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信件

    白无忧，我是常乐。

    很高兴能遇见你。

    我想我该走了，这几十年的幸福并不是真切的属于我，我也不想给你带来困扰，或许我真的就是个怪物。

    我的家乡，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那里树木丛生，草地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我幼时总是喜欢到花丛中躺着，闻着花香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我本拥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父亲母亲盼着我长大成人后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村子里担起重任。

    邻里之间时常往来，我就和四五个小伙伴从小一起长到大，他们喜欢爬树，可我个子不高，总是爬不上去，有些人笑我，我不在意，毕竟年幼，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我喜欢花，喜欢水，我喜欢一切美而温柔的东西，村子里的戏班子每到新年总会表演一出戏，年年不一样，我最期待的日子就是那一天。

    他们总是说我像个小女孩一般，不像他们一样身子强健也喜动，却总是喜欢一些文文弱弱的东西，我知道的，我本就如此。

    我从小到大都是药罐子，微微一点风吹都会让我受寒，因此父亲母亲费了不少心思，捧在手里让我长到了六岁，六岁之后虽然不再会轻易生病，但一旦病了需得养好久好久。

    村长家的小康哥哥时常前来照顾我，他不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嘲笑我“弱柳扶风”，也从来不会对我喜欢的东西表示鄙夷，他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广阔，他要好好读书，亲眼去外面看看。

    后来渐渐长大，父亲母亲有意将村子里一些小姑娘带到家里来吃饭，我起初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但小康哥哥告诉我，这是在为我物色媳妇。

    自我对感情有意识以来，我对于村子里的女孩总是没有太多的兴趣，反倒是小康哥哥，我总觉得他十分好看，温文儒雅，我想如果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曾经的我不觉得喜欢男孩子是错的，直到他们用一次又一次的鞭打告诉我，我才知道，我不应该喜欢男子。

    小康哥哥定了亲，可他不喜欢，他觉得这样会阻挡他走出村子的步伐，他总是来找我抱怨，说自己的父亲母亲不听他的意见，只自顾自地将那女子带到他身边，也并未问过那女子的意见。

    可我知道的，那女子喜欢小康哥哥许久了，她总是为我带来一些新鲜的果子，然后问我关于小康哥哥的事情。

    我真正确定自己心意那时，没忍住为小康哥哥写了段情诗，村子里读书人不多，看得懂的也很少，所以我不怕情诗被旁人发现，只是在纸上抒发着我的情感。

    可是，那女子将我的诗带走了，她拿着我写的东西去问小康哥哥是什么意思，小康哥哥读书多，自然能看懂其中的意味，还以为是那女子写给自己的，毕竟那诗的名字里藏着他的名字。

    他说这是一首情诗，并且郑重地与那女子说清，他说：“我看得出此诗是写于我，但我并非良人，还望姑娘另谋佳婿。”

    那女子当时就变了脸，也再不来找我，渐渐的，只要我出门，便就会迎来充满鄙夷的眼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康哥哥也不再来找我，直到我的父亲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将我押在院中狠狠地打时，我才知道，喜欢男子原来是这么大的过错，大到让从小对我百般呵护的父亲母亲都如此生气。

    院门敞开着，像是故意将我挨打的样子给村子里的人看，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从前的伙伴，和那女子一起，几只手指着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在说我是怪物。

    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敢出门，父亲母亲也把我当做耻辱一般，我再也开心不起来。

    我时常想，小康哥哥会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学有所成，还是已经走到了外面的世界，在那些地方，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怪物？

    有天晚上，我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争论的声音，但听不太真切，我没心思去管这些，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

    我已经很久没有小康哥哥的消息了，他好像突然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匿迹，村民们本不再将我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一切却又变了样。

    父亲母亲已经生出来了个妹妹，我在家中早已可有可无，也未曾埋怨，毕竟都是因为我，他们也要承受平白而来的议论和白眼。

    他们将我赶去了村头一个破败的废弃屋子里，与我彻底断绝了关系，我声嘶力竭地哭了一整晚也没换来他们的怜惜。

    一把火，把我所有思绪打乱，屋子很快燃烧了起来，而外面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辱骂，我不在意，我只听见有人说都是我害了小康。

    我不顾一切地逃了出去，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像疯了一样问小康哥哥怎么样了，他们视我如洪水猛兽，觉得我脏极了，就把我捆在柱子上，以祭奠山神。

    他们说小康哥哥不顾家里人反对，非要离开村子，说村民们粗鄙，说他们不通人情，他们觉得都是因为我，才让知书达理的小康哥哥变得如此叛逆。

    可若是真的因为我，他又怎会一心想着离开村子，而不是到我身边呢？

    我明白小康哥哥也怕我，也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他也不想我喜欢他，我的喜欢或许对他来说是无比巨大的耻辱，我了解我那些小伙伴的，他们一定会嘲笑小康哥哥，一定会欺负他。

    所以我没有挣扎，任凭他们想将我活活烧死，去祭奠那个从未降下福祉的山神。

    可小康哥哥回来了，他推开看戏的村民，只身一人挡在了我身前，怒斥着那些冷漠的人，特别是我的父亲母亲。

    他举起火把逼退众人，为我解开绳索，带我逃离了村子，我不记得我被他带着跑了多久，我只知道，当我精疲力竭时，他放开了拉着我的手。

    我太累了，累得靠在树边就睡着了，醒来时，身旁只有灭了的火堆，和一些干粮，小康哥哥还是离开了。

    他不喜欢我，只是因为他善良，不想看见我就这么冤死，他或许体谅我的不同之处，但他永远不可能接受和理解我。

    我无家可归了，就这么在天地间流浪，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美很美，我却不知道该往哪去。

    遇见你，是偶然，你血淋淋的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好像看见了被绑在柱子上的自己。

    我想，我本来就是孑然一身，在你这里还能得到久违的关心，本想一辈子就这样，可我终究是逃不过。

    我不觉得我是错的，可你的眼神告诉我，或许，真的是错的。

    美梦做久了，我该走了，原谅我将你给我的许多银两都偷偷存了起来，想来小妹也该生儿育女了，我想回去看看她，哪怕她可能从来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怪物哥哥。

    余生，我想在村子旁那片花海里度过，那里最让我安心。

    白无忧，谢谢你，原谅我将你看成了小康哥哥，你和他一样善良。

    许个愿望，此生还能再见小康哥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