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华国(七)
墨夕这话说的十分郑重其事,像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承诺一样,沉重的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燕青压着身上连绵不绝的痛楚,神色说不清是什么,只直直的看着他。
他脸色苍白的不像样,没忍住喉头一阵痒意,偏头咳了起来,捂住嘴的指缝间漏出一点触目惊心的赤红色。
月扶光也来不及去在意墨夕那充满孩子气的话,一边为他渡去灵气,一边埋怨道:“真是欠了你的,下回想死离远一点,别在这碍我的眼。”
墨夕瞧着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好在心底找了块重石,将心底涌出来的千言万语又生生压了回去,一言不发的将自己那点微薄得不足道的灵力缓缓地送了过去。
房间里一时间寂静下来,燕青半阖着眼,露出来的那张脸精致又脆弱,像是美丽的瓷器,让人不敢靠近那场镜花水月。
忽然,月扶光皱了皱眉,骤然停下动作,往窗外看了一眼。
“看你干的好事,”月扶光斜了燕青一眼,“人家找上门来了。”
燕青懒洋洋的睁开眼,目光虚虚的看向一点,轻笑一声道:“这帮人闻风而动,来得倒是快。”
墨夕不明觉厉,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燕青耐心解释道:“我带回来的那把剑原本是我的东西,有一帮秃驴不要脸的强抢了去,还在上面加了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那边都知道。眼下我拿回来,他们却不乐意了,要来与我说道说道。真是好生不要脸。”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月扶光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别扭,想反驳又无从下口,只好硬邦邦的说了一句:“什么秃驴?积点口德吧您。”
他话音未落,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声惊呼。
寻声望去,一道金光自天边缓缓靠近,远远的便亮得晃人的眼,等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朵巨大的金莲,金莲花瓣在空中绽开,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城主府上方,俯览月安。
一僧人自金莲中赤足走出,这人青年模样,有一张俊俏面孔,却生了一双无情眼,面上笼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悯,仿若世间活佛,叫人生不起一点玷污的心思。
正要进屋送瓜果的小侍女瞠目结舌,不知去留,尴尬的停在了门口。
月扶光讶异的收回目光:“是北海天来的佛子。”
燕青微微睁开眼,略带嘲讽地道:“我这残躯劳得北海天佛子大驾,当真荣幸。”
这话自然是说给门外僧人听得,他十分守礼节的双手合十,向门外的清秀侍女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天悯人:“可否请施主将主人家请出来?”
这位女施主浑浑噩噩的应了下来,转身进了屋,见了燕青,刚归位的三魂又去了六魄。
天爷!咱城主从哪拐来这么个美人?
小侍女脑瓜一转,立马想清了前因后果:这美人别是城主从别人那儿强抢来的,门外的来兴师问罪了吧?
于是她哭丧着一张脸:“城主,外面外面来人问门,请您出去咱要是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就还给人家吧。”
她这狗屁不通的话愣是和燕青对上了线,小侍女只瞧那美人笑吟吟的看过来,安慰似的隔空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本来就是咱们的东西,他们不占理。”
本来就是咱们的?
小侍女听的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这美人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就是好像在哪听过
墨夕知道自己眼下最正确的做法应当是找个角落安安稳稳的钻进去,不给他们添麻烦,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叫嚣着:跟着出去看看。
他想看看,他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僧人说等,就真的安分的站在门口,他微微闭着眼,嘴唇翕动,仿佛在诵念佛经。
听到响动,他便看过去,门开了。
“什么风把远洋外的北海天吹过来了?佛子大驾光临,我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僧人一点头:“月城主。”
月扶光脸上的假笑维持的刚刚好,“不知佛子此行何意?”
僧人掐着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捻过去:“昨夜封印松动,是何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我奉天师之命前来叨扰,月城主不必装糊涂。”
“佛子说话好不客气。”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线传过来,只见燕青大爷似的背着手,缓缓地踱步出来:“当年天师玄冥子都要唤我一声‘燕兄’,怎么今天就派了你这么个小佛子来糊弄我?”
佛子不悲不喜的一抬眼:“贫僧法号玄诚,家师玄冥子思及故人,叫我有请剑圣到寒舍一叙。加之贫道久仰剑圣已久,早想一睹风采”
“不敢。”
这等不入流的好听话连马屁都算不上,在燕青耳朵里连个响声儿都炸不起来,于是他彬彬有礼的假笑道:“我与玄冥子早年间是有些渊源,我还记得当年北海天历劫重建,到我这来讨了三块彩石,又寻了北海的一处孤岛,这才以石作芥,创出如今世外桃源的北海天。不过如今这不问世事的佛家桃源,也要来插一手我这破烂事么?”
玄诚一低头,面色依旧是四平八稳,像是没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似的道:“善哉,理应如此,可伏魔印事关苍生,即便我等身处北海,也无法坐视不理,还请剑圣大局为重。”
苍生苍生。
燕青眼底一片化不开的冰,像是一月的雪,冷的人心惊胆战。
他扯了扯唇角:“这种关于‘天下苍生’的漂亮话我不知听过多少了,小佛子,你这个劝言实在生硬的不像话,回去修习几年再来请我吧。”
玄诚聋了似的重复道:“请剑圣以大局为重。”
燕青慢条斯理道:“如果我不呢?”
玄诚垂目:“北海天十八佛印阵,会亲自来请您走一趟。”
这话基本就是明着的威胁了,玄诚神色不变,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话语间浓重的刀剑意味几乎快滴出血来。
于是燕青也收起了那副虚假的笑脸,露出原本不屑又嚣张的嘴脸,弯唇一笑道:“那便看各位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天上那朵巨大的金莲猛然绽放开来,百叶流转间,十八名金身僧人自其中现身,各占十八方位,只见他们每人手中皆执一串佛珠,上面金光大盛,形成一张金色的密布的网,稳稳当当的笼在了燕青上方。
“果然是十八佛印阵,”月扶光喃喃道,“这北海天好大的阵仗。”
墨夕听得心里一紧,目光不曾移开:“很厉害吗?”
月扶光回过神似的,面色凝重:“我上回见到十八佛印阵,是在百年前仙魔大战上。这阵法据说始于天竺佛门,能困住上古神魔,当年也是因着这十八佛印阵,天魔陶玉才能被燕青一剑斩于阵中。”
墨夕忍不住问:“那他岂不是赢不了了?”
处于旋涡中心的燕青却跟没事人一样,打量活物似的挑拣了一下落在身上的金线,竟然颇为嫌弃的收回眼,懒散地开口道:“怎么?北海天没人了吗?当年令神魔丧胆的十八佛印阵,怎么成了如今这猫狗困不住的德行了?”
说罢,他一扬手中惊霜,那把貌不惊人的剑霎时间凝了一层白霜,一道直冲云霄的冰冷剑气挥了出去,高达万丈的巨剑光芒狠狠从中劈下,竟然将空中云层破开两半!
漫天诸佛一时间竟无人敢对上这位昔年的剑圣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