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天差地别
眼见着秋闱没两日了，宋夫人便叫人把城里挨着国子监旁的那处宅子收拾了出来。
一座三进的小院，外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里头雅致的不比宋宅差，还每隔两日都有人打扫着。
又叫宋长庚、吴致远和戈山他们，先搬了过去，到时候去考试也方便些。
一应使唤的丫鬟小厮也都跟了过去，最重要的是厨娘青青，也带了自己的锅碗瓢盆过去，以免他们吃不惯。
宋长庚和吴致远报的都是第一场的名，到了八月初九这天，宋妙和宋夫人早早的就从西郊进城来送考，食盒是早就准备好的，连同文房四宝，还有纳凉的蒲扇，防蚊虫的药膏等等都一并提前装好在提篮里。
跟着戈山学了这几个月，二人皆是学的一副淡然不喜形于色的模样来。
宋妙和宋夫人挑着几句说了几句吉利话，远远的看着二人前后排队，叫人搜了身，验了名帖，查了提篮，再顺顺利利的进了考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考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一共九天七夜，这二人才能考出来。
“阿娘，咱们呀就在外头好好等着吧！”宋妙挽着宋夫人，柔声道：“明日咱们去庙里给长庚和吴大哥上支香？”
宋夫人还未说话，一旁的戈山一记白眼飞过来：“求神拜佛有用的话，还请我戈山来做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叫青青给我再炖一锅鱼！”
“先生说的是。”宋妙笑笑，戈山先生总是个怪异性子，但两世了，她都习惯了。
他只是见不得人说傻话罢了。
“这几日，先生总可以歇一歇了。京城大的很，好些精彩热闹的东西，先生来到现在，都还没能好好逛逛呢。”
“是该逛逛。”戈山忽然又乐呵了起来：“杨老大，你领我去通河上转转，我也去亲自捞一条鱼！”
宋妙笑了，去通河码捞鱼，捞哪条鱼？
五皇子捞过的那条吗？
戈山说着，迈着步子就往前走。
“先生慢走。”
宋妙陪着宋夫人在参楼吃了午饭，宋夫人要去谈生意，就叫宋妙自己去逛逛。
宋妙早上起得早，这会儿也困了，没了逛街的心思，就想着先回去。
西郊宋宅门口。
陆青云后背挺得笔直，两只胳膊如今虽然拆了绷带，但还是有些僵硬，只有一只能勉强让他背在身后。
他就站在那两棵梧桐树下，不远处，庆墨牵着马，探着头朝里头看，心里愤愤的想着，以前宋家的门房护院都会把他迎进去的，现在世道变了，他们也不迎了。
“姑娘，陆家大公子在咱们门口站着呢。”赶车的屠二远远看到了陆青云和庆墨，急忙勒住马，回头禀报道。
屠二勒马勒的急，宋妙在车厢里被晃了一下，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就要掀帘往外看的小梅：“不用停下来，不用看，不管他，咱们回咱们的。”
“是。”
屠二一想也是，不相干的人了，管他干什么？他赶紧甩起鞭子，摆出一副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赶着两匹马不急不缓的继续往前走。
陆青云听到动静，转过身，看着端坐在车前甩着鞭子的屠二，和屠二身后那辆靛蓝绸围子的大车。
屠二从陆青云旁边经过，径直进了侧门，陆青云跟了过去，声音阴沉带着威胁：“宋妙，我知道你阿弟去考试了。你下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宋妙沉默了一会儿，出声吩咐屠二：“在最近的暖阁停下来，请他进来吧。”
“姑娘，你真要见他？这会儿咱府里可是没人……”小梅有几分慌乱，她对这位从前的姑爷，心里还是很有几分厌恶和害怕。
“别担心，没什么事。”宋妙打断了小梅的话，“他早晚要来这一趟的，我见他，只是想知道，他还有什么能耐。”
“那我陪着姑娘。”小梅紧紧跟在宋妙后面，真有什么事，她就挡在姑娘前面！
宋妙刚进暖阁，陆青云也到了，进了暖阁，没看宋妙，先转身打量着暖阁，走到暖阁南边窗户前，伸手推开了窗户，“这间暖阁南窗外的景色最好，一年四季都能入画。”
小梅愕然看着陆青云，他怎么知道这间暖阁南窗外景色最好？
“你到外面等着。”宋妙见陆青云这样起了话头，俨然是要聊起重活一世这件事了。
转头吩咐小梅，小梅看看宋妙，又看看陆青云，不敢答应。
“没事，去吧。”宋妙再次吩咐，小梅只好往外退，“是！”
陆青云回头，斜着退出暖阁的小梅，他隐约记得，这是个短命的丫头，前世随着宋妙嫁到陆家，没多久就死了。
