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免职
有人说,中原1156年12月,发生在佳炎公国内的大暴乱,是中原从此走向乱象的第一步。正是这场血流成河的暴乱,直接改变了鸾云合众公国的政治态势,甚至打破了中原诸国的默契,把许多隐藏在暗处的矛盾一下子公开化了,而且还间接的造就了后来的那场大麻烦,为之后黑暗大帝的诞生打下了第一个楔子。
也有人说,要说走向乱象的第一步,其实那年7月份,在沙原公国洛水城的那个草草收场的医学交流盛会,才是真正的开端。因为自从发生在医学院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塌方事故后,整个沙原公国的高层变得成天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又是搜捕妖族余孽又是清查历史问题的,就像干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还有人说,其实乱象的第一步在那年5月份就出现苗头了,因为就在那个月,“安康药行”的寻药师司马柏,也就是后来的“黑夜大帝”那刹,阴差阳错的成了太阳城医学院那届毕业生的向导,如果不是这家伙接了这个活儿,他就不会认识那个女医师,这两人也就不会成为一对恋人,那后面一堆破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
以上这些说法,各有各的道理,但无论是哪种观点,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这些事件全部都发生在中原1156年。
其实这一年还发生了几件当时没引人注意,却在之后影响深远的事儿。
比如,就在这一年,明煌帝国一个叫公孙长空的退居二线的老将军,编写了一本不算厚的军事理论著作,《论分散游击作战》。这本书总共发行了五百册,因热度不高,销量极差,很快便被书商们束之高阁,之后捐赠给不知哪些图书馆了。当然谁也想不到,这本书后来居然会给中原带来如此大的影响——或麻烦。
再比如,这一年,乙太帝国皇帝西荒原又一次带着重礼去了白石城,据说这次拜访是想听听那边对太子妃的人选建议。历代乙太帝国皇室都极为重视血脉传承问题,无论是娶亲还是嫁女,都讲究对方祖上必须是不凡之人,最好有优秀大人物的血脉,当然史诗英雄的更好,传奇英雄的更是优先考虑。这种偏执多年来在中原贵族圈里近似笑话,因为多数时候,他们费了千辛万苦寻来的良妻或贤婿,祖上所谓的优秀血脉貌似没得到遗传,实则是个很平庸的人,但乙太帝国皇室毫不介意,在血脉问题上一直契而不舍的寻觅着。
还比如,这一年初冬,有一个名为“慧星”的佣兵团接了一个任务,本来只是在乌山深山里搜寻一个出事的著名探险队的遗物,但没想到有一天黄昏时分,他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山顶上,先是突然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居然连风声都听不到,随后他们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腾起一股黑烟。黑烟越来越粗,在天空中不断翻腾着,最后居然变成了巨大的痛苦而狰狞的面孔,并发出了一声极为恐怖的吼声。这些佣兵们被吓得屁滚尿流,任务也不敢完了,一口气连夜冲出了乌山,跑到丹霞城汇报了这件事儿。当然这个汇报最终不了了之,没人愿意去追查这种事儿。
