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河村(七)
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言无霍的头上,让他几乎是站不稳了。
那人离去前的确是与他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天地间,知道此事的只有二人,这是错不了的。
若是那个人的话,若是那个人
其他人听得不明所以,燕青轻飘飘的几句话就仿佛下了蛊一样,让这原本还器宇轩昂的言无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不”言无霍头冒冷汗,早已不见了那副嚣张的模样,“‘忍性’二字万不敢忘,只是”
燕青抬手打断他,冷言道:“你现在如何,与我无干。你不必多说。”
言无霍像是一个没得到老师原谅的学生,面上竟然浮现出些许难堪和委屈来:“我没想到是您,若是有冒犯之处,我”
燕青不大愿意听一个年过百岁的老大爷在这跟他诉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滚。”
言无霍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没有丝毫怨怼,十分听话的道:“那我们便不打扰您了。”
他招呼上穆正阳这几个小辈,竟然二话不说的就这么“滚”了。
穆正阳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燕青一眼,嘴唇微动,大约是想问些什么最终却没问,跟着言无霍走了。
直到远到看不见那小山村了,穆正阳才大胆的问了一句:“师父,那位燕大夫究竟是”
言无霍还没回过神,听了这一问后才渐渐反应过来了。他沉思半响,忽然道:“你们可知仙榜前十的都是什么人物?”
戴含香点点头:“摘星院柳上玄,百花斋杜元英,还有二十四桥池双鲤…都是些天下闻名的传说中的人物。言叔叔,你问这个做什么?”
言无霍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眼前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若说传奇,谁也不及那仙榜第一燕红尘。他少年学剑,拜入九山君门下,在仙魔之战中力挽狂澜,一战成名,被文青楼纳入狼毫撰写传奇,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听到这里,戴含香震惊的捂住了嘴:“莫非”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言无霍感慨道:“当年这天下第一剑还是从咱们神剑门出去的,辈分长于我算是我的前辈。但自那件事后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倒没想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遇上他。”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道:“其实依照他的性子,倒也不奇怪。”
穆正阳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找上的一家医馆,主人居然来头这么大。天下剑修哪一个不以燕红尘为标榜?他这猛地一下见到了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着实还有些没回过味来。
秦潮却奇怪道:“我听说文青楼可是把燕红尘挂在了天下美人尺的榜首,可我怎么觉得”
这话问得实在愚蠢,戴含香也忍不住道,“师父认识燕前辈,都没认出来,那肯定是燕前辈用了什么法子,把真容遮住了。”
秦潮被她驳了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门心的觉得这事铁定有黑幕,颇不服气道:“天下那么多美人,要我说,门中的师妹师姐,还有二长老哪个不是倾城绝代?文青楼凭什么把榜首给了个男人?”
戴含香也好奇起来:“言叔叔,那艳前辈究竟长什么样子啊?真有传言中那么好看吗?”
传言有道,能与燕红尘手中剑所比肩者,是为燕红尘的相貌。
当年文青楼主原本在第三美人浮光与第二美人玉羽梁之间踌躇,后来恰逢见了燕红尘一面,于是大笔一挥,榜首定了名。
世间无数痴男怨女为此游走相奔,只为一睹蓝颜。
言无霍想了想,没找出形容词来,只好道:“比之传言更甚。”
那这手握第一剑的天下第一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这位第一剑修正忙着糊弄小孩儿。
“哎,都说啦,不太熟。”燕青愁眉苦脸地解释着,“真的,以前也只见几次面,说过两句话而已。”
墨夕只觉得他说话像放屁,心中的问题积攒的快把他的脾胃撑炸了:“净骗我。我瞧他那模样,见你跟见祖宗似的。你以前还说自己没修过道,就是一凡人呢。”
燕青像模像样的道:“那是他没见识,修道这事我也只入了个门,我大概只比穆正阳强上那么一点吧。”
穆正阳若听了这话,大概是要诚惶诚恐的给他跪下。
墨夕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那让穆正阳等人如临大敌的图腾与鬼火,就叫他那么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这他又该怎么解释呢?
可是燕青就是欺负他不晓世事,只能自己说什么听什么。
燕青哄道:“这样,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几招好看的,改天再帮你寻把趁手的剑来,可好?”
这哄三岁孩子的语气没让墨夕生气,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他扪心自问,燕青待他极好,比起那不知性命去向的亲生父母,燕青已经是胜过一切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燕青性格散漫,墨夕便照顾他的起居,为他做饭洗衣,这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以前他甚至还不自量力的想过,若是以后燕青嫌日子过得哭了,他就出去挣钱,若是遇上了什么跨不过去的坎,他来抗,燕青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定是一点委屈受不了的。谁知现实直接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谁用你来抗?燕十七比你强的多,你才是最废物的那一个。
这好比是你一直在细心照料一株幼苗,唯恐它出点什么事,忽然有一天发现其实自己一直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这种反差让墨夕实在难以接受。
若是换一个不知上进的孩子,也许就混吃等死了,但奈何墨夕生来嘴硬心软,天生不知什么叫做吃软饭。
今日若是没有燕青,他就是一个任由言无霍搓揉捏扁的一个面团。今天的事像是一道惊雷,凭空击碎了少年人镜花水月的美好幻想。
他沉默半响,道:“不好。”
燕青怔了怔。
墨夕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好。我不想成为一个被你庇护的无知废物了。若是今日你不在这里,你叫我如何自处?”
燕青不知这孩子钻了什么牛角尖,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好道:“我怎么会不在?”
墨夕反问道:“你今日在这里,那明天呢,以后呢,难道你能陪我一辈子吗?”
燕青哑然,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了少年人敏感的神经,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话。
墨夕像是倒完了苦水,整个人透着满身的颓废和茫然。
他拽着燕青的衣角,轻轻道:“燕十七,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