“有什么话，说吧。”宋妙站在椅子旁，没有坐下的意思，陆青云也没有坐下的意思，直视着宋妙，“盛氏，是你布的局？”
“不是。”宋妙的回答简洁而干脆。
陆青云一怔，随即失笑，“是了，你最擅长说谎，从前几十年里，你一直这样，明明是你做的，你也敢这样直视着我，说：不是！”
宋妙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淡漠和疲倦，她说不是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但他从来没信过。
不过，这会儿，她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她跟他，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更不想再看到他。
哪怕一眼，他是她已经甩在身后，只愿永远不用再见的东西。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宋妙冷淡的再问了句。
“当然有。我问你，我陆青云哪儿对不起你？陆家哪儿对不起你？”陆青云满腔愤懑，都是她，搅乱了他这一生本该顺利高飞的开始。
都是她，他重生回来，步步艰难，身陷困境，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设计了他！
宋妙无声而笑，这话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更无从答起。
她知道他不是装傻，他真的觉得他对她恩比天高，义比山重。
这真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儿。
“陆公子言重了，陆家和盛家有婚约在先，这是你祖父亲自定下的，盛家为着这婚约将姑娘耽误了二十一年，与理与情，陆家都应该重续前约，迎盛姑娘嫁进陆家，盛姑娘书香门第，必定和你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陆青云一阵冷笑：“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咱们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你知道我的底细，我也知道你的底细，何苦再跟我说这些？盛氏不是你设的局，还能有谁？我没想到夫妻几十年，原来你的心肠如此歹毒！”
宋妙懒得再和他多说，“陆世子要是没什么事，请回吧。我们商户人家满身铜臭味，莫要污了你的书香气。”
“我问你，你从哪儿找来的盛氏？”陆青云仿佛没听到宋妙的话，紧追问道。
“盛氏从哪来，你应该回家去，亲自问你父亲，或是问盛氏。哦对了，盛氏倒是到我这儿来过一趟，许我百年后可以入你们陆家祖坟，牌位进你们陆家祠堂，以此来换我出银子给你们家赎回南湖那处宅子，我没答应，陆家清高盖世，最看不进眼里的，就是这些银钱。陆公子还是别来跟我这个商户女搅和不清，以免再次污了你的清名。”
宋妙对陆青云，连厌烦都懒得厌烦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哪怕现在已经天翻地覆，不再是从前了，他竟然还是这么执拗的以为，他还可以对她颐指气使居高临下，象从前几十年那样。
就这样的他，能有什么后招？
宋妙真觉得自己今日见他这一面，都是高看他了。
“你不敢承认吗？”
陆青云两只手下意识的攥成拳头，直直盯着宋妙，愤慨无比。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始至终，在他眼里，宋妙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他就是觉得她心虚，她理亏，她怕他，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就是她头上的天，唯一的一块天！
宋妙仰头直视着他，目光森寒：“陆公子，你还没有认清现实吗？你活在哪朝哪代？今日的我亦非昨日的我，今日的你却还是昨日的你！你的一切不顺，与我有什么干系？那是你自己造的因果孽障！你我早已是天差地别之人！”
宋妙说完，径直出了暖阁，跟他待在一个屋檐下，她觉得恶心。
陆青云被劈头盖脸呵斥这几句话，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无声无息的碎成粉末。
他站不住脚的瘫倒在地，浑身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