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 章 欲暑还凉春意归
寻川悠悠醒来，朦胧中后脑隐隐作痛。
唇角被汤匙微微撬开，温稠液体滑过舌尖的同时，米粥的清香飘入鼻端。
他思维渐渐清晰，低吟一声，试着睁眼，却因长时间不曾见光，眼睛略微有些刺痛，只得微微眯着，慢慢适应周围环境。
小屋温暖明亮，一缕阳光透过身左的北窗照在脸上。
窗外山脊连绵不断，一条巨瀑如银带一样从山峰高处飞流直下，撞上山石，分散成几条璀璨晶莹的小溪，它们顺着山势流淌而下，有时委婉，有时奔腾，直至汇成繁盛的河流，在不远处潺潺流过。
视线右移，喂粥的是一名眉眼清秀的女子，鹅蛋脸上的两道柳叶眉轻轻翘起，双眸清澈明亮，如翡翠般晶莹透彻。
女子身后是一间古朴干净的木屋，四周墙壁的木架、竹篓中陈设着各式各样的琉璃制品，看起来是一间小小的作坊。
正对入户门的位置供着一方小小神龛，垂帘内的琉璃神像纹路清晰，每个鳞片清晰可见。九个头颅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在香烛烟雾的衬托下，神秘而又令人敬畏。
神龛旁的竹筐里，放着寻川随身的枪、剑、腰袋。
女子见到寻川活动，忙不迭地放下粥碗，用手帕给他擦净嘴角，温声道：“公子醒了，觉得怎么样？”
寻川那夜未见孟极真容，本能地便将这人当成孟极，伸手推开她后，挣扎着半坐起来。
低头看向自身，那夜磨破的真丝短袄换成了一身粗布麻衫，打满四肢的绷带和药膏使皮肤显得有些惨白，寻川虚弱地咳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绾起秀发，双手揉捏、拍打着寻川大腿，助他疏通血液，说道：“这里是颜神村，公孙姑娘的房子。三天前你受了重伤，她将你送来。我叫雪婷，受她所托来照顾你。”
说罢，又将寻川双腿搬到地上：“大夫说，公子头上伤得极重，若五天内不能醒转，就要用那法子，所幸公子福大命大。你四肢受都是擦伤，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来，我扶着你走走。”
听女子说的是正宗青州话，没有丝毫关外口音，寻川歉疚地道了一声：“多谢。”
然后搭着女子柔润的肩膀起身，心想：“原来我已昏迷了三天，李道全以凫傒形态重伤跌入山涧，多半是死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吴江有没有找来报仇？王府内有赵德柱和石姑娘两位高手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我这次失踪，芷清姐又该哭成泪人了。至于宗蕊那冤家，多半不管我的死活，一头扎进图纸里了。
以这雪婷与那妖女的关系，她至少也是幽月帮的信徒。
幽月帮打着以符水咒说给人治病驱邪的幌子，蛊惑、胁迫临淄周边的村落归顺。
听说曾有不愿屈从的村民告到州府，贾仁以王权不下县为由置之不理。当天夜里，这一村便走了水，死伤极惨。
自那以后，幽月帮的地盘迅速扩张，临淄甚至出现了‘城内州府管，城外帮主管’的说法。
看这女子不像恶类，加入邪教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我为了叶前辈的安危出来，既然他，他已经被…我还是尽快脱身，莫与邪教扯上关系。”
向外看去，青色石子铺就的小路将院子一分为二，左侧的葡萄架子下躺着一方石磨，右侧仍堆放了大量的琉璃制品。
雪婷见寻川怔怔的不说话，歉然道：“公子若不舒服，我再将你扶回榻上。”
寻川是应龙转世，只要龙魂尚在，即使到了濒死绝息，也能从外时空吸收灵魄自行复活。
