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月亮永远不会消失
这种感觉很奇妙。
当你曾经被人一眼看穿的时候，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诧异。
而当你发现，不知不觉你也拥有与他一模一样的能力，能透过那双眼看见另一个灵魂。
那些微妙难测、难以捉摸的茫然悄然变成了令人心悸的心有灵犀。
也许也是因为沈聿川在这六年破绽百出。
无数次让她揣测的瞬间，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
是清早拉开门遇见他早早候在巷口假装与她偶遇的瞬间。
是走在上学路上他苍白着脸轻声咳嗽说没食欲将热乎乎的早餐递给她的瞬间。
是电闪雷鸣的夜晚他点亮房间的灯打开窗户沉默陪伴她的瞬间。
是四个人并肩而行最后他总会站在她身边挡住来行车辆的瞬间。
是她无意间转过头看见他撑着下巴凝视她的瞬间。
很多次，她想直接问他。
你也来了对不对？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和她相认？
翻来覆去琢磨的夜晚，她还是选择了缄默。
她不敢赌。
也害怕。
怕她戳破了他不曾开口说出来的真相，会造成令她无法控制的结局。
要是他被当成了世界产生的bug而被清除？
亦或者他们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再次被迫离开。
当一个人有了放在心尖上去时时刻刻惦记的事，总会变成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胆小鬼。
这种感觉，像吃了晶莹剔透的新鲜葡萄。
酸酸甜甜。
用夏月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六年，像是弥补了她曾经无聊平庸的童年生活。
她冥冥中多了一个机会，进入他的世界里，陪伴着对方走过曾经互不了解的青葱幼稚的过去。
“这件事我已经向上汇报了，大概率是时空回溯的时候出了问题。”小猫恹恹的，有些懊恼，“对了，黑化值也清除得差不多了，棠棠想选择什么时候离开？”
“新年之后吧。”
除夕夜那天，夏奶奶和夏爷爷在屋里包饺子，电视开到了最大音量，透着门隐隐传来热闹的声响。
姜月棠踮着脚在门口贴对联。
——她亲手写的。
“左边一点。”
“右边一点。”
“往上。”
姜月棠像泄了气的皮球，累得脚跟都在打颤，她直接转身将对联塞进悠闲指挥的人怀里。
“你来你来！”
沈聿川懒懒靠着墙，头顶挂着的红灯笼照着他的脸，少年的肩宽，颈脖修长，黑色的高领毛衣擦着锋利流畅的下巴，笑得俊美温柔。
“脾气变得好差。”他难得孩子气地嘟囔。
他站在她让出来的位置，她刷一层胶，他抚平纸张的一角。
沈聿川仰着脸，温暖澄澈的光洒在他漂亮的眉眼，曾经似冰山坚硬的棱角还像被温柔的流水冲洗得不见踪影，他比从前更加柔软温和。
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抚过写上秀气的四个字迹。
——“顺颂时祺”
时时吉祥、时时健康。
“沈聿川，祝你顺颂时祺。”
她安静乖巧地站在他的身侧，合起戴着毛绒绒手套的手掌，温柔地祝福他。
沈聿川低眼看她，深邃明亮的眼眸倒映着女孩娇笑明媚的面容。
明红色的光影投射出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温柔清亮的歌声悠扬穿过那道贴上了对联的门。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是会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
“邓丽君的，奶奶爱听。”她说。
“我只在乎你。”良久，他轻声说。
这个新年，夏月的父母也没有回家。
但没人因为少了两个人而感到失落。
夏爷爷戴着老花镜，借着姜月棠的台灯凑近看垃圾站淘来的书籍，他沉吟片刻，歪过脑袋向姜月棠请教，“小月，帮爷爷看看这是什么字？”
姜月棠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用金箔纸叠着元宝，她俯身看了一眼，“三水淼。”
夏爷爷若有所思点点头，嘀咕着重复着读音，继续皱着川字眉看书。
“啪。”
姜月棠眼也不斜地拍掉企图拿走金箔纸的小手，冷淡道：“别捣乱，看电视去。”
夏阳委屈着表情收回手，下巴搭在餐桌上，眼巴巴看她，“想帮姐姐。”
“别捣乱就是帮我。”她沾了水的指尖恶劣地捏住他秀气娇嫩的脸。
“唔。”夏阳嘟起嘴巴，脸被捏得泛疼，却一声不吭。
“好了，又欺负弟弟。”夏奶奶端出一大锅热腾腾的饺子，摆在餐桌上。
“去，都去洗手，吃饺子啦。”
夏奶奶一声令下，三个人乖乖按顺序洗了手。
“都这么大了，还要人抱着，害不害臊？”姜月棠冷笑着睨被夏爷爷兜起来的夏阳。
夏阳连忙从夏爷爷怀里跳下来，跑进小房间里搬出一张小板凳垫着，自个儿踩上去弯腰洗手。
“我自己洗了哦。”夏阳亮着眼看姜月棠。
“嗯，乖。”夸得依旧敷衍。
“真是天生冤家。”夏奶奶摆着碗筷，听见动静无奈摇头。
四个人一人一个板凳坐在餐桌前面。
夏阳的屁股底下还垫了好几本书，夏奶奶想抱他，他坚持不肯，“我长大了。”
肉馅的饺子口感细腻，姜月棠抿了一口热乎的汤，暖得眼睛不自主眯起来。
“新的一年，奶奶先祝姐姐。”
夏奶奶端起盛了温水的茶杯，对姜月棠笑得慈祥亲切，“我们月儿，又长大一岁，奶奶真的好高兴。我还记得刚出生那年，小小的一个，哭声又细又弱，看得人心都疼。没想到，一转眼，都成大姑娘啦。”
