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顿饱饭
“怎么了？站在那儿发什么愣？”
裴侯爷看起来十分儒雅随和，这话说的就像是长辈关心小辈一样。
“没什么，大病初愈，有几分精神不济。”陆青云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知道靖王和他生份这样的事，这是几十年下来，刻进骨子里的警觉了。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不是大事，你年轻，好的也快，家里怎么样？”裴侯爷仔细打量着陆青云，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阿爹和阿娘都十分康健，多谢裴侯爷关爱。”陆青云客气而保留的答了一句。
“见过盛氏了？”
裴侯爷直接了当的问道，陆青云惊讶的看着裴侯爷，裴侯爷迎着他的目光：
“你阿爹的脾气禀性，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就不说他了，你自小以聪慧懂事著称，怎么在娶妻纳妾这件事上，净做糊涂事？”
陆青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说他这一切，都是被宋氏设了局，嘴刚张开立刻又闭上了，他堂堂一个文远伯府，被宋氏一个商户算计了，他纵然心里再恨，嘴上也不想说。
他嫌丢人。
“后院的事一塌糊涂，你在外头还如何做事做的安心？”裴侯爷看向陆青云的目光，再添一层不满。
“我没顾得上。”陆青云下意识的辩解了一句。
裴侯爷脸上的神情渐渐严厉：
“我听到些闲话，说你一心一意想娶的，是你表妹顾氏，如今顾氏被你那新夫人发卖了，这也是妥当的！
往后，顾氏这个人你就莫要再提了！”
陆青云猛抬头盯着裴侯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家事，他凭什么管？
他凭……陆青云闭了闭眼，垂下了头，他又糊涂了，现在是现在，现在不是从前，他还只是靖王府小小的录师参谋，靖王还只是一个只求自保的皇子，而坐在他对面的，是长信侯，是苏丞相的姻亲
“这是你陆家家事，我确实不该管。”裴侯爷敏锐的觉察到陆青云这一盯一低头之下的意思，说着不该管，却半点不该管的意思也没有。
“从你头一回娶进宋氏，三月里是吧？
到现在，文远伯府闹出了多少笑话？
小叔子大闹新嫂子的新房，一把火烧毁了嫂子的脸，这事儿，我活了几十年也没听说过。
还有你们陆家举家搬到南湖那宋家买的宅子里，却把宋氏一个人留在老宅子，又为了纳一个顾氏进门，纵容顾家去抢宋氏的嫁妆？
你真是失心疯都不足以形容。”
裴侯爷语调平缓冷淡，却字字如刀。
“把宋氏逼回娘家，再之后就爆出你父家为了银子悔婚一事，接下来，你还准备闹什么样的笑话儿？
还准备怎么作贱你的名声？
你要闹到什么样儿才算满意？
再像对宋氏那样对待盛氏，把她也赶尽杀绝？
还是再把顾氏从青楼里赎出来，做你陆府的当家主母？”
陆青云一张脸铁青，想辩却无从辩起，想解释更无从解释起。
裴侯爷说的，都是事实，可事实背后的无数原因，他说不得。
“你听着，”裴侯爷语调稍缓，“从前都过去了，不提。
如今盛氏进门，这是个机会，你改头换面的机会，好好待盛氏，好好打理好你的内宅，夫妻相和，妻妾相得，内外有别，上下有序，你的名声，渐渐也就能回来了。
从前的种种不好，宋氏走了，那些不好，也就跟着她一起走了。”
裴侯爷最后几句话说的十分含糊，却意味深长。
陆青云听出话外之音，宋氏走了，盛氏进门，陆家一切就都好了，那之前的种种不好，就都可以推脱到宋氏身上，是因为娶错了媳妇，恶妇搅家所致。
这些话真是为了他好！
可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不过是病了十来天，又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陆青云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从前，不论这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有人事无巨细，枝节详细的让他知道……
想到从前，陆青云再次心如刀绞。
“……你记着，你是靖王府录事参谋，你好，不一定就能让人说靖王好，可你不好，必定要连累靖王，你要替靖王着想。”
裴侯爷这几句话里透着凛冽的寒意。
陆青云听的心一缩，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在这儿等他，和他说这些话，这样提点他，原来，他和他一样，投在了靖王麾下。