如今得了儒、道、佛三教传承，自愈能力更是强悍。走过几步，酸麻脚软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寻川将手臂从雪婷肩上拿下，问道：“那位公孙姑娘说了什么没有？”
雪婷道：“姑娘有帮务在身，放下你后急急地走了。”
寻川心道：“想来公孙姑娘便是那位被孟极转灵的幽月帮右使。
此人以叶牧尘为饵钓我出来，实则为了控制我来震慑宗门里的对头。
叶前辈武功之高当世少有，幽月帮要害他，定然好手齐出，保不齐这孟极也是主力。
那日她想借刀杀人，用言语激我。我竟一时冲动，只顾着向李道全报仇，被当了枪使。
这妖女诡计多端，我还是趁着她不在，走为上计吧。”
走到门边，只见村子另一头的土路上，一名精壮青年正推着板车往这个方向走来。
又有六七岁的幼瘦男童蹦蹦跳跳地逗着黑狗，跟在青年身后。
两人都是赤着上身，光着脚丫。
见到那狗，寻川苦笑着想道：“从山上一路滚将下来，又有许多河流冲刷，再好的猎犬也难追踪到我了。”
寻川目力、听力远超常人，即便相隔甚远，也能看清那男童样貌，只见他一双眼珠十分灵活，脑后扎了两个冲天鬏。
逗黑狗时即便凑拢眉毛，故扮凶相，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好似天生一副笑脸。
那青年身形高大，鼻梁挺拔，宽鼻翼，单眼皮，胸腹肌肉饱满紧实，肩上搭着一条灰白毛巾，短裤上打满了补丁。
男童走得累了，索性爬上板车，引得那黑狗也汪汪叫着跳了上来，向青年道：“石头，你又往公孙姐家里跑？”
青年道：“公孙扬不在时，这间房子便是雪婷的作坊。我来给她送些烧好的半成品。”
男童道：“对了，你往山上送货时，可曾见过那个老头？”
青年道：“听说那老头是本帮出动了所有持刀客，才合力拿回来的，定然看管得紧，我怎么有机会见到？”
黑狗伸着长舌，甚是亲热地舔舐男童脸颊，男童咯咯笑着将其推开，仰头追问：“你不总说自己过去是城里人，上过学宫么？那老头也是学宫的人，说不定你认识呢。”
青年摇头：“我只上过一年学，不知道学宫里有什么独臂老头。”
男童吐舌道：“你十年前上的学，彼时他还不是老头。再说他也未必天生一条手臂，或许是后来断的。你想想你认识的人中，剑术最好的是谁？”
青年皱眉道：“当年剑术好的有很多，都死了。”
男童道：“剑术好怎么会死？我看你就没上过学，吹牛，略略略。。。”
青年扶着车把手，探过身瞪大眼睛说道：“谁吹牛了？我上学那会还没有你呢。”
男童抱着黑狗挡在身前：“你吹牛，你吹牛！”
青年脚力好快，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前，男童一双小手放在两腮扩成喇叭状：“雪婷姐，石头又来馋你又大又白的豆腐了！”
青年正要制止，名叫雪婷的女子从屋内转将出来，嗔道：“小猴儿，谁教你这么说话？”
“是”男童正要指认，猛然间被青年一手托住脑袋，一手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是他。”男童摇晃小手指着对面，含糊不清地叫嚷。
青年大为尴尬，道：“雪婷，别听他瞎说，我，我…。”
雪婷将男孩拉进屋里，埋怨道：“说过多少遍了，别在小猴儿面前胡说八道，教坏了孩子，难道他爹娘不来找你？”
青年挠着头站在门口，只见他左侧脸颊上七颗小痣从耳垂一路连到下巴，恰巧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寻川看这七颗小痣十分眼熟，又对石头这名字隐有印象，但想不起来与青年在哪见过。
思索间，雪婷摘下青年肩上的毛巾，捺在脸盆中汲满水，又拧了半干递还过去：“快把身上擦擦，天天没个正形，和小孩子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