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韩庆面上闪过一抹犹豫的神色，公子既有把握王珣会出手解决此事，又为何要冒险亲自拦一回清河王？虽常年一副冷淡的模样，可公子即便是对待府里的侍从也向来赏罚分明，温和有度的，似那日那般，冷酷弑杀的命令，自己也是头一次接到。分明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郗粲所料不错。这位连先帝都要礼让三分的老师，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缠绵病榻，年逾古稀仍然精神矍铄，一双如鹰隼般锋利的眼睛盛满了精明算计。
老人全神贯注地落下最后一个墨点，满意地看着这一副字，漫不经心道：“你是说，清河王死在了自己府里？”
一旁的书生急得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忙道：“是，据说死的不太光彩。府尹那边，学生已着人去问过了，确有其事，清河王府并无异议。”
裴公重又铺纸蘸墨，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
“老师，这清河王死了，于我们可无半点好处，可您为何，为何……？”
裴公不甚在意接道：“为何无动于衷？”
“若我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一个清河王身上，今时今日哪还能立足于此？”裴公仍旧专注于笔走龙蛇，“先帝子嗣不少，便是那起子奶娃娃，也有长大的一天，一个摸不准脾性的隔系王爷，死了便死了，何足道哉？你可想过，会是谁下的手？”
书生恭谨道：“学生以为，清河王一死，获益最大的便是靳王之流。郗家虽然移屯京府兵至姑熟，但京府兵从未出离开驻地，主将郗陵将军连家门都未入，郗家在这件事情上，尚未表明或者说更像是中立的态度。以郗家与靳王两家的恩怨，不太可能出力为靳王两家斩草除根。”
“说下去。”
书生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继续说道：“荆州方面，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皇长子。一来，江家与王家尚有一笔人命债没算清。二来，骠骑大将军江忱急于建功立业的心思，已是路人皆知。无论这心思是为何，但靳王绝非主战派。靳氏毕竟是靳后的母族，又与王氏同气连枝，即便江家以重兵攫取摄政之位，若靳王这等士族不答应，也是困难重重。”
裴公赞赏地看了书生一眼：“言之有理。究竟是靳氏还是王氏下的手，有何分别。让人在意的是郗江二府。荆州军和京府兵不一样，这两支军队决定着这盘棋该如何走下去，他们可以分，却万万合不得。”
书生面上仍一副愁云惨淡：“清河王一死，皇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日继承大统，靳王小人一朝得志，怕是……”
裴公轻叹一声，这个关门弟子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虽是忠心耿耿，却始终少了一分拨云见雾的透彻，待自己百年，怕是真的要被靳王之流生吞活剥。若是江愔真能为己所用……
裴公道：“□□皇帝渡江而来，迄今已有三代，想当初王氏也是可与天子共天下，可你以为，就真的可取而代之吗？”
“这满地的豪强士族，门阀将领，哪一个服了谁？”
只听裴公悠悠道来：“既然谁都不服谁，谁也不想打破这个平衡，那个位子究竟谁坐又有何妨？终归，都是有名无实。”
书生似是回过神来：“老师的意思是……”
裴公继续道：“皇长子继位抑或清河王得登大宝，对朝局而言并无大碍，我们真正需要掌控的，是兵权。如今郗家的京府兵已然号称是纯臣，可还有一支可与之抗衡的荆州军，必须得为我所用。”
“可对江家来说，与王氏毕竟有杀父之仇，此等人伦天理，江氏兄弟若是都可以等闲视之，何以整军？如此一来，他们只能扶持清河王。”
书生恍然大悟：“所以老师您支持清河王是为了……”
裴公满意地看到弟子终于体会自己的良苦用心：“一个宗室子，死了便死了。只要能让江氏无处可选，靳王何足为惧？”
“江愔这个后生不容小觑，年纪轻轻，便一副好心计，行事乖张，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你同他打交道，也要格外小心。”
书生闻言，心中也颇为讶异。裴公阅人无数，却甚少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有如此高评价，不禁对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江大人增添了几分兴趣。
所幸没等多久，书生的好奇心便得到了满足。
彼时，江愔被裴府侍从一路引至书房等候裴公。江愔不着痕迹打量一圈，视线便落在了几上那幅大字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江愔在心中默念一遍，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这老头，野心不小。
“老夫来迟了，让小江大人久等。”
裴公人未至声已到，江愔一副谦恭后学的样子拱手行礼：“下官叨扰了。”
裴公落座后，指着几上那字道：“小江大人，你看老夫这字，如何？”
江愔不卑不亢道：“裴公的字，飞鸟惊蛇，然比起王右军又多了几分会当凌绝顶的豪情壮志。”
随时在旁的书生不禁侧目，裴公眼睛毒辣，这位江大人确实闻弦歌而知雅意，只差没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挂在嘴边了。
裴公朗声大笑，像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慨：“朝中的大家子弟如过江之鲫，以往瞧着郗家小子也算鹤立鸡群，如今还得再添一个小江大人。”
江愔心道这老狐狸总算切入正题，面上仍一副温良恭谨的模样：“蒙圣上隆恩，下官初来乍到之时，郗大人也曾屈尊作陪，带下官熟悉熟悉这一方风土人情。郗大人有匪君子，江某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若是郗粲在此，定是对这人面上志得意满的小表情颇为不屑。
可裴公并不深究于此，忽地便单刀直入：“听闻昨夜小江大人连夜去了一趟荆州军驻地，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