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探视
寻川找了一套相对简单的蚕丝短袄换上,铜镜中打量一番,虽然体型比前世消瘦不少,健身房里苦练的肌肉也不复存在,有颜值撑着,也还算得上英姿勃发少年郎。
哪个男人没有过少年豪侠策马江湖的幻想?可穿越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遭人迫害的细狗,属实有些憋屈。
赵德柱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小子,不能喝酒就别喝,失足落水也太丑了。昨天城门守备把你从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呼吸都绝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死不了?”
“嘿嘿,龙也会溺水么?”赵德柱小声嘀咕了一句,又道:“就算你不愿修行,老道给你打造这十几年的上好根骨也不是毫无用处。”
脑海中自动出现每天蒸着热气,由赵德柱在自己光溜赤白的身体上揉捏拍打的画面,寻川不禁感到一丝恶寒,浑身上下结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是失足落水,而是在红袖招门口被人打晕的。”寻川皱着眉头,一字一字地说道。
赵德柱闻言,表情变得严肃,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将你打晕再制造落水溺亡的假象,这可是谋杀。而且红袖招到城门足足有十里的路程,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寻川点头表示认可:“这次没死成,咳咳,是运气好。既然对方已经动手了,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得弄清楚这次的敌人是谁,才能有备无患。”
这个时代并没有指纹识别和dna提取的刑侦手段。
就算是有,事情已经过去两天,红袖招和城门两处人流量极大,案发现场只怕早已经被破坏。
至于最先发现自己的守备所下失足落水的结论:寻川认为他们要么没有看到经过,只凭主观臆断猜测;要么已经被凶手买通。
不论是哪种可能,都难问出有用的信息。
赵德柱问道:“可曾看到动手之人的长相?”
寻川仔细回忆无果,摇头道:“那一棍干净利落,我瞬间失去知觉,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棍子当时是由后下方向斜上打来,说明那人个头并不算高,却十分有力气。”
赵德柱沮丧道:“这就麻烦了,咱们掌握的线索几乎为零。”
寻川托着下巴来回踱步,要说半点线索都找不到,那是不可能的。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寻川问道:“赵德柱,临淄城里有哪些人想让我死?”
赵德柱道:“想让你死的人可太多了,勤王之役的将士遗属就有好几万。”
寻川道:“我身体上没有什么殴打伤痕。如果是泄愤杀人,凶手不会体面地给我留着全尸,再丢进护城河里闹得人尽皆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有人买凶杀人,凶手在城门将我投河后直接离开临淄,那就真的难找了。”
昔日脑袋空空的纨绔世子突然一本正经地推理起来,赵德柱有些不适应:“可以嘛,分析得头头是道,看来那一棍子把你打开窍了。”
生死攸关,赵德柱还有心思开玩笑,寻川没有好气地骂道:“滚你丫的,我落水时穿的衣服还在吗?”
“在在在,寻大世子逛窑子的专用战袍我怎么敢扔?你稍等,我这就去取。”
大陈国严格规定,除皇室成员外,任何人的衣物上不得使用黄色布料。
眼前的白底外袍上以金线绣了许多祥云图案,这也是落魄世子寻川仅存的特权之一了。
寻川将外袍平铺在桌面上,借着阳光细细打量,仅前领开口处的三粒衣扣便已由名贵象牙制成,精雕细刻,做工不凡。
腰部束围上更是镶嵌了数块巴掌大的玉石,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寻川看了一会,便道:“不是买凶杀人。”
赵德柱奇道:“哦?怎么说?”
寻川道:“这衣服上的装饰随意拆走几件,也够发大财的了。若是为钱办事的杀手,怎么可能随手丢弃?”
赵德柱质疑:“万一他不识货呢?”
寻川略加思索,又道:“红袖招到城门有十里路程,要避人耳目地将我转移,一定是用轻便马车。马车这东西可不是寻常家庭所能拥有的,更别提让一个连金线和玉石都辨认不出的乡野村夫来驾驶了。”
赵德柱眼睛一亮:“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会飞。”
寻川无奈:“你这是无稽之谈,难道还能是鸟不成?”
