壕,将城中库存粮食武器逐一清点,做好守城的一应准备。
“盱眙城高坡陡,易守难攻,此番北胡若果真冲着盱眙来了,不做好完全准备,以我们这点人马,难道要做打开缺口的千古罪人吗?”郗粱扬了扬手里的军报,一把摔在王霄身上。
“说得好,”郗粲风尘仆仆地总算赶在敌军出现之前进城,“城中三千兵力,我又带来五千,即便如此,北胡四万军队一集结,我们仍是瓮中之鳖,只能尽量拖延时日,等待驰援。”
这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进城,便已报至中军帐。尤其这带兵之人,更是让王霄稚气的小脸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
大敌当前,最忌军心不稳,郗粲也只得放缓了语气:“如今,我们都困在这城中,自当齐心协力,搏一搏生路。即便有天大的恩怨,也比不过人命大。”
正是国家危急存亡之刻,即便平日里再骄横,王霄也是明事理晓大义之辈,闻言也梗着脖子点头,心悦诚服谈不上,但此时刀口一致对外,方有一线生机。
郗粲所料不差,堪堪几个时辰后,戎狄的军队便已集结而至,驻扎城外。
看着绑在箭镞的檄文,郗粲也被对方的狂妄自大搞得心生怒气:“既然这么渴,想进城讨杯喝的,去看看马尿还有没有多的,想必他们胡人自来重口,这个更能让他们习惯吧。”
王霄闻言也是变了变脸色,郗粱更是忍俊不禁,心道在气死人不偿命这一点上,怕是没有人能出其右。
果不其然,此举一举激怒了戎狄大将姚超,即刻下令攻城。
郗粲也早有准备,士兵分批有序守卫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云梯来便以火攻,箭雨来自有城门上筑起的盾牌。如狼似虎的胡人如浪潮般一波波袭来,全城将士自知此乃生死存亡之战,更是众志成城,毫不畏惧地以弓箭、石头迎战。
饶是这般接连两日连续作战,城中自是疲乏,攻城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将军,胡人那边又放了一拨箭,上面还绑着纸条。”
韩庆欲将箭递给郗粲,却忽然被王霄挡住。
“检查过没有?可有毒?”
韩庆被王霄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用银针试过了,应该没毒。”
郗粲向王宴投去赞赏的一眼,转而念出纸条上的文字:“吾所遣兵将,不过败军之臣,幸得尔杀之,解吾忧,无不利。”
郗粱撇撇嘴:“没安好心,不过是想炫耀一番自己人多势众,瓦解我军士气。”
郗粲点头赞同:“不过,这也给我们透露出一个讯息。这北胡军看似人数众多,内部却并非铁板一片。想来,这些兵士,大多都是降将,被俘后又继续被驱策作战,这般军心未往一处使,未必不是我军之福。”
王霄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郗粱拍手称好:“这个法子好,看这些人还要不要为他卖命!”
郗粲微微一笑:“论玩心眼,这帮胡人,还不是我们汉人的对手。”
次日一早,北胡军将便收到来自盱眙城中的劝降书。上面倒是誊录了昨日姚超绑在箭镞上的一段话,后又附上一小段点评,直言:“汝等命死,死不得其所以,唯笑柄耳。”一时之间,戎狄军内人心浮动,姚超气急。
八千军将能御四万大军,连续五日均攻城不下,本已是奇耻大辱。奈何此地地势高险,易守难攻,这几日拉锯之下,死伤不在少数,本就是八月酷暑,这般温度下,怕是疫病在军中兴起,损失军士更多。
然则,盱眙唾手可得,如若就此放弃,姚超总觉心有不甘。
“将军,”副将来报,“襄阳方面告急,着我们速去增援。”
姚超眉头一紧:“怎会如此?襄阳自有卫将军坐镇,荆州与我军相互试探,并未使出全力,此番怎会突然率众十万攻襄阳?”
“不知为何,自前日起,荆州军主将江忱便率了大军猛攻襄阳,卫将军若非招架不住,也不会召回我们。”
姚超问道:“淮阴方面如何?”
“郗陵亲自迎战。淮阴那边并未占得好去,应该与我军一同增援襄阳。”
姚超无可奈何地望着帐外不远处这座小小城池,不成想竟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意难平。虽知晓不过是围魏救赵之计,但如今也只得带兵而还了。
守城将士注意到北胡撤军,留下一地尸体狼藉,顿时欣喜若狂前去呈告。
“你是说,姚超撤军了?可有注意撤往哪个方向?”郗粲犹自半信半疑。
“将军,确实走了。我们盱眙周边一片平原,我已上高处看过了,走出老远了。”将士咧出一口大白牙。
郗粱、王霄对视一眼,也不由长出一口气,只觉这几日真是度日如年,好在终于守住城了,不用当罪人了。帐中一片欢声笑语、嬉笑打闹。
韩庆于此时附耳上来:“公子,玉衡求见。”
郗粲挑了挑眉,走出帐外见果真是玉衡,诧异道:“玉衡,你怎么会在这儿?可是江愔那边……?”
玉衡一脸苦哈哈道:“我家公子不放心,遣我来贴身保护您。”
郗粲怀疑地眯起了眼睛:“我何需你贴身保护,自有韩庆,我看你是送来监视我的吧,嗯?韩庆?”
韩庆此时一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仿佛其中藏了什么勘不破的秘密。
郗粲突然反应过来:“怎的你出现地如此恰到时机?”
玉衡笑道:“我家公子接到传信,便带了我们这队人马迅速驰援盱眙,我家将军率了十万军众猛攻襄阳,想让襄阳召回围攻淮阴、盱眙的戎狄军。如今,这群胡人怕是正在回去的路上。”
郗粲急道:“你家公子呢?”
玉衡正色道:“我家公子有话让我带给郗将军。大丈夫保家卫国,与子同袍!”
郗粲心中激荡,看向茫茫四野,早已见不到那人一丝停留过的痕迹,但,君既去,望早归。
郗粲朗声道:“玉衡,如今盱眙之困已解,我自回建康,你为我送一封军报到荆州。”
玉衡有些犹豫,这是公子亲自下的死令,一定要保护好郗将军。
郗粲安抚地一笑:“这是我的命令,有任何责罚,你便来找我。”
玉衡笑道:“是,将军。”
江愔一路回营,皆见兵力四处集结,料想前线必有大动,连忙赶至江忱处。
江忱脸色凝重地将新鲜出炉的军报递给江愔,声音里透出一股苍凉:“北胡三十万大军先期已在路上了,不日便将南下。”
江愔道:“如今荆州军总共不过十五万,下游京府兵分了五万军士镇守扬州建康,握在郗陵手中的不过两万军士。”
“襄阳那面的北胡军也有近十万,北胡人太多,只是先期部队便来了三十万,若大军倾巢而出,兵力悬殊太大,如何能敌?”
江忱盯着帐中沙盘,话语中透出一股狠厉决绝:“死战,战死,唯有一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