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下）
即使是自认比钟笙亲爹还要了解钟笙的莫悔也绝对不会想到，好不容易逃出了禁牢的钟笙并没有听她的话去摇河与接应的人汇合，反而御使着飞舟往北部的仙魔战场飞去。
站立于飞舟前端，钟笙迎着呼啸而来的寒风，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畅快，脸上甚至绽放出了微妙而扭曲的笑容。
“系统？统统？小统子——别装死啦，我知道你还在。”钟笙发出了温柔到近乎甜腻的呼唤声，仿佛系统之前背刺她的事并没有发生过，她和它还是关系亲密合作愉快的小伙伴。
不出意料的，系统并没有回应她，一如她之前在牢里的那些日子。
如果不是与系统绑定了这么多年，钟笙多多少少也能感应到系统的状态，她可能真的会以为对方已经抛下她彻底离开了。
钟笙歪了歪头，并不为对方的沉默感到生气，继续着她的自言自语：“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想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想你为什么要在帮了我这么多后又要毁了这一切。”
钟笙沉默了一下，接着说：“前世的我平凡普通，只是随处可见的一颗小石子，什么人都能踩一脚。亲爸妈抛弃我，来孤儿院的好心人看不上我，我的身体又糟糕透顶，等成年了也只能去做底层的工作，靠着接济勉强活着，然后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生。我只能做做白日梦，妄想能够过上像小说女主角一样梦幻的、美好的、幸福的一生。”
即使在人生的最后，她像个英雄般地挺身而出救下别人，也并不是出于什么舍己为人的高尚思想，仅仅只是因为恐惧和憎恨一眼望到底的无趣又堕落的命运，想要以死亡来逃避。
即使那时候没有那辆失控的货车，她也很快就会死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所以我才如此信任你啊……你带我离开了泥潭，让我见到了我曾经只能幻想的，所有美好的一切。”
钟笙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又很快平静下来，她喃喃道：“我其实知道的……我大概知道你想要什么，气运吗？说真的，我不在乎的，你想要就给你好了，我只想做个梦，只要这个梦能继续做下去，我无所谓其他的一切。我只是个傲慢自私的胆小鬼，世界也好责任也好，我才不想背负那些东西啊……”
这只是个游戏，只是场美梦……这么多年来，每次隐约察觉到异状后，钟笙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曾经，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低落，将一个个名字念过去：“父亲、莫姨、师父……他们都爱着我，即使我糟糕透顶。”
他们不曾放弃她，愿意等她变好，真诚地希望她能够开心、幸福。
他们的“爱”从没有因为钟笙不是个“好女儿”、“好徒弟”、“好孩子”而改变。
即使她并非耀眼夺目的明珠，不过是一滩恶臭的污泥，他们也毫不介意地把她捧起来，永远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而她……钟笙想，她也是爱着他们的。
只是醒悟和后悔来得太晚，而她又是个可怜可恨的胆小鬼，于是只能麻痹自己，以逃避现实让自己能够继续沉溺于美梦。
可梦总有结束的时候，人总要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所以，我憎恨你，我要报复。”
就像前世的死亡一样，即使生于渺小，活得狼狈不堪，她也想在死前拥有一场盛大的、众人瞩目的落幕。
仙魔战场近在眼前，钟笙已经能看见正在与魔族缠斗的众仙，其中甚至有不少熟人。
因她提前引动了师父赠予她的仙器隐匿了气息，再加上此时战场局势混乱，竟连高高在上的魔神和大罗金仙都未能察觉到突然闯入的小小玄仙。
钟笙看了一圈，很快就选定了好了目标——一位正立于魔族大军后面冷眼旁观的魔神，调转飞舟冲了过去。
她不要钱似的从自己的小洞天里掏出一个又一个高阶仙器和各类符咒，看也不看就扔在了飞舟上，充分发挥了作为仙二代“壕无人性”的优势，力求自爆的时候威力够大、波及的范围够广！
是的！她费那么大劲跑出来就是来自杀的！
钟笙思考了这么多天，除了想系统为什么要欺骗她背叛她，也在想系统为什么还留在她身上？它难道还有什么目的没达成？
后来察觉到与系统的联系逐渐微弱，钟笙恍然大悟：系统的确是准备脱离她，但大概是因为之前为了汲取她的气运建立了太深的联系，脱离时也只能一点点解除，没办法立刻离开！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系统其实是“平等”的——因为她这一世是天生仙胎，还没出生就有各种天材地宝滋养，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都跟作为凡人的前世不可同日而语，系统并不能像一些小说里写的那样对她有绝对的控制权！
甚至，如果她死亡的话，已经与她深度绑定的系统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没办法全身而退！
推断出这一点后钟笙十分兴奋：反正她也要死了，那就干脆死得轰轰烈烈！趁着系统还没有彻底解绑，给大家放个烟花看看！
感受到灵魂深处细微的躁动，钟笙的笑容愈发张扬，言语都开始混乱起来：“统统，你是在害怕吗？没事，生命多么漫长，死亡只有一瞬！作为过来人我是有经验的！对了，你是二次元纸片统还是四维ai？说不定能活下来？不过，就算你能活下来，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也会全部失去吧！那我也不亏！哈哈哈——”
眼前高大的魔神如小山耸立，钟笙的身影在其面前犹如蚊虫之于大象，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可她仍在解除隐匿的一瞬间吸引了全战场的所有目光！
那是堪比太阳的刺眼光芒。
暴烈的仙力被聚集、压缩，生命第二次走向终点前，钟笙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她想闭上眼，保持最后的优雅迎接死亡，却听见了一声隐约的、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声。
那声音真的太过熟悉而亲切——她今生第一次睁开双眼时，听到的就是他的声音。
那是她前世无比期盼渴望的血脉亲情。
钟笙不由自主地转头，而与此同时，一道星芒破空而来没入了她的眉心。
她面露惊愕。
下一刻，爆炸声响彻仙界，魔神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周围的魔族无一幸存，被魔神遮挡的空间裂隙也终于暴露出来。
早有准备的无极仙圣立刻出手，无数咒文浮现在空间裂隙周围。
在幸存魔族们不甘的怒吼和瞪视下，数道咒文犹如穿针引线，将破开的裂隙一点点“缝”好了。
此次仙界危机，终于告一段落。
无人可知的是，在那道逐渐合上、漆黑混乱的空间乱流里，一些细碎的星光正环绕包裹着某个摇摇晃晃、身上还缠绕着灰色和黑色的烟雾、虚弱到接近透明的魂体，朝着未知的方向飞去。
“笙儿……我们等你，早日回家。”
星光中的透明魂体抖了抖，蜷缩成了一团，在绝对的寂静中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