总之,这一年确实是一个多事之年,乱端开启之年。
寒君德走进了莫康的书房时,有点发愣,因为他恍然意识到,作为药行的管事,自己已经有大半年没踏进这个书房了。
曾经这里是自己经常出入的地方,有时候一天能进来好几趟呢。寒君德心里暗暗感慨,习惯性的环顾一下书房的摆设,嗯,只是半年多没来,但一进来就明显感觉里面有了不少的变化。
比如,西墙上过去挂了几十年的那幅珍稀药品辨识大全图,自己曾观摩过无数次,如今被一幅《邵立晋回到九莲城》的大型画作取代了,画面上那位得胜归来的史诗英雄邵立晋正矜持又洋洋得意的接受公众的热烈欢迎,无数人的脸上满是狂热与崇拜······寒君德心里不无讽刺的想,恐怕如今莫东主的心情,就和画上这位邵大英雄的状态是一样的吧。
还有,过去这书房里角角落落随处都可见到药材标本,自己和莫东主在这书房里和客人谈生意时经常会用到的,如今都统统一扫而空了。墙角上立着一整套威武而又华丽的武士盔甲,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花瓶,看造型和材质就知价值不菲。沙发换成崭新的,一看就知是纯正昂贵的风猪皮制成的,书架边上立着一个雕像,看样子属于抽象派的艺术品,好像是一个女人在搔首弄姿的·····
好好一个药商的书房,摆弄得像个贵族似的·····不,还不是贵族,这不伦不类的样子,更像个土包子爆发户似的。所有的念头在寒君德的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莫康已经满脸笑容的打招呼,示意他就坐了。
笑得非常热情,热情得有些不自然。
寒君德不敢大意,连忙弯腰回礼,然后小心的坐在老位子——书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这把椅子似乎是唯一没变的地方。这时莫康已经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华丽的酒瓶(这也是新增的摆设品之一,过去这个地方是一排《药典》),小心的向一个杯子里倒出一点红酒,递给寒君德。
寒管事只得再次起身,弯腰双手接过,但没喝,习惯性的微嗅了一下,看了看色彩,放在桌子上了。
红酒散发出的味儿倒是挺香,应该是产自沙原地区的一种酒,赤霞。那些有钱又没有门路买到更好沙原名酒的富商,好多都用这种酒装门面。
“老寒呐,我记得还是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当管事了吧,这个这个,是有多少年了?”莫康笑道,亲切的拍了拍寒君德的肩膀后,一边坐在他对面,一边两眼向上斜视天花板,似乎在计算年限。
寒君德连忙答道,是老东主逝世前一年才把自己提拔到管事的位子上,距今有二十六年了。
莫康似乎感慨万千:“哎呀,二十六年了,再加上你进药行的日子,算算总得四十多年了吧,老寒呐,真是辛苦你了,想当年我还是个啥事儿不懂的小伙子······”
莫康开始动情叙旧了,寒君德很配合的一脸感动状的听着,却情不自禁的悄悄打量着这个莫东主。这二十多年来,这位大兄弟的变化可是很大的。
曾经这也是个上进的青年,不怕吃苦受累,和自己配合默契、肝胆相照,用了十多年的时间,硬生生的把这个药行打造成了佳炎公国最大的药行。曾经的莫康,真诚又谦虚,精明又内敛,往日里见了自己一直尊敬的称呼“寒叔”,对待药行里的每一个伙计都嘘寒问暖,是那样的令人感动。
如今这个白白胖胖如同发面馒头、满脸骄横的中年人,可还有当年的半分模样?寒君德心底里冷冷的想着,是什么时候让莫康对自己越来越冷淡,自己的称谓从“寒叔”变成了“寒管事”,再变成了现在的“老寒”?
