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主角光环总是无形似有形。
就像作为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的齐知晚，高高的窗坠下来的光在她乌黑的发顶浮起细小的光圈，少女白净素雅的容颜展露甜美的笑，像朵纯洁高雅的茉莉花。
姜月棠早已没有当初对她的那份隐隐的恶意。
不可否认，齐知晚的共情能力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她可以比姜月棠更在乎那道狰狞的伤疤，时时刻刻轻柔地用指尖抚摸，仿佛疼着并为此自卑着的人，是她自己。
善良是她的人设。
也是描绘着少女最好的底色。
这么多年，她默默伴在齐知晚左右。
亲眼目睹了那些荒唐又离谱的恶意朝她铺天盖地袭来。
小猫说，这些都是齐知晚必经的挫折，必渡的劫难，而这些能将她淬炼得更加顽强的折磨，即便是到她与陆商修成正果之后，也还是会不停冒出来。
这就是早期虐女文万年不变的套路。
姜月棠对此感到恶心和荒谬。
她默默看着台上的齐知晚笑着说完最后一句，端端正正鞠了一躬，热烈的掌声瞬间塞满整个大堂。
不可避免的，她又听见了那些声音。
“啊，真装啊，看得好烦。”
“笑得像个白莲花，现在的男生都喜欢这种类型？”
“一眼鉴婊哈。”
姜月棠敛了唇边的笑，顺着声音看过去。
浓黑幽深的眼眸透着寒意。
这就是小猫说的。
齐知晚十五岁这年最后的劫难。
——无端滋生的嫉妒、毫无理由的陷害、没有根据的造谣。
语言的暴力是把锋利雪白的刃，能轻易挑断人的筋骨、刺破柔软的肌肤。
恶毒而不自知。
“嗨，聊聊。”
姜月棠一手搂着一个人，笑眯眯地将要往外走的两个人推进厕所里。
脚往后抬了抬，门应声关上。
她雪白裸露的手臂贯穿着陈年的旧伤，一眼看过去骇人可怖。
“做、做什么？”
“齐知晚惹你们了吗？嗯？”
姜月棠抬起眼，镜子里两个女孩神色惶惶，中间的留着短发的她笑意不达眼底。
“没”
“知道就好。那就把嘴乖乖闭上，别造那些不存在的谣言，给自己积点德。”
“靠，你特么谁啊？”有个突然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我是谁不重要，”姜月棠笑笑，“叶蒙知道么？去年打架处分的那个。他就听我的，不信你就去问问。”
叶蒙听沈聿川的。
沈聿川要听她的话。
四舍五入没什么毛病。
“”
等到姜月棠慢条斯理洗了手出门，小猫调侃道：“装得还挺像回事儿。”
姜月棠有些恍然，上次装腔作势恐吓的对象，还是她现在精心保护着的齐知晚。
心情微妙。
齐知晚对于外界的议论声，仿佛天生具有一种自动屏蔽忽视的能力，她向着目标一往无前的坚定常常让姜月棠唏嘘。
季节趋近秋季，十一小长假，姜月棠被邀请去齐知晚家中作客。
她换上了女孩散发着清香的睡衣，趴在她的床上翻看从叶蒙那坑来的热血漫画。
齐知晚直接将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地用干净毛巾搭在她的双肩。
“洗完头发怎么不吹？会头疼的。”
“等等等等，我看完这章”
“哎呀，你又看这些！文言文背了吗？数学公式记不记得？”齐知晚拧着眉唠叨，她拿过床头柜上的吹风机，手指撩开她湿漉漉的短发，开着小风细细吹着。
“我自己来。”反应过来的姜月棠惊了一下，伸出去的手被齐知晚躲过去。
“坐好。吹头发也是有讲究的，我来帮你，你看你的头发，还是毛毛躁躁的。”
她的吹护过程繁杂又冗长，光是滑腻腻又香喷喷的各种护发精油，上了一道又一道。
齐知晚倒是不嫌麻烦，专心又耐心地做完最后一道程序，她垂下眼睛，方才还颇不自在的少女又重新趴了回去，聚精会神地继续看漫画，悠闲得两只脚还抬着晃悠。
齐知晚收了吹风机，又拿来两片面膜。
两个人并肩平躺着。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很特别的能力？”齐知晚忽然轻声说。
“嗯？”姜月棠眯着眼，微微侧头。
齐知晚：“特别容易让人情不自禁照顾你。”
姜月棠笑了一声，面膜皱起来，她又连忙收了笑按住，“听起来怪怪的。”
齐知晚手肘搭在脑袋下面，侧身看她，“真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姜月棠也侧过身，与她面对面，床头的暖光将她们笼罩，四目清楚映着对方的面容。
“记得，我帮你做仰卧起坐。”
齐知晚弯起眼角，柔软的眼睫落下来，“我第一次看见你，当时就在想。好奇怪的女孩，丑丑的发型，莫名其妙的态度，看起来好霸道，我一定不会和这种人做朋友的。”
“那我们想一块儿了。我想的是，这女孩明明长得这么漂亮文静，怎么事儿那么多，连手肘没碰到膝都要计较，真是好麻烦的人。”姜月棠挑眉，直言不讳地回击。