可是，裴侯爷又是怎么么知道靖王就是未来皇上的？
难道，是定国公秦家告诉裴侯爷的？
没等他细想明白，裴侯爷又开口了：
“你府上的文远伯到你爹这一辈，就算是到头了。
在靖王府当个录师参谋这事儿，也总归是出不了头。
你捅出来钱知府这事儿做的漂亮，只是不合时宜！你明白吗？
现在不是给别人使绊子的时候，你得先做好自己的差事。
工部这两日正在挑选主理修缮皇陵的合适人选，我联络朝臣把靖王推荐上去了，你到时候就跟在王爷身边，好好辛苦几年，这桩差事办好了，你也就能熬出头了！”
说这些话时，裴侯爷紧拧着眉头，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其实是违背他内心的，靖王实在是懦弱无能，陆青云又实在是德不配位。
可是，长公主将其中利害关系说的明白，叫他又不能不这样，也唯有这样，才能叫靖王长长久久的站在人前。
靖王站在人前，那三皇子和四皇子自然而然的不会容靖王上位。
但这话落在陆青云耳朵里，就成了裴侯爷对他和陆家的提携。他显得意外极了，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多谢侯爷照应，我……”
“不用谢我，我这是为了靖王。”裴侯爷眉头拧的更紧，不耐烦的答了一句，“好了，今天先就这样吧，好好办差，还有你府上，记着，不能再出任何丑闻！
就这样吧。”
裴侯爷挥了挥手，陆青云有几分狼狈的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走的很远了，脸上那份火辣辣还没有褪去，他像是被人打了几巴掌，又被人赶下了车。
好一会儿，陆青云总算平和下来，走到府门口的拴马石上拴着的唯一一匹马旁，他的马在，可庆墨却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庆墨不在，陆青云自己伸手去解缰绳。
可他那匹马好像很不高兴，见他过来，那马猛一扬蹄，冲陆青云喷着鼻息，陆青云连往后退了几步，一阵悲凉从心底升起，连马也这样对他么？
“爷！大爷，您出来啦？这就回去？今儿怎么这么早？才刚进去……”庆墨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带着股子浓浓的羊肉腥膻。
“你到哪儿去了？”陆青云一身悲凉，连脾气都没有了。
“饿的厉害，去喝碗羊杂汤。爷跟王爷说话，回回都得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小的算着肯定来得及，没想到……爷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见陆青云没发脾气，庆墨松了口气，一边解缰绳，一边答着陆青云的话。
“早饭吃的什么？饿成这样？”陆青云踩着上马石骑上马，没话找话的和庆墨说话，不说话他就要想事，想各种事，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想。
“什么也没吃。”庆墨牵着马，满腹牢骚：
“少夫人说，府上地方小，除了贴身伺候的下人，往后不再供应住处。
又说，既然不在府里住，早晚两顿饭，也不许在府里吃。”
陆青云怔怔的听着，他是想和庆墨说说话，好让他没空去想那个凭空冒出来的盛氏，以及乱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清理的陆家，还有宋氏，可庆墨一句话，就说到了盛氏。
“先头少夫人在的时候多好！
小的跟屠二哥侍候爷出来，屠二哥回回都兜着一包点心，还有一串大钱三五两碎银子，说是先头少夫人家的规矩，点心备着当差时饿了填肚子。
屠二说先头少夫人家从来不在一口吃食上克扣下人，瞧瞧咱们现在这位，早晚两顿饭都要省下来……”
庆墨犹自愤愤的絮叨不停，那些忿言恨语从陆青云耳边飘过去，打个转又飘回来，听进了耳朵里。
现在的少夫人，和先头的少夫人……
“去城外，去宋宅。”陆青云突然吩咐了一句。
庆墨吓了一跳，“爷要去哪儿？宋宅？宋家可是跟咱们家断了亲了，爷……”
“去宋家！”陆青云这一声吩咐冷厉多了
庆墨咽了口口水：
“爷，去不了，马还饿着呢！
前儿咱们一回来，小的就去跟少夫人禀报了，说喂马得有黑豆，想领几升黑豆出来，可大奶奶说，大爷病着，又不出门，那马不干活吃什么黑豆？说等大爷病好了，要用马的时候再添黑豆。
今天早上爷出门出的早，小的还没来得及领黑豆喂马。这几天，这马净吃草了，没吃过一顿饱饭，哪有力气？
爷要出城，最好先回去喂这马吃一顿饱饭……”
陆青云呆坐在马上，只觉得庆墨的声音在耳朵边一圈一圈的绕，绕到最后，只剩下一顿饱饭四个字。
“先回去吧。”陆青云无力的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