是因为自己劝他不要插手金融生意?还是因为自己反对向那次政治聚会捐资······记不清了,反正自己也很明白,在这位莫东主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跟不上形势的老刻板、老古董,对药行今后的发展毫无用处,只会阻碍他的下一步野心。
是的,对面这个人的眼睛里,只有满满的野心和冷酷,想想他对世交“虎牙佣兵团”以及唐昭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为之心寒。
一边胡思乱想着,只听唐昭还在深情说道:
“······我有时候也在想啊,要是把你老寒给累坏了,父亲的在天之灵都不会放过我啊。人生苦短,所以老寒,你也该换个清闲,啊不,清贵点的位子,好好享受享受了。”
花言巧语说了半天,原来就是想撤掉我,换人了。
寒君德心里跟明镜似的,虽然他想到这一天可能会来临,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难怪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门口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武士,原来是防备我的,万一现场撕破脸好把我控制住再扫地出门。寒君德心里一阵腻歪,原本还顾念这几十年的交情,顾念那些跟着自己干了好多年的老弟兄们,还想着大难临头时不至于表现的太过于冷血自私,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儿就不想你在眼前晃悠了。
既然这样,那自己也正好趁机一刀两断,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寒君德立刻就告诉唐昭,说自己现在感觉确实力不从心,就不要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还是辞职回家,颐养天年比较合适。
看到这个老寒如此痛快,莫康惊喜之余,反倒有点措手不及,本来还以为要多费点唇舌甚至要付诸武力,才能把这老儿拉下来呢,没想到这老儿如此识相,这反倒让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莫康觉着毕竟人家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虽然这几年越发不讨自己喜欢,但在圈子里好歹也是个有头面的人,说走就走了影响药行的士气不说,传出去在同行那里还会影响自己的声誉——自己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声誉也很重要。
这么一想,于是莫康立刻苦苦挽留,反正目地也达到了,干脆送个顺水人情。最终寒君德也担心,万一自己出走的态度太坚决,说不定会引起这厮的猜疑,于是便勉强接受了一个“监理”的清闲职务。
人虽然留下了,不过莫康对他并不放心,害怕他搞什么幺蛾子,便又悄悄安排了一个探子时刻盯着寒君德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要注意这老小子平日里都和谁来往。同时又买通了邮站那边的一个管事,若是发现寒老头对外有信函来往,一定要设法截住,先送到自己这边来。
这样过了半个月,据那探子观察汇报,寒君德平日里中规中矩,当然也有点懒懒散散,来往的也不过都是些平常之人,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来。
倒是在邮站那边有了新动向。
寒君德曾投递出去的一封信,被偷偷截获送到了莫康这边了。这封信原本是要投送到安康药行设在岷城分号的,上面注明请分号那边的掌柜转交给司马柏——如果他再出现的话。
莫康连忙小心的拆开信,仔细看了起来。
司马小友:
一别数月,不知安顺否?荒野寻药,处处险情,尔当时刻警惕,莫要大意。尔昔日所寻之药,所用之恙者已痊愈,彼对尔常怀感恩之意,时刻嘱吾为之转达,尔亦勿念。当下老夫之职已变更,不任管事,着监理矣。监理者,兼离也,颇为清闲,此正是东主体恤老朽,福利于吾也。
药行内诸事皆顺达,业绩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盖因东主破除旧弊,勇于创新,新任管事大刀阔斧,锐意进取,吾行之业务四面开花,除传统药材外,亦涉猎金融、粮食、铁器、服饰等,预计不久之将来,“安康药行”即可更名为“安康商会”也,实乃善莫大焉。
又曾闻,东主之千金菲舞将于年底高嫁,距今已不足一月也。乘龙快婿者,红谷城米氏家族之公子米迪是也。此子毕业于洛水城医学院,虽家产略薄,聘礼亦不甚丰厚,然则常言道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贫,青年出身方为正道,此乃天生高贵,抹擦不去之光耀印记。东主得此贤婿,事业必将更上一层楼也,吾二人当浮一大白共贺此事耳。
嗟夫!正可谓时势造英雄,如今药行之内,机遇重重,小友安能不心动乎?老夫以为,此乃小友发展之最佳时机。诚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或曰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乌山事毕,之前约定寻觅之药材是否成功且不重要,还望尔立刻收手,速速返回。老夫已知晓几桩肥差正需用人,到时尔再打点一番,即唾手可得矣,岂不妙哉?届时尔不用再风吹日晒,亦不必刀口舔血,日常轻松,清贵舒适,何乐而不为之?
又及,老夫近日时觉腰酸背痛腿抽筋,此乃风寒肾虚之症,据悉一种名为“刺渠咸枳”之药疗效颇佳,此药形似圆梨,多生于佳炎公国西北之山地,小友若方便时可顺路去替老夫搜寻几味试用一下,不胜感激。寒君德草于某年月日下午。
莫康看完后只感觉头昏脑涨,整封信的内容云山雾罩、东拉西扯的。自己记得寒老头是个武士出身,没想到这老儿就像是个文人骚客似的,写封信居然还能写得文绉绉的,让别人读起来极为拗口,从意思上看似乎在吹捧自己,但又感觉怪怪的,什么“监理者,兼离也”,什么“宁负白头翁”的,有些阴阳怪气。
不过后半部分是看明白了,这老家伙是劝司马炎快回来,抢几个“肥差”,不但明目张胆的向司马炎索要贿赂,而且还支使这青年人给自己干私活,找什么狗屁“刺渠咸枳”——莫康知道“咸枳”这味药,是制作高档壮阳药的重要材料,价值不菲,但还头一回听说“刺渠咸枳”,估计是一种极稀有的变种。
莫康一边看信一边鄙视,心道这老儿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吃相难看,连自己推荐的人都不放过,浑然不顾自己都不管事了,自己开掉这老家伙真是英明无比。不过除此之外,信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毛病,因为自己现在确实是急需用人的时候。
那个司马炎身手极好,平日里办事又极为稳妥,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性格似乎阴沉了些,而且还是那老家伙推荐来的,但这都不是问题。
估计司马炎收到这封信后,虽然心里会不满,但一定会急着赶回来。到那时自己只要出手拉拢,付以高薪,委以重任,再捎带把那老东西的贪婪嘴脸揭露一番,不相信这青年不会对自己服服帖帖······莫康这么一想,立刻重新把信再封装起来,让人投递了出去。
莫康并不知道,在之前寒君德和司马柏的约定中,有这一条:
凡是给对方写信,无论前边的内容如何鬼扯,最关键的信息要用似是而非的药名谐音,以及一些隐晦的描述,放在最后一段里。
在这封信里,寒君德嘱咐司马柏,现在最好辞去现职(刺渠咸枳),远离(圆梨)九莲城,先呆在安全的地方(西北之山地)观望。
寒君德已经安排家人们打着探亲的名义去了太阳城。就在写这封信前,他刚刚得悉了两件大事:
其一,关于议长遇害一案,已经正式宣布告破了。
根据最近抓获的一窝山匪交代,他们都曾直接参与了这次谋杀行动,幕后指示者正是妖族中的昆宁部族,为此他们还收了昆宁部族500块金币,这笔钱被山匪挥霍后的余额大约200块金币也随之在其老巢被查获。据山匪们交代,昆宁部族制造这起杀戮的目地是为了在中原制造恐慌,并报复当年被清剿之恨,而且最重要的作案工具“燃骨之焰”也是妖怪们提供的。
至于虎牙佣兵团的团长唐昭是否参与了这起案子,目前还没有定论,现在官方越来越怀疑这兄弟是否死在哪个荒郊野岭里了,毕竟各地的医师协会没有动用“火清莲”的记录,而沾上“燃骨之焰”得不到救治还能活着的,至今在人类中还没有先例。但尽管如此,对唐昭的通缉令依然有效,毕竟他是一个重要的亲历者,多数人还是希望他能现身给个说法——如果还活着的话。
米溥已经下令,这些山匪将会被公开绞死,时间就安排在年底庆典活动的开幕式上,作为大众狂欢的开胃小菜。同时为稳定民心,向居心叵测的妖族们展示实力,庆典将新增一项阅兵活动,届时各城的国民自卫军队都要派代表队伍参加。
其二,经过几轮谈判,议会最终确定将于明年初改选。
不过议会还是坚持最初的要求,改选时必须邀请合众国的其他几个公国派代表进驻,以示公平监督。米溥虽然心底里对这小花招没大看上眼,但还是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心态,还是牢牢的限制着代表人数并死咬着不松口。就这样双方经过拉锯一般的谈判后,最终米溥勉强做了让步,才算解决这个问题。
实际上米溥心里暗暗得意,就算派来些代表又能怎样,本来还害怕议会那边让其他公国的首脑派特使和军队来监督呢,那样可就真的有些麻烦了。看来议会那帮子人的智商也不过如此,真高瞧他们了。