齐知晚倏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溢出唇瓣，又惊呼着用手接住皱起来的面膜，而后又干脆掀了下来，她坐起身，抿笑姜月棠，趁她不注意，将她的面膜也顺手掀了。
“喂，时间还没到！不是你要按照程序来吗？”姜月棠还在调侃她麻烦。
齐知晚抽过床头的纸巾，一人一张。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特别麻烦。”齐知晚慢条斯理地擦拭脸颊，细声细语道，“但是从记事开始，妈妈就这么要求我了。每天梳头发一百下，洗头发之前要梳清脉络，睡前皮肤补水保湿，手指也要一根一根每天坚持按摩很多很多，她在周家工作了这么多年，一心希望我能和那些千金小姐一样被精心呵护长大。”
“那这些真的都你想要的吗”姜月棠静静凝视着她。
齐知晚垂眼慢吞吞擦手指，她沉默了一会儿，掀开眼，眸里有丝丝茫然，“我不知道。准确来说，我挺认同她的。妈妈很爱我，什么都想给我最好的，对她来说，我要是能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然后嫁进豪门，也许是最好的宿。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我倒觉得，没什么是最好的归宿。”姜月棠拉过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视线落在倒映着灯光的窗子上，看着忽然落下来的细细密密化成银丝的雨线。
她想起来那本小说里，如愿嫁给陆商的齐知晚。
不对等的地位使她依旧受到很多苦难，她得到了爱情，却也只得到了爱情。
接下来的一生都注定只能做陆商手中的金丝雀。
“你的人生总不能是别人来决定的，明明你可以有那么多选择。保养漂亮的皮囊、考出最优秀的成绩、维持高雅的素养，结果这些只是用来绣成华丽嫁衣的金丝线，最终等待被人去选择，这样真的值得吗？就好像把自己包装成精致的商品，标定了价格一样，最终的价值还要被别人来定义。”
齐知晚怔怔看着她，她惋惜失落的话语好像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一点一点击打在她的心脏，又忽而化成了细细缠绕的线，揪得心脏密密地难受沉闷。
“我不知道。”
良久，她不知为什么湿润了眼睛，如同鸦羽的浓黑眼睫洇着湿漉的光泽，看起来似纯白的瓷器一样美丽脆弱。
“棠棠！”小猫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
姜月棠适时闭上嘴。
最后她伸出手轻轻拍齐知晚的单薄的后背。
“慢慢来，慢慢想，无论如何，遵循自己的心就好。”
灯光被熄灭，房间陷入寂静的黑之后。
齐知晚轻轻问她：“你喜欢沈聿川，对吗？”
姜月棠的心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半晌，她轻“嗯”了声。
“喜欢他什么呢？我总觉得他除了好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姜月棠静了会儿，黑暗里那双睁着的眼眸依旧明亮璀璨，她沉默到齐知晚的眼皮耷拉了下来，才轻声说：“喜欢他能一眼看见我的灵魂，无论是以前”
她忽然顿住。
“嗯？”齐知晚迷迷糊糊应她。
“还是现在。”姜月棠轻轻补了后半句。
下初雪的前一天，沈聿川一整天没有来学校，姜月棠也请了假。
白天，整个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姜月棠围着厚厚的围巾，蹲守在阴冷寂静的巷子口。
奶牛猫焦虑地在她身前踱步，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沈聿川也会”
“是不是真的，今天就能知道了。”姜月棠低着眼，声音闷在围巾里。
今天是沈文差点出事的那天。
姜月棠静静守在巷子口，从白天到黑夜，清冷的夜幕下垂，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划破天际。
她倏地站起身，怔怔看着那栋楼底下瞬间围绕了一大群人，耷拉着脑袋被警察扣押住的男人坐上了警车，紧追着下楼的女人哭喊着求情。
而沈聿川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之外。
小猫静默片刻，“他真的也跟着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