赵德柱用手指着自己:“明明是你无知,临淄城郊近来出现了一只名为凫傒的妖物,它极擅飞行,专在后半夜进城惊扰百姓。”
赵德柱曾在故事里讲过,凫傒是一种鸟身妖兽,凡它现身,就意味着将有战乱发生。
这设定与另一个世界《山海经》里的同名妖兽极度吻合。
寻川道:“所以你给我讲过的志怪故事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
赵德柱抱起双臂,努着嘴:“不但有妖,还有龙呢,说了你又要不信,呐呐呐,我这两只眼睛就是捉凫傒的时候伤的。”
看来这表面荒诞不经的道士还是有点本事,不然寻川已故的父母也不会选择他作为儿子的监护人。
所以他出场时所说偷花生米被打云云,也不过是打发孩童的鬼话罢了。
寻川沉思片刻:“按照你的说法,我是前半夜在城内被袭击,这与凫傒的习性不符啊。赵德柱,咱们再来想想,如果我死了,受益最大的是谁?”
赵德柱道:“第一嘛,肯定是你那野心勃勃的舅舅。你若死了,再没有合约束缚的话,他就不用归还王位了,甚至可以如愿以偿地搬进王府。”
寻川道:“我觉得不会是他,凶手要制造我失足落水的假象,说明他担心有人追查此事。贾仁是如今青州境内最有权势的人,他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他要杀我,也不必等到今天。会不会是宗蕊?”
赵德柱否定道:“不会的,她虽然盼着你死,倒不是什么坏人。”
寻川无奈:“额,哪个好人会盼着别人死?”
赵德柱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她的,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寻川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一切的可能性:“会不会是其他几州派的杀手?”
赵德柱再次否定:“冀州、兖州、豫州那边巴不得你这昏庸无能的世子接管青州。”
一老一少相顾无言,半晌过后,王府大门邦邦响起:“赵先生在家吗?我是来吊唁的。”
门外声音清脆玲珑,是宗蕊。
赵德柱笑道:“看看,你这小媳妇儿心里还是有你的,见还是不见?”
询问间,只见寻川忙不迭地起身向灵堂跑去:“这是嫌疑人送上门了,赵德柱,你先拖延一下,我去装死!”
……
“宗小姐,吊唁大会是在明天,您怎么。。。哎哎哎,贾公子也来了,世子仪容还未整理完毕,莫要惊到二位。”
赵德柱将门拉开半缝,探出头满脸堆笑地应付着,丝毫没有放人进院的意思。
“无妨,我们来看一眼川儿就走。”说话的是贾仁之子,寻川的表哥贾正经。名字取的是正经明理之意。
赵德柱正色道:“不行,死者三日之内不能接触任何亲属,否则魂魄留恋不散,容易诈尸。公子,小姐,事关世子的最后一程,老道实在不敢怠慢。”
宗蕊急道:“赵叔,我明天有事。”
赵德柱牢牢把着大门:“小姐,你是世子的未婚妻,没为他守灵已是不对了,带头破坏规矩更加说不过去啊。”
宗蕊秀眉高挑,跺着脚说道:“最近有人在城内发现了凫傒的踪迹,我的一位捉妖师朋友好不容易答应明天带我一起调查。”
赵德柱斜着眼睛:“小姐,凫傒案是官府和捉妖师的事,你老跟着掺和什么?”
压在心底的小火苗终于点燃,宗蕊提高分贝,叫喊道:“事关临淄城的太平,我怎能袖手旁观?”
从蹒跚学步时起,小宗蕊和小寻川就信誓旦旦地在王爷、王妃面前许下诺言,长大后要一起守护临淄乃至青州的安定太平。
可是王爷王妃去世以后,寻川仿佛变了一个人,对任何事都不再上心,安逸享乐,混吃等死。
一次又一次的无效劝导,让宗蕊从失望到绝望,乃至最终下定决心:放弃这个猪队友,临淄城的和平,由她一人守护。
对于寻川的死讯,她的感觉是复杂而纠结的。
既有对已故王爷王妃留下的这名遗孤,暨当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玩伴的惋惜。
也有一丝摆脱婚约束缚的侥幸和解脱。
不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比起侦破眼下这起令临淄小儿不敢夜哭的凫傒案,她可不想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葬礼这种形式主义上,奈何爷爷念着与寻家的情谊,执意要她来送寻川一程,亲自归还那件信物。
宗蕊耐着性子摸出两粒碎银:“赵伯,侄女一点心意,您拿去买酒。”
赵德柱手也不伸,又将门缝关小了一些:“不了不了,昨日的酒还没喝完,老道不是那贪心的人。”
贾正经笃定这老道素来贪财嗜酒,此刻不是不愿收宗蕊的钱,而是嫌少看不上。
轻咳一声,从袖口摸出两锭金子:“我知道赵伯向来侠肝义胆,急人所难,还请你通融一下。”
赵德柱估摸着寻川也该准备好了,这才接过金锭,对着阳光晃了晃,又用槽牙咬了咬,眉开眼笑地竖起大拇指:“贾公子,您看人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