暖光下，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眉目温和。
他们笑着对视，又笑着看她。
姜月棠拿起杯子，悄悄红了眼。
“奶奶没读过书，文化不高，说不出好听话，就祝我们月儿越来越漂亮，成绩越来越好。最重要的，平安、健康、开开心心。来，我们月儿的大红包！”
“谢谢奶奶。”姜月棠笑得弯起眼，双手接过厚厚的红包。
夏爷爷抿了一口白酒，直到夏奶奶手肘顶了他好几下，他才缓缓开口。
饱经岁月的那双眼眸格外柔软温柔，他只说了一句，“月儿，你要记得，我和奶奶对你们的爱，是一半一半，一模一样的。你们只管好好长大，只管朝前走，其他的都交给大人。”
“嗯。”
再也忍不下去的情感一瞬间涌上来，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强忍着转了几圈，又悄然往下坠落，模糊了的视线里，夏阳嚷嚷着也要大红包，老人像孩子一样笑着，不厌其烦地逗着他。
说好撑到看春晚跨年，年纪大了却还是扛不住。
爷爷奶奶喝了点酒，早早在房间里睡下。
姜月棠第一次让夏阳睡在自己的床上，也是第一次哄他入睡。
那双亮晶晶藏在被子底下的双眸却毫无睡意。
“再不睡年兽就来吃你了。”她瞪眼恐吓。
小孩反倒咯咯笑起来，“外面放爆竹了，年兽跑了。”
“你倒是还有点聪明。”姜月棠诧异看他，嘀咕道。
夏阳兴奋得小脸通红，他热切地盯着姜月棠，冷不丁对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喜欢的人其实是姐姐。”
“这算什么秘密？”
“因为我在奶奶面前说喜欢奶奶，在爷爷面前说喜欢爷爷”
“在我面前说喜欢我咯？”
“在你面前说真话。”夏阳认真说。
姜月棠被噎住，她沉默了会儿，伸出手薅他的卷发，“小小年纪，会骗人了！”
“哈哈哈，没有骗你！不敢骗你！”
孩子的精力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姜月棠逮着薅了好几下，笑得开始犯困。
他的手指紧紧拽着姜月棠的袖子，将自己缩成一团靠近她。
“我的压岁钱都给姐姐。”这是他睡着之前的最后一句。
姜月棠守着他，一直到他的呼吸平稳。
她轻轻将自己衣袖拽出来，从口袋里拿出崭新的红包。
塞在他的枕头底下。
姜月棠凝视他好一会儿，夏阳的嘴角翘得高高的，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仿佛天生是个太阳。
快快乐乐，没心没肺。
“那就祝你永远是个小太阳。”她俯身，在弟弟的额前落下温柔的吻。
客厅收拾干净，电视被关上。
姜月棠在爷爷奶奶的枕头底下放下这些年靠积分兑换的积蓄。
最后轻轻合上那扇开开关关了六年的门。
再见，我的家人。
她笑着轻声说。
叶蒙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大堆烟火爆竹。
他们找了一块荒凉的空地，点燃了绚丽华美的焰火。
齐知晚用围巾将自己裹成了茧，她仰起脸闭上眼睛，虔诚认对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合起十指。
姜月棠坐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也闭上眼静静许愿。
“许什么了？”含笑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齐知晚顺着道：“希望能顺利考上云志，然后然后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说出来就不灵了哦。”叶蒙笑嘻嘻的。
“心诚则灵。”齐知晚缩着脖子，化身真挚的唯心主义者。
缓缓睁开眼的姜月棠，余光瞥见安静不语的少年，也在闭着眼许愿。
璀璨的星火往下坠落，照亮他柔软的长睫。
“小川，你许什么了？”叶蒙又好奇问沈聿川。
沈聿川睁开眼，淡淡道：“不告诉你。”
“我能猜到。”姜月棠弯起眼睛，笑得狡黠。
沈聿川看她，轻笑。
“叶蒙。”齐知晚忽然站起身，喊了叶蒙一声。
“干嘛？”
“跟我过来一下。”
“那边黑黢黢的，孤男寡女不太好吧？我靠，我先声明，你不是我的菜。”
“少自恋了！你也不是我的菜！”
“哼，我喜欢的女生和你完全不一样。”
“说来听听？”
“短发、大眼睛、性格要有趣——像你这么寡淡无聊就不行”
两人互相调侃的声音愈来愈远，焰火下只剩下姜月棠和沈聿川并肩而坐的身影。
静了很久很久，久到姜月棠的双眼发酸，沈聿川才缓缓开口。
“这次要去哪？”
姜月棠看向他，闪烁的光影落在他落寞寂寥的侧脸。
他没头没尾的低语，却好像在陈述未说完的下一句。
——我还能跟着你吗？
姜月棠说不出话。
“我的直觉好像一直很准。”
“男生原来也有第六感？”
热闹温暖的黑夜里，她轻松展开笑颜。
“沈聿川，谢谢你，我现在感觉特别幸福。”
“如果有下一次，也要好好看着我，然后认出我。”
夜色渐浓，整个城市却仿佛才迎来新生。
灯火在远处亮起，叶蒙和齐知晚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
“走吧，这次我不会哭了。”
姜月棠站起身朝他摊开手掌，绚烂的焰火在少女的身后肆意绽放。
新的一年开始最后的倒计时。
他毫不犹豫，无论千次、万次，依旧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三、二、一！”
整齐划一的倒数声伴着烟火划破天际。
姜月棠朝他笑着，对他说。
“新年快乐。”
沈聿川，无论在哪个世界，月亮是永远不会消失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