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 章 救还是不救？
“蕊儿，你说认真的？”宗盛竭力伏低去看女儿，奈何洞口火把灼热，使他不能靠得太近，仅从黑烟缭绕里隐约瞧见她的凄婉情态：“你，你不要委屈自己。”
宗雷也回过身，蹲在宗蕊身旁叹口气道：“宗家人说话从不反悔，蕊儿，你可想好了。”
宗盛十分不耐地打断道：“宗家人，宗家人，你只会用这三个字绑架我们，好风光么？”
宗雷头一扭，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喝道：“怎么，做我宗雷的儿子委屈你了？从小到大，你拥有的一切，哪点不是宗家人这三个字给你的？”
宗盛脸上烤得生疼，双脚却是冰寒彻骨，长时间的趴跪姿势使他除了这两处已基本失去知觉，即便这样，他也要争论下去，因为有好些话此刻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我承认，你给了我最好的吃穿用度。可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勤王之役前，他们说咱是卖女求荣的贱商，勤王之役后，他们又说姓宗的是死忠于昏王的走狗！哼哼，你不总劝我多生子嗣么？我偏不生，免得个个像蕊儿一样被你送去讨好寻家！”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所谓的“状元”本就是由权门钦点的称号。
官家在各行择优扶持，以确保其中的佼佼者大有作为，是亘古不变的发展良道。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享受到政策、资源倾斜而跻身行业翘楚的既得利益者若没有相应胸襟与气魄去忍受同行、民众的议论甚或诽谤，便不会把心思用在惠民利物上，相反，他们会因计较虚名而在潜意识里仇恨官家、报复底层。
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宗老爷子深知襟怀洒落，不忘初心，唯一的担心是怕儿子变成个养尊处优，浮华虚荣的二世祖，却不料多年的严苛管教反而导致宗盛叛逆到无以复加。
在叶牧尘说完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后，宗雷心灰意冷，萧然道：“想不到你在意的竟是这些流言，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虚名名伤人啊。”
停了好一会儿又道：“蕊儿，爷爷从来没有卖女求荣的想法，爷爷只想给你找最好的夫家，如果你和你爹是一样的心态，那只好对不住川儿和他的双亲，唉，这婚约作废也罢。”
“爷爷，爹爹，蕊儿从没在意旁人说什么。嫌弃过去的他是真的，现在”宗蕊抬眼瞧上寻川：“现在也是真的。”
宗雷总算得到一丝宽慰，扬眉道：“逆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蕊儿的娘亲这么多年相夫教子，也没说过你半分不好，她死有何辜？”
宗盛摇头道：“既然蕊儿自愿，我便没什么遗憾了。”
随即将牙一咬，大喊：“宗雷，这条命还给你们便是！你看着我生，再看着我死，想必十分痛快，哈哈哈哈哈！”
“停停！”赵德柱忽然凑上前，将剩下的半壶酒递进石洞，道：“宗老爷，先来一口暖暖身子吧。唉，你一死了之，却让你的准女婿背上见死不救的坏名声，你这是不讲武德呀。”
宗盛已冻得全身麻木，只有一张嘴巴尚可动弹，奋力对着赵德柱手上的酒壶吮了两大口后，但觉一股暖意流遍全身。
重燃一点对生的渴望，嘴巴便没那么硬了：“本来就是他要见死不救的。再说他们又不在乎这点虚名。”
颜神村的小猴儿对这名处处与他剑豪偶像针锋相对的老道早有看法，又见他像投喂牲犬般对帮主不敬，大声叫道：“他又没与你比武，怎么是不讲武德了？”
赵德柱意在提醒寻川，见他无动于衷，又被小儿打断，鼠眼一瞪故作凶相：“小孩子懂什么？他武德不讲，文德也不讲！”
然后收回酒壶一口饮尽，道：“宗老爷，世子并非不救，他只要你一个态度。长夜漫漫，酒也没了，可别让大家等太久。”
又听公孙扬喊道：“如果你真的死在小姐面前，她要愧疚一辈子了！你们想啥呢？有人真的在乎她没？”
宗盛终于有所触动，嗫喏道：“我知道错了，我道歉。寻川，我答应你出去以后不会报复任何人。你…”
咕了一声，求救的话终是说不出口。
“道歉和择偶都是双向的，如果对方不肯接受，那便是一厢情愿，没有意义了。”寻川俯身看向宗蕊，火光下忽明忽暗的五官使他神情难以捉摸：“就像宗小姐，你说愿意嫁我，可你没问我愿不愿意啊？”
宗蕊张大嘴巴：“你，你什么意思？”
白皙长指捏起桃腮，道：“如果你在我低谷时说这种话，我一定感恩戴德。可是啊，人只有在低谷时所见的一切才是真的，我很庆幸自己知道那种感觉。所以一旦有了生杀赏罚的机会，便不会轻易被任何人的示好左右。宗叔叔，你害惨了许多村民，又囚禁、谋杀叶前辈未遂，要他们接受你的道歉才行。”
若在往日，颜神村众人碍于公孙扬的颜面也要纷纷表示接受，可他们今日忽知“小寻”就是“小王爷”，自称来自城里的“石头”竟也真的有个大家高攀不起的身世。
是以碰上寻川目光时，竟纷纷噤若寒蝉。
小猴儿才要开口便被旁人掩住嘴巴，李婶缩着脖子，朝多年闺蜜谄媚说道：“唉呀，咱们哪敢插嘴大人物的决定？石头妈，啊，不，单夫人，你替咱们说吧。”
单母心知再无可能与如众人往常般相处，道：“青州之乱根源在于贾氏。咱们自愿跟着幽月帮讨生活，过得虽不如意，好歹有了生计，我对他谈不上恨，只希望乡亲们以后做宗家的活时可以多拿些报酬。”
叶牧尘打量众人情态，心道：“单夫人才教世子不用则杀，怎又不知除恶务尽？是了，她等药救子，只好卖宗家个人情。世子在我茶摊闲聊时分明经常流露出对宗小姐的好感，他硬着心肠说这番话是为了让我们直抒己见，唉，我又怎能让他两难？”
于是不冷不热地说道：“相信宗老太爷不会再给他作恶的机会。”
宗雷应道：“那是自然。”
略一迟疑，又轻声说了句：“多谢。”
叶牧尘道：“世子，我也没